六月的日頭已有些毒辣,定州新樓的葡萄架下倒是涼快。安娜、安瑤、安美提著一籃剛摘的葡萄,踩著樹蔭往舅舅安建家走去。兩家住的近,連院子格局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舅舅家的石榴樹今年結的格外稠,枝椏都壓彎了。安瑤開的懸浮車低低的掠著地面,車輪離地半尺,帶起的風把路邊的狗尾巴草吹的東倒西歪。:
“姥姥!”安美一進院就扯開嗓子喊道,趙秀蘭正蹲在葡萄架下擇豆角,藍布衫的袖口早已磨出了毛邊,被汗浸的發亮;姥爺安福生靠在藤椅上搖蒲扇,助聽器摘在石桌上,耳朵背的厲害,安美喊的再響他也沒反應,直到娜諾湊過去,氣沉丹田喊了句“姥爺”,老爺子才慢悠悠抬了抬眼皮,咧嘴笑了。
舅舅安建從屋里走了出來,手里還捏著件縫補的舊襯衫,看見她們后就嘆氣道:“說給你姥姥姥爺買新衣服吧,倆老的跟我急,說‘舊的還能穿,瞎花那錢干啥’,還是你們年輕人說話管用。”舅媽林慧端著切好的西瓜從廚房出來,圍裙上沾著面粉:“可不是嘛,我去年給媽買的涼鞋,到現在還擱鞋柜里沒沾過地呢。”
安美蹲過去,捏著姥姥袖口的補丁:“姥姥,您看這都破成啥樣了,留著當抹布都嫌硬。爺爺奶奶家也是,爺爺那件中山裝,肘部磨的都透光了,奶奶總穿那件洗的發白的藍布衫,咱們今天說啥也得給他們置新的。”
姥姥趙秀蘭往圍裙上擦了擦手,擺了擺:“買那干啥?我這衣服縫縫補補還能穿一年呢。你爺爺啊,一天到晚的不是睡就是讀書,穿啥都一樣;你奶奶更別提,一坐車就暈,出門都少,買新的也是擱著落灰。”
“內購價!安氏自己出的中老年裝,便宜一半還多!”安瑤湊過去,挽住了張秀蘭的胳膊晃了晃,“就當陪我們逛商場涼快涼快,行不?”娜諾也幫腔,又對著姥爺安福生喊:“姥爺,新布鞋透氣,穿了不臭腳!”老爺子這才點了點頭,嘴里嘟囔著“不花冤枉錢就行。”
上午的日頭剛過頭頂,安瑤發動了懸浮車,車底的反重力裝置“嗡”的一聲輕響,平穩的滑上了主干道。“先去新時代商場,那兒的中老年裝全乎。”安瑤操控著懸浮桿,眼睛掃過路邊的店鋪,“你們的爺爺穿藏青色中山裝肯定精神,配雙防滑鞋,他起夜勤,不容易摔;奶奶皮膚白,穿那件棗紅色的絨面衫顯氣色,軟底鞋走路舒服,她腳怕硌。”
娜諾坐在副駕,翻著光腦里的尺碼表:“爺爺肩寬,中山裝得拿兩差L碼;奶奶個子不高,絨面衫選短款的,不然顯腿短。”安娜坐在后座,指尖在手機大小的智能觸屏筆記本上劃來劃去,讀屏軟件的電子音輕輕響著:“新時代商場距離三公里,預計五分鐘到達,當前路況良好。”
到了新時代商場,懸浮車穩穩的停在樓頂停車場。一進中老年區,安瑤就直奔目標貨架:“這件中山裝,你看這走線,多挺括。”她拎起來往安美身上比劃,“爺爺穿肯定比現在精神十倍。”安美捏著布料,笑著說道:“摸著就厚實,冬天穿也暖和。”隨后,眾人便來到了女衣區,在這里觀察了許久,終于看到了適合奶奶宋學梅的棗紅色絨面衫掛在了女士衣物緊靠后的右側倒數第三家,安瑤取了下來,而后遞給了安娜:“娜娜,讓讀屏念念成分,別是扎皮膚的料子。”
很快,安娜便用電腦朝著那件衣服掃了過去,隨后眾人就聽到:“棉混紡,含絨量30%,適合春秋穿著,面料柔軟,無刺激性。”讀屏軟件報完,安娜補充了一句:“奶奶皮膚敏感,這個應該合適。”
正在這時,安娜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便說道:“對了媽,咱們是不是還沒給姥爺買衣服呢?”聞言,眾人便思索了片刻,而后才想了起來。
畢竟安福生的耳背及其嚴重,且又因為帶不慣助聽器,為此他極為不方便出門,只好讓安娜幾人買衣服帶回去。
隨后,四人再次返回到了男士服裝區,眾人在這里找尋了片刻,眾人才找到了適合姥爺的深藍色唐裝在左側第五家店的貨架,娜諾伸手取了下來,而后道:“這袖口有松緊,不怕磨破,他平時干活穿方便。”
很快,眾人買完衣服后,又去鞋區挑了三雙鞋,安瑤付了錢,笑著說道:“三件衣服加三雙鞋,打完折才八百六,劃算吧?”姥姥在旁邊小聲嘀咕:“還是貴,三十塊的棉布衫也能穿。”
買完衣服后,眾人便先去了爺爺奶奶家送衣服。院子里靜悄悄的,爺爺趴在藤椅上打盹,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那件舊中山裝的肘部磨出個洞,露出了里面的棉絮。娜諾輕手輕腳的,把新中山裝放在了旁邊的石桌上,生怕吵醒他。奶奶坐在葡萄架下的小板凳上,手里拿著針線,正給爺爺縫襪子。
“奶奶!”安美湊了過去,把絨面衫遞了過去,“你試試這個,軟和著呢。”奶奶抬頭笑了,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又亂花錢,我這衣服還能穿。”嘴上說著,卻拿起了絨面衫往身上比了比,扭頭瞅著爺爺的睡相,小聲說道:“老頭子穿那件藏青的,肯定比現在精神。”安美蹲下身,親自幫奶奶把新布鞋套在了腳上:“這鞋底軟,您在院子里轉著喂雞、澆菜,肯定不硌腳。”
去舅舅家送姥爺的衣物時,姥爺安福生正坐在藤椅上聽收音機,其實也聽不太清,就圖個響。“姥爺,新鞋!”安美把布鞋遞了過去,安福生接了過來,用粗糙的手捏了捏鞋幫,又往自己腳上比劃了一下,而后說道:“這針腳,比你舅媽做的都細。”于是他將鞋穿好后,便在院子里走了兩步,咧著嘴笑道:“得勁兒,比舊的輕多了。”
“時間還早,去子逛都轉轉?”安瑤說道,隨即便讓張秀蘭上了車。等安娜三姐妹們也都上車并關上車門后,安瑤便發動了懸浮車,“我聽公司里的女員工們都說,那兒新到了一批焰絨草做的披風,顏色正,給您當禮物正好。”張秀蘭一聽“披風”,又開始擺手:“別買貴的,我有衣服穿,浪費那錢干啥。”安美拽著她的胳膊往自己身邊拉了拉,生怕她又要準備開門下車,而后說道:“就去看看,不買!您上次不還說鄰居吳奶奶那件紅披風好看嗎?”
子逛都商場的空調風,比新時代的更涼些,剛進門就裹著一股香水味,把外面的熱氣擋的嚴嚴實實。張秀蘭一進女裝區,就被一件棗紅色的羊絨衫吸引了,捏著吊牌念叨:“大熱天兒的買這干啥?還三百八?搶錢啊?”
“媽,這是薄款的,春秋穿正好,”安瑤正對著試衣鏡試一件雪紡襯衫,袖口被涼風掀起,“而且是安氏的內購價,才一百九,外面買得三百多呢。”
安娜靠在休息區的立柱上,智能觸屏筆記本揣在兜里。忽然,她“看”到三樓的立柱后面,六道灰蒙蒙的靈體在晃悠,煞氣裹著戾氣,像六條剛從泥里撈出來的蛇,在涼絲絲的空調風里也散不去。
“影爪的人。”娜諾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傳來,帶著點寒霜劍的涼氣,“六個,靈體上纏著血腥味,是沖我來的。”她的手指在劍柄上輕輕叩著,那把只有她能拔出的寒霜劍,在鞘里微微震顫,劍身上的冰紋好像活了過來,泛著冷光。
安娜抬了抬下巴,沖不遠處的安美使了個眼色:“安美,扶姥姥去試衣間吹吹空調,我在這兒等媽試完衣服。”她“看”著那六道靈體動了,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蝎,尾刺直勾勾的對著娜諾的方向。
姥姥剛進試衣間,“哐當”一聲脆響,三樓的玻璃幕墻突然碎了,碎片像下雨似的往下掉。六個黑衣人舉著能量槍沖了過來,額頭上的汗珠混著殺氣,嘴里嘶吼著:“娜諾!拿命來!”——他們只認的“娜諾”這個名字,不知道她在安家的其他稱呼。
安瑤反應快,一把將剛從試衣間探出頭的張秀蘭往里面推:“媽!進去!別出來!”而她自己順手抄起了旁邊的懸浮衣架,“哐當”一聲砸在了最前面的黑衣人身上。安美也不含糊,抓起了貨架上的絲巾,劈頭蓋臉的往另一個人的眼睛上甩去。
娜諾的寒霜劍“噌”的一聲迅速出鞘,冰藍色的劍氣劈了過去,帶著空調的涼風,“咔嚓”一聲,最前面兩個黑衣人的能量槍就被劈成了兩截。“就憑你們?”突然她眼睛一亮,隨即便看到了周圍所有人的靈體。她身影一晃,快的像道影子,劍鋒貼著那四個人的靈體邊緣劃了過去,不傷要害,卻精準的斬中了他們的手腕,很快其余四個人的槍“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疼的他們止不住的嗷嗷叫,靈體上的煞氣頓時散了大半。
安娜站在原地沒動,她“看”著六道受傷的靈體在地上翻滾,其中一道的脖子上纏著黑霧,形狀有些古怪,但她并不知這是什么形狀,且不知此乃是船錨形狀的紋身。她兜里的智能觸屏筆記本,通過智能感應系統,實時報著地上人的位置:“左側三人受傷嚴重,右側三人試圖移動,請注意規避。”隨后,娜諾盯著為首那人耳后的船錨紋身,冷聲問道:“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疼的臉都已是極其蒼白,咬著牙說道:“是……是個戴獨眼眼罩的人!他說……殺了你,給我們一艘走私船……哪知道你這么能打……”
娜諾用劍鞘往他臉上戳了戳,她“看”的清那船錨黑霧里藏著更兇的戾氣,隨后她便說道:“獨眼眼罩?提沒提自己是哪路的?”
“沒……沒細說,就說他們都帶著船錨記號……”
安瑤這時候才敢探出頭,手里還攥著半塊懸浮衣架的殘骸:“娜諾丫頭,這到底是啥來頭?大熱天兒還裹的這么嚴實,看著就不是好人。”張秀蘭也從試衣間出來了,手還在抖,拍著胸口道:“是啊,比咱們村兒的二賴子兇多了,二賴子頂多偷個瓜、摸個雞,這是要殺人啊。”
“黑帆海盜。”娜諾把劍收回了鞘里,這劍離了她的手,就只是塊普通金屬,“叫警察來處理吧。”
張秀蘭拉著娜諾的手,一個勁兒的念叨:“孩子,你以前到底干啥的?咋凈惹這些亡命徒?太嚇人了。”
“早八百年就解決干凈了。”娜諾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語氣軟了點,“這些是漏網之魚,被人當槍使了。”
這時候,女裝區突然傳來了爭執聲。三個流里流氣的大漢,正圍著兩個女孩推搡,為首的黃毛啐了口唾沫:“穿的花里胡哨的還敢躲?剛才不是挺橫嗎?”
紅頭發的女孩(鳳禾)緊緊護著金頭發的女孩(鳳羽),后背抵著貨架,眼里含著淚,卻咬著牙:“我們……我們沒做錯事!”她一緊張,口音更雜了,帶著火鳳星特有的腔調,“你們再碰我們,星艦保安……會來抓你們的!”
“星艦保安?”黃毛嗤笑了一聲,“在這地界,老子就是保安!”說著,他便就要伸手拽鳳禾的頭發——這伙人是商場附近的地痞,常勾結在一起騷擾外地來的女孩,尤其看鳳禾、鳳羽是生面孔,又帶著異鄉口音,就想占便宜。
安娜“看”著她們靈體上的紅光(火鳳星子民特有的靈體印記)被濁氣死死裹住,像兩朵被污泥纏住的火苗。她剛要開口,安美已經喊了起來:“你們干啥!警察就在這兒呢!”
那三個黃毛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警察,愣了一下,但仗著自己是地頭蛇,還是嘴硬道:“關你們屁事!這倆小娘們兒欠收拾!”
鳳禾耳垂上那顆火鳳星子民特有的紅痣格外顯眼,她緊緊攥著衣角,手指下意識的捏成了五毒教“引蠱訣”的手勢——這是她從小練到大的本能,只是此刻太緊張,藏在袖口的毒粉囊都沒敢打開。金發女孩鳳羽擋在了她前面,左手悄悄往袖管里探,那里藏著唐門的“暴雨梨花針”,她耳垂上同樣有顆紅痣,只是被金發遮了大半。
“她們是我的朋友。”安娜往前走了兩步,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沉靜的氣場,“有什么事,跟我說。”
娜諾往旁邊走了兩步,身上的冷氣讓三個黃毛打了個哆嗦,他們看著娜諾手里的劍(雖然已經回鞘,但那股殺氣還在),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警察,只好不服氣的罵罵咧咧的走了:“算你們運氣好!”
鳳禾這才松了口氣,紅著臉對安娜鞠了個躬:“謝……謝謝。我叫鳳禾,她叫鳳羽,我們……是火鳳星來的。”她摸了摸耳垂的紅痣,這是火鳳星子民的標記,“我們村遭了災,逃出來的,在這兒打零工,剛上班沒幾天。”
鳳羽也小聲說道:“我們……就會這點兒本事,剛才沒給你們添麻煩吧?”她說話時,指尖無意識的轉了轉,那是唐門練暗器時轉針的小動作。
安娜“看”著鳳禾靈體上纏著淡淡的紅光(五毒教功法的氣息),鳳羽靈體邊緣泛著藍光(唐門功法的印記),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我叫安娜。”她笑了笑,“舉手之勞。”
姥姥趙秀蘭看著她們單薄的樣子,心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你們是這兒的導購?天黑了,外面不安全,要不……跟我們回家住一晚?院子里有空房。”
鳳禾和鳳羽對視了一眼,眼里閃過一絲猶豫,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她們剛從火鳳星逃出來,身上的錢不多,確實沒地方去。
安瑤撿起了地上的羊絨衫,拍了拍灰:“咱還是別管了,買完趕緊回家,家里的西瓜冰鎮好了,院子里的葡萄也該摘了。”
懸浮車駛離商場時,安娜把智能觸屏筆記本揣進了兜里,屏幕還亮著。她“看”著后座上緊緊挨著的鳳禾和鳳羽,又看了看身旁的娜諾,知道這趟商場之行,不僅遇到了黑帆的尾巴,還撿回了兩個伙伴,心中暗自思忖,這事兒未必會這么快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