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走入畫中的同時,耳釘又亮了一些。隨后,畫中的場景紛紛闖入她的眼簾:綾羅紅綢掛滿房梁,床上的鴛鴦被上散落著百合,紅棗,花生。這是……她大婚時的記憶。“是那天。”袁梅同樣明白了自己身處何處。“那是我最后一次同娘見面,也是……我與他成為家人的第一天”
正懷念著,一塊紅布兀自的蓋在月華頭上。她抬手想把紅布揭開,手腕上卻傳來溫熱的觸感“哎,別揭,不合禮數。”一位中年婦人的聲音響起,但在這之后,她似乎躊躇了一會兒,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然后,明亮的光芒紛紛闖入月華的眼簾——那蓋頭被母親小心地揭開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面容和藹的中年婦人。歲月無情的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但月華仍然能辨認出,這是母親。
“娘!”
袁梅大聲呼喚,這是她情緒的第一次失控。
“誒,囡囡!”,母親笑了。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卻仍然帶著溫暖的笑意。“她能聽見了?”袁梅震驚的問道。“說明你的靈體強大了不少。做的不錯。”
月華說罷,抬手握住了母親。“這也許是最后一次見面了。”母親捧住她的手,拇指下意識摩挲她的手背——就像小時候每次哄她入睡時一樣。可這一次,她的指尖在發抖。“讓娘好好看看你……這里的痣淡了些,是脂粉遮了嗎?”
袁梅再也抑制不住洶涌的情緒,聲音帶著哭腔“娘!”“哎,在呢。穩重點,要出嫁的人了。還好,妝沒花。”母親溫柔的安慰著,拉起月華的手仔細觀察她的臉。她看到,女兒的眼角淚光點點。
力量又變強了嗎?也好,她現在應該能暫時寄居在我的身體里,暫時把身體交給她吧。念及此,月華閉上眼,在心中輕聲呼喚袁梅,任由淚水滾落——這溫熱的水珠不屬于她,是袁梅的靈魂在灼燒這具軀殼。然后她猛的睜開眼,她知道此時,袁梅正透過她的眼睛,拼命將母親的模樣刻進骨髓。
“娘!我不嫁了,我要永遠陪著您。”“傻孩子……娘也舍不得你呀。”娘親將女兒摟入懷中,像哄小孩兒似的輕輕拍著她的背。“但是你看,這個相公是你自己挑的,你爹一直想讓你嫁個書生,當他知道你想嫁商人時氣了個半死。但是……”
母親直起身來,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紅色的布包裹。“女兒要出嫁,你爹又舍不得了,托我給你說體己話的時候,來給你添個妝。”看形狀,應該是那個算盤。她鄭重的把包裹放在妝臺上,將它緩緩打開。包裹里是幾根銀釵子,和一個包漿了的楠木算盤。算盤角上掛著打著平安結的紅色的穗子。
母親笑著說“這穗子上的平安節是你爹親手打的,你看著笨手笨腳的大老爺們兒,打的真丑。”女兒笑著抬手撫去眼角的淚,對母親輕聲說:“娘,我若是以后在外頭受欺負了,還能回來找您嗎?”“當然,你永遠是我的孩子。到時候你偷偷把那人的名字記下來,讓你哥和你爹去揍他!”說完之后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女兒的肩。
月華聽了這話以后,輕輕地笑了,她的耳旁傳來一句喃喃的低語“娘,我現在踏上歸鄉路了,等我。”她明白,袁梅好想好想現在沖上去,抱一抱自己親愛的母親,拉著她的手再好好說說話。但是,她立在那里,抬頭望了望窗外當空的白日“我們必須在日落前離開。你上前去,擁抱她。然后和我走。”她在心中對袁梅說道。她探查過了,這片區域里洋溢著幸福,激動,忐忑與不舍的白色,并無鬾鬼的存在。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母親的身體溫暖了袁梅的指尖,短暫相擁之后,母親的身影迅速化作水墨消散。
月華平靜的閉上眼睛,喃喃道“打起精神來,向前走,和我一起。接下來,我們要去見他了。”
她再度操縱面前的水墨,剎那間,眼前的形象快速變換,光陰開始流轉,月華的衣袂長發無風自動,宛若九天神仙。
水墨流轉間,她看見袁梅穿著一襲火紅的嫁衣,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看見了他們逐漸置辦起自己的產業,擁有了自己的孩子,看見夫妻二人偶爾為了柴米油鹽的總是爭吵,但相公周遠川總會在第二天抱著桃花酥過來請罪。胸中有一股力量在肆虐躁動,但月華只是伸手撫上胸口,冰冷的對體內的聲音道“不能停留。”體內的靈魂掙扎著發出嚎哭,月華卻不為所動,只是神色如常的,讓那些溫馨的過往在眼前飛逝而去。
忽然月華抬手,將畫面流轉的速度緩緩調慢。那是袁梅和家人一起吃晚飯的一個元旦。周遠川喝完最后一碗羊湯后,便要下江南去進貨。他臨行前,袁梅將算盤上的平安穗解下來,讓他揣在懷里帶著。
靈魂再度有了反應,“月華,阻止他!他會!”但月華只是抬手,讓那畫面也消散而去,“這只是你的記憶,莫沉溺。”而后,水墨流轉,構成了一片雪原。月華將飛速流淌的水墨在此刻定格,沖擊波驚擾了身旁的水墨,他們像被風卷散的云一樣向外四散而去,又在短時間內凝練融合回最初的樣子。
耳釘的光芒又亮了一些——袁梅的靈體快有實體了!
然而,天邊的太陽向西邊的山巒奔去——時間快到了。不過,我找到了
胸中的聲音戛然而止。那并非接受后的沉寂,更像是被眼前的景象捏碎了所有話語,只剩下一片真空的嗡鳴。
在一座被大雪覆蓋的山上,開著一朵扎眼而危險的血花。它自地上男人腹部的狹長刀口處探出,貪婪的吸食著男人的生命。男人身上蓋著雪,地上徒有兩行淺淺的車轍,干枯的樹枝上掛著一個迎風飄揚的干癟錢袋子。遠方隱隱傳來一隊盜賊尖利的笑聲。
胸中的靈魂突然開始劇烈波動,一下下猛烈撞擊著月華的心口,月華這次也不做阻攔,她抬手放在胸口處,五指合攏,將胸中的那團靈魂徑直拉了出來。光團迅速幻化為人形——是袁梅。
干澀的風刀子似的劃在心上,袁梅顫抖的抬手,輕輕撫過相公胸前的衣服,那衣服是她親手做的,他之前夸過自己手藝好,說要穿一輩子,這下,道真是成真了。袁梅在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撲到相公身上大哭起來。“你們商人不是最講信譽的嗎?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不回家!”嗚咽的風裹挾著她的聲音向遠山奔去,擊打在山谷上,仿佛徒勞的詰問,她質問蒼天,為何要將一個好人的生命如此輕易的奪去?
可蒼天沒有回應。蒼天從不回應。
耳旁的風雪驟然停了,白色的雪花中摻雜著點點黑色的碎末。
月華眸光驟亮,迅速展開了心鏡。她清晰的看到,環繞在瑩黃色靈魂旁邊的事物,是成百,上千,上萬,烏壓壓,黑漆漆,黏糊糊的,黑色的浪潮!
呵,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