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做值得嗎？」白祁低沉的嗓音在明月的流光中飄蕩。「值得的，你看。」月華從袖中掏出自己的銅鏡，平放在柜臺上。銅鏡中，映襯著清澈河水上的拱橋，淡雅的青瓦白墻，還有點綴其間的煙粉色杏花。在一間占地較大的工場內，三十多架織布機整齊排開，一個身著水藍色長裙的女人穿梭其間，指導著女工的動作。一旁，興兒和另外一個略高些的男孩一人牽著一只蹣跚學步的女孩的手。賬戶房內，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熟練的打著算盤，正是袁梅。
「這是天機閣對她未來命軌的預測。這么一看，是值得的。」月華淡淡的笑著說。
「我說的不是這個。」白祁的眼睛黯淡了些許，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月華的傷手上。「先不說這個，你的傷藥放在哪里？」「柜臺左側抽屜里。」「好，你坐著，我幫你拿藥。」白祁彎腰從柜臺中取出青白兩種顏色的瓷瓶和一個銀質的小盆，又從旁邊拖來一把竹椅，坐在月華對面，陰著臉拉過月華的傷手懸在小盆上方，扒開青色瓷瓶的蓋子，往月華的傷口上倒藥。
透明的液體沁入傷口，將傷口中的毛刺和毒血一點一點的溶解，傷口處刺麻癢疼，難以忍耐。月華不由得手指微曲，手指卻握上了一張骨節分明的大手。「小心不要碰到傷口，疼了的話就抓我。」「你小心不要被毒刺扎到。」月華的聲音如以往一般清冷。「無事，我戴了手套。」白祁的聲音溫潤禮貌，細長的眼睛卻危險的瞇了起來，嘴角也揚起了恰到好處的微笑。
「與其說這個，不如先告訴我:為何你幾百年間音信全無；活動于朝堂之上，卻故意躲著我；還有，你明明知道我會過來，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戰勝那只鬾鬼，為什么還要自顧自的沖上去？為什么不等我過來？你還要躲我躲到什么時候？」
月華聽到這話微微愣了一下，強忍住溢到唇邊的痛呼，問道「白祁，你，都知道了？」「這取決于你想以何種姿態與我相見。是與我一同長大的師妹月蓮華，亦或是高高在上的上四君之一，月族族長，望舒主，月華。」白祁面色陰沉，微瞇的細長眼睛散發出顯而易見的威壓。銀白的霜華自窗欞外傾瀉而下，在二人身上鋪下了淡淡的薄霜。
初見時種下的謊言，都在此刻結出了因果。
聽見他的質問，月華只是微微低頭，神色晦暗不清。「我很抱歉，白祁。我知道我不該瞞你，但在當時，這是我不得不做的選擇。我很高興今天有機會，能將過往的一切全都告訴你。」白祁握著月華的手收緊了一些，但他動作不停。「嗯，你說著，我在聽。」月華輕輕嘆了一口氣。「當年父親去世后，先皇覬覦我的力量，冷闕閣以月清為首的長老想要侵奪我的權利。故而他們密謀將我送給先皇作為質子。月蘇長老那邊提前得到消息，便和師父取得了聯系，希望將我送往人間，由師父代為照料。」
「所以這就是你騙我說你叫月蓮華的原因？」「也不算騙。」月華挑了挑眉。「在下姓月名華，字蓮華。」白祁的手忽然一抖。「合著我叫了你一百多年的小字？」「嗯。」
白祁無奈嘆了口氣，牽著月華的手沁入倒著藥水的銀盆，月華的聲音因為疼痛而暫停。「疼的話可以叫出來的。」月華只是微微的搖了搖頭，臉上掛著淺笑，繼續說道。「師父與先妣是摯友，她在出征前曾囑托讓師父照顧我，只是當時沒有機會。所以在聽到月蘇的請求后，師父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白祁的眼神柔和了些許「當年我在山上練劍，師父突然回來告訴我，要帶我下山尋一個人。我迷迷糊糊的跟著去了。呵呵，你睡在山谷的草叢里，讓我們一頓好找。還好那晚是八月十五，月光足夠亮。」「我當時告訴你，我只是月族普通的孩子，一來是不敢暴露我的身份，二來是想要保護你。」白祁的眼睛露出了一點點委屈的神情「那在那之后呢？出師之后你回了月族，我去了東闌講武堂，在校期間對外聯系管理那么嚴，我都還能收到你的信。為什么在我畢業之后你反而不聯系我了？」
月華聽后無奈的長嘆一口氣。「我也想，可是你看，腹背受敵，處處掣肘的月族族長，突然去尋一個少年為將，春風得意的故友，傻子都知道這背后的意思。更何況你是一個聰明人。」
白祁的眼神忽然暗淡，他在確認月華手心的毒刺被溶解完后，將她的手撈出來。從白色瓷瓶中倒出藥膏，細細的涂抹在她手上。
「那現在呢？」「現在？」月華輕笑出聲「就身份而言，你我是平起平坐的上四君，就職責而言，你我是受九霄派遣共同調查鬾鬼的搭檔」她望向白祁，眼睛亮晶晶的。
「于公而言，我們是同朝為官的同僚，于私而言，我想見你。事到如今，過往的一切還有什么可藏的？所以，我來尋你了，白祁。」
這番話讓白祁動作一滯，而后熟練的掏出紗布幫月華細細包扎。「所以我與你搭檔之事，也是你向天尊求來的？」月華的身體放松的向后靠去。「一半的一半吧。鬾鬼變異一事本就滋事體大，上頭派遣百魎軍上門為月族提供保護，又將盡快查明此事來龍去脈的擔子交到咱們頭上。如此看來，月族族長和百魎將軍的合作沒什么問題。更何況……」月華狡猾的笑了笑「我其實挺想你的。」
月華笑著望向白祁紅透的耳根。「如何？白虎將軍，在下這番解釋你可滿意？」「末將還有一個問題。」「你說。」白祁抬起頭，清澈如水的眼睛直勾勾的望向月華，如同古井中被撞碎的月波「如今，我該怎么稱呼你？」
面前的美人笑了「同往常一樣」
「好呀，阿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