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蒼白的云鋪滿了天空,遮蔽了原本就微弱的太陽。人煙稀疏的道路上,婦人拉著自己的兒子步履倉促的趕著路。時間已是深秋,寒風料峭,但婦人依舊只穿著單薄的粗布麻衣,她身形瘦削亂,鬢角的發飛揚在風中,眼神中透露出的疲憊。為了支撐接下來的旅程,她四處打聽附近是否有當鋪,好讓自己換些錢路上用。
“當鋪啊,有的!”茶館的小二答道“這附近新來了一家忒神奇的當鋪,名叫明澄當鋪。那當鋪的掌柜給的價格十分公道,而且......”小二神秘的笑了笑?!蹦抢锏恼乒襁€收一些奇怪的東西,比如.....人的記憶?!眿D人聽聞此言,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店怎的這么邪乎?”“害,這就是你的不懂了。”店小二壓低了聲音神秘的說“那掌柜收的可不只是記憶,還有人心里的……鬼。”
“這掌柜……靠譜嗎?”“試試!又不虧。您若想碰碰運氣,就順著東邊那條巷子走到底,若您不相信,最好現在拍拍屁股上路!天要黑啦!”
的確,夕陽西沉,得趕快找到落腳的地方。婦人交了一文茶水錢,拉著孩子上的路。“娘,那家當鋪不要去,好嗎?”孩子仰著頭,面色發黃,眼睛卻很明亮。袁梅心疼的摸了摸孩子的臉。“萬一那小二說的是真的呢?”“是真的,咱們也不去!我會保護好娘的!”袁梅聽后輕輕的笑了一聲,溫柔的哄道“好,我們不去,興兒來保護娘?!?/p>
能夠典當記憶的當鋪....…靠譜嗎?正這么想著,一陣瑟瑟陰風襲來,吹的婦人直哆嗦。她趕緊攏了攏孩子的衣裳,牽著孩子的小手跑到巷子中去避風。鬼使神差的一頭扎進了東邊的巷子中,巷子極深極深,且少有人煙,偶爾穿過一只白色的貓,掠過一只麻色的雀。滴滴答答,淅淅瀝瀝的雨滴砸在屋檐上,發出古琴般悠揚的聲音。婦人拉著孩子想跑到周邊的店鋪中避雨,慌忙中沖到一家店門前。紫檀木的牌匾上涂著的金粉斑駁脫落,中間刻有“明澄當鋪”四個字,婦人站在門前猶豫著是否要進去,卻發覺門口的紅燈籠亮了起來,一股陳舊的檀香混著冷風撲面而來。
當鋪中,傳來一聲溫和但清冷的女聲
“歡迎光臨明澄當鋪?!?/p>
吱呀一聲,門開了。
袁梅大著膽子向屋里看去。房間的上四角放著精致的石制仕女宮燈,東南,西北角安放著銀質遂本狀的半人高的大燭臺,把整個房間照的猶如白晝。當鋪的三面墻邊擺滿了架子,架子上堆著各式各樣的物品,有些物品上系了紅繩。正面的墻腳左右兩邊各有一道黃楠木門,視線的盡頭是一個紫檀木質的柜臺,靠墻處擺放一套木桌椅。屋內的器物多為前朝或更早以前的制式,卻都新的出奇。整個當鋪透著一股淡淡的違和感。
柜臺后,坐著一位面容清麗的美人。那姑娘綢緞似的黑發用月形掐絲銀簪挽起,身著月白色云紋外袍,下著天青月紋馬面裙,配梔子白的綢緞云肩、月相變化的圖案沿邊緣散落。左耳處帶了一只藍色的耳釘,看形狀像是一顆種子,不過顏色暗淡。右邊的皓腕上帶著一塊冰藍色的玉鐲,腰間配著藍田玉的,陰陽魚形玉佩,上面刻有青鳥的圖案。不施粉黛,如月光清輝般的面龐上,噙著一抹淡淡的淺笑。那女人的笑把握的恰到好處,讓人感到親切,卻又有些疏離。
婦人有一些愣神,拉著孩子走上前去,仔細觀察那女人的眼睛。不錯,眼睛是藍的。如黃昏時深藍的天空一般的青冥色的雙眼上仿佛蒙了層淡淡的云翳,在其中窺探不出任何情緒。又仿佛深不見底的深潭,將意圖窺探之人拖入其中。
女人并未對此等無禮的舉動表露出不滿,仍帶著那抹淺笑,溫和地開口“客人可是要當物?“你怎么知...”回應她的是一聲輕笑“既然如此,你要當的東西,不妨讓我看看吧?!眿D人連忙放下背上的在包,借著柜臺將布包輕輕打開。包中只有斷齒的木梳,干癟的饅頭和小孩的銀質長命鎖,薄薄的小孩的粗布麻衣,還有一個木算盤。婦人取出算盤,將包裹重新包好背在身上,小心翼翼地將算盤往掌柜的方向推了推。
這算盤是娘家給的嫁妝,對于當的東西壓狠價是當鋪貫常的做法,是他們營生的手段。雖然那茶館小二說這位掌柜給錢相當公道,但她心中估計,那掌柜對這算盤開的價不會超過兩文錢。掌柜伸手拿起算盤細細端詳,臉上溫和的笑容自始至終未曾變過,婦人無法從她的表情中判斷他對算盤的估價。
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之后,掌柜放下算盤,朱唇輕啟,吐出了一個價“五文”,望著婦人略顯訝異的眼神,掌柜的輕聲笑的笑:“算盤用的木頭是楠木,材質相當不錯,算珠的包漿成色也還可以,更重要的是”掌柜的笑容更深的一層“它有一個好的故事,我喜歡故事。若你能把它賣給我,我愿意付給你更高的價錢。”孩子聽了這話一面帶擔憂的瞧了瞧媽媽,婦人拍子拍孩子的手表示安心。
“掌柜的,我們進去說?!薄罢?,對了,您怎么稱呼?“姓袁,袁梅。”“有幸,吾名月華”
月華…是天上那個月華嗎?袁梅愣愣的想。
月華微笑著起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將袁梅邀向了左邊那道門。
臨走前,她拉開柜臺的抽屜,里面是一個竹制保溫食盒,盒中放著四個微涼的米糕。月華望著孩子:“吃吧”“這些要多少錢”孩子仰著頭怯生生的望著她
“不要錢,只要兩個要求,第一,吃慢一些,莫要噎著。第二,留一個給你的母親。”
“啊,不用不用,全給孩子就好.....…”“這是我的要求?!痹氯A仍是微笑著,眼神中透露著不容置疑?!啊冒伞?/p>
“走,我們來談談生意,你應是對這不陌生。”“她…是怎么知道的?
帶著滿腹的疑問,袁梅跟隨著月華進了那道門。
門后是一個不大的房間,房間內放著兩把木椅和一張木桌,桌上一個合掌茶壺和幾個茶杯,還有一套相當完整的竹制茶具,邊上有一個竹制的小桌,上面擺的茶葉和各類配料,還有一包看不出成分的細藥粉,旁邊擺了一個爐,爐上煮著一壺熱水。
“坐?!痹氯A做了個請的姿勢。熟練地清洗好三個倒扣的茶杯,將其中一個遞過來“你是那小二介紹來的對我這里的事應該知道一些,我就不多廢話了。簡單來說,如果你愿意售賣與這算盤相關的記憶,我能給你更多的銀子。”
月華忽然抬頭,目光炯炯的望著她?!澳怯洃涃u給我后,你還能記起事情的全貌,卻會失去細節和感受。”“我明白的....只是我有一點好奇,你是如何提取記憶的?你又要這些記憶做什么?”
月華神秘的笑了笑,把玩著手中的茶杯,并未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你能找到這里,是因為你我之間在某時某刻結下了緣分,我感受到你體內的鬾鬼,便把你帶到了這里?!?/p>
“鬾鬼?”袁梅疑惑到。
“是一種以記憶為食的妖怪。它們自那些極度的怨氣中誕生,并逐漸啃食你的記憶。最終,將你變為游蕩在世間的行尸走肉。”
袁梅聽后脊背發涼,后背滲出一層冷汗。“那,那該如何是好?”月華神秘的笑了笑“剝離記憶,方可除鬼?!?/p>
袁梅踟躕片刻“既然是為了除妖,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的開一個當鋪?”“因為物件是記憶的載體,也是我們選擇被剝離的記憶的切口。而說到為何要開一個當鋪……”
月華似笑非笑的說“無論出于什么原因,決定拿到當鋪典當的物品,都可以說明他的主人暫時不需要它了。以這樣的物品作為切口會安全很多。況且,我喜歡收集些老物件。這樣看來,開當鋪是個不錯的選擇?!?/p>
說罷,她向袁梅出示了一串桃木手串,串珠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看不懂字。但袁梅認得,那是清輝觀的東西。
“我是出云山清輝觀的人,受師門所托,下山除妖。你將記憶賣給我,我來清除藏在其中的禍害?!痹氯A照樣笑的溫和,袁梅望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份信任。
“如何,愿意與我做這場生意么?”袁梅輕輕吐了一口氣“愿意。”那便開始吧,杯中茶,飲盡它。”
月華伸手向藥粉包中抓了一小把,投入水壺中。一時之間混雜著芬芳各類花香果香的氣味四溢開來,在香氣中,袁梅感到有些頭暈,香氣帶著淡淡的引導性,好像要將自己的真心激發出來。
月華將水倒入茶壺,斟了三盞茶。茶香混雜著藥粉的香味,將人的意識輕輕包裹。袁梅機械的抬手拿了其中一杯,飲下。
月華同樣飲了杯茶,狀似無意的將另外一杯推至桌邊。袁梅緩緩飲下茶水,那茶香裹挾著她的意識,讓她的大腦一片混沌,只得將自己的真心毫無保留的展現。
“典當記憶后,你仍會記得發生過什么。”月華輕笑,“只是……你不會再感受到溫暖,也不會再疼了。你可愿意?”袁梅呆呆的點頭,“是的,我愿意。”耳邊傳來神明的輕笑,香茶的味道讓她的眼皮愈加沉重。
在她昏睡之前,隱隱約約的看到,月華從楠木算盤中拽出一團瑩黃色的光,而后將那光嵌入自己的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