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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大約在冬季

鳳梨罐頭終究是過期了。

沒有人能追上時間的狂流。

那只承載著虛妄甜蜜的罐子,連同它黏膩的糖水和金黃的幻象,被張玉成親手扔進了冰冷的垃圾桶。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決絕,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空落落的鈍痛。

這個冬天,來得似乎格外倉促,也格外凜冽。

日子被張玉成強行推入了一種粗糙的“平靜”。上班,下班,回到陳明的出租屋,吃飯,睡覺。像一架齒輪生銹卻勉強運轉的機器,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滯澀的摩擦聲。他不再發呆,但眼神深處那潭死水,似乎并未真正流動。

冬天的夜來得早些。

日子還是白天,但已是黑夜。

寒風卷著零星的枯葉,游蕩著。張玉成裹緊外套,縮著脖子,只想快點穿過這刺骨的冷,回到那個還算溫暖的出租屋。他習慣性地沿著熟悉的路線走,不可避免地經過樓下那家便利店。

明亮的燈光從便利店的玻璃門透出來,在寒風里切割出一方暖黃色的光暈。就在他即將快步走過這片光亮時,一陣音樂聲,毫無預兆地、清晰地穿透了玻璃門,流淌進寒冷的夜色中,也流淌進他刻意封閉的耳膜。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一個清冽又優雅的男聲響起,像一絲晨光,刺破了夜的寂靜,也刺破了他薄冰般的平靜。

張玉成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寒風似乎也停止了呼嘯,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個聲音,和歌詞里每一個清晰得如同冰錐的字:

“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他僵硬地轉過頭,隔著蒙著水汽的玻璃門,望向店內。暖色的燈光下,陳明正倚在收銀臺邊,和店員阿玲說著什么。阿玲梳著利落的馬尾,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臉頰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陳明似乎講了個笑話,阿玲捂著嘴笑得肩膀微顫,順手拿起旁邊一罐促銷的飲料塞給陳明。陳明接過,撓著頭也嘿嘿地笑起來,兩人之間流淌著一種輕松、自然、甚至帶著點甜絲絲的暖意。那臺小小的、破舊的收音機,就放在收銀臺旁,像一個潘多拉魔盒,正源源不斷地釋放出吞噬張玉成的魔音。

“漫漫長夜里,未來日子里,親愛的你別為我哭泣……”

歌聲在繼續,帶著跨越時空的魔力,將那個遙遠夏夜的潮濕、悶熱、心跳和緊握的溫度,無比清晰地拽到了這個冬夜便利店的玻璃門外,拽到了張玉成被寒風凍僵的軀體里。

(1991年12月7日·BJ工人體育館·齊秦“狂飆”演唱會現場)

持續了近三個小時的狂飆已近尾聲。空氣中依然彌漫著未散的亢奮、汗水蒸騰的熱氣和上萬顆年輕心臟劇烈搏動后的余韻。舞臺燈光不再像開場時那般炫目刺眼,而是轉為一片深邃、溫柔的幽藍色,如同沉靜的夜空,只留下一束純凈如水的白色追光,靜靜地籠罩著舞臺中央那個清瘦的身影。

齊秦。標志性的長發不再跟隨音樂節奏狂野地甩動,而是柔順地垂落肩頭。他靜靜地站在舞臺上,沒沒有激烈的肢體動作,甚至沒有太多表情。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圣潔的笑容,以及經歷巨大能量釋放后淡淡的疲憊。

整個體育館都安靜了下來。之前的嘶吼、尖叫、萬人大合唱的聲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屏息凝神的、充滿期待的寂靜,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只有熒光棒還在黑暗中無聲地、溫柔地搖曳,像散落在夜幕下的星塵。

前奏那熟悉的、帶著淡淡憂傷的旋律流淌出來,清澈得不帶一絲雜質。當他開口時,那聲音仿佛不是通過巨大的音響系統傳播,而是直接在每個聽眾的心尖上輕輕拂過: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他的嗓音,褪去了搖滾的嘶吼與不羈,只剩下一種極致的優雅與干凈。每一個字都吐露得如此清晰、如此溫柔,帶著一種入骨的深情和洞悉世事的滄桑。沒有炫技的高音,沒有刻意的煽情,只有一種近乎低語的、發自靈魂深處的傾訴。那聲音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輕柔、冰涼,卻又帶著融化一切隔閡的純粹力量,瞬間撫平了所有狂躁的神經。

“漫漫長夜里,未來日子里,親愛的你別為我哭泣……”

就在這深情流淌的歌聲中,看臺上,一點、兩點、然后無數點白色的光影開始無聲地升騰、飛舞!那是觀眾們將手中的演唱會節目單,用心地折成了一只只小小的紙飛機。它們乘著歌聲的翅膀,從體育館的四面八方,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默契,朝著舞臺中央那道被柔光籠罩的身影,緩緩地、輕盈地飛去。

起初只是零星的幾點,很快便匯成了一片浩渺的、無聲的白色海洋。成千上萬只潔白的紙飛機,在幽藍的燈光映照下,如同逆流而上的星河,又似無聲飄落的漫天大雪,溫柔地、執著地涌向那個唱著離別與祝福的歌者。最終鋪滿了舞臺,像一層圣潔的雪毯。

張玉成感覺到自己放在膝蓋上的右手,被一只溫熱、帶著細微汗意的手猛地攥緊了!

是王慧。他們就坐在這片紙飛機海洋升騰的看臺之中。幽藍的光線下,王慧的臉龐被飛舞的紙飛機投下明明滅滅的暗影。她的眼睛睜得極大,里面不再是狂熱的火焰,而是蓄滿了淚水。那淚水在熒光和白色紙飛機反光的映襯下,像墜落的星辰,閃爍著晶瑩的光。她的嘴唇跟著輕和著,身體隨著節奏律動著。

大學同窗幾年,他們交集不算多。王慧在他印象里,一直是那個安靜坐在教室前排、梳著整齊馬尾、帶著幾分書卷氣的女生。此刻,在這個被紙飛機、淚水、和齊秦極致溫柔歌聲填滿的靜謐空間里,他第一次看到她靈魂深處如此柔軟、易感、近乎脆弱的一面。那緊握著他手的力度,傳遞著她內心無法承受的巨大感動和共鳴。

也許是感覺到他的注視,也許是淚水終于滑落讓她驚醒,王慧猛地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她眼中蓄滿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淚光中,她的眼神復雜得難以言喻——有對歌聲的沉醉,有被感動的脆弱,還有被撞見落淚的羞赧。她沒有立刻松開手,反而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又像是急于分享這靈魂被擊中的巨大震顫,她將身體微微傾向張玉成。

一股混合著淚水微咸氣息和少女特有溫熱的暖意撲面而來。她的嘴唇幾乎貼到了張玉成的耳廓,呼出的氣息帶著濕漉漉的哽咽,像細小的電流掃過他的皮膚:

“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哭腔,在寂靜的場館和溫柔的歌聲背景中,卻無比清晰地鉆進張玉成的耳朵。那緊握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更用力地握了一下,仿佛要將他一同拉入這巨大而憂傷的感動深淵。

(1994年現在·便利店門外)

當“冬季”二字帶著悠長的尾音唱響的剎那,仿佛是天穹聽到了這聲召喚,或是某種無法言喻的共感觸動了自然。一片冰涼、微小的晶體,輕輕地、毫無預兆地,落在了張玉成凍得發僵的鼻尖上……

他一怔,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昏黃的路燈光暈里,細小的、稀疏的白色雪花,正從漆黑的夜幕深處,悄然無聲地飄落下來。起初只是零星幾點,很快便連成了片,在寒風中打著旋兒,無聲地覆蓋著冰冷的地面。

“我像大約會是在冬季……”張玉成喃喃地重復著歌詞,又看著眼前飄落的真實雪花。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直抵眼眶。視野瞬間變得模糊,溫熱的液體迅速蓄積,在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水珠。他用力眨了眨眼,想把那不合時宜的濕意逼回去,喉嚨卻哽得生疼。

就在這一刻,一個荒謬又無比強烈的念頭攫住了他——他要鳳梨罐頭!現在!立刻!仿佛只要吃下那罐甜蜜的、金黃色的、被王慧賦予了“不會過期”魔力的東西,就能逆轉這時空,就能回到那個沒有背叛、只有黑暗錄像廳里緊握的手和耳邊低語的“冬季”。

他快步走向店里,推開了便利店的玻璃門。暖氣和混雜的食物氣味再次包裹了他,但這溫暖此刻只讓他感到更加眩暈和格格不入。

陳明正接過阿玲遞來的熱咖啡,兩人臉上還殘留著剛才說笑的紅暈。看到張玉成突然闖進來,頭發和肩頭落著薄薄的雪,臉色蒼白,尤其是那雙泛紅、明顯帶著濕意的眼睛,陳明嚇了一跳。

“玉成?你…你咋了?”陳明放下咖啡,關切地湊近一步,仔細打量著他,“眼睛怎么紅了?出啥事了?”

張玉成倉促地別開臉,掩飾性地抹了一把眼睛,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溫熱的淚水。他喉嚨發緊,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指向門外:“沒…沒什么。下…下雪了。有點…激動。”他找了個最拙劣的借口。

“下雪了?!”阿玲驚喜的聲音瞬間拔高,她立刻繞過收銀臺,撲到玻璃門前,“哇!真的下雪了!今年第一場雪啊!”她的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呼出的氣立刻凝成了一小片白霧,眼睛亮晶晶的,滿是純粹的喜悅。

“嘿!還真是!”陳明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剛才對張玉成的擔憂瞬間被看到初雪的興奮取代。他笑著拍了下阿玲的肩膀,“走!出去看看!”兩人像孩子一樣,興沖沖地拉開店門,寒風卷著雪花立刻涌了進來。他們站在店門口屋檐下,伸出手去接飄落的雪花,阿玲還咯咯笑著試圖去抓陳明脖子里的雪粒,陳明一邊躲一邊也笑著去拂她頭發上的雪花。小小的雪幕中,兩人嬉鬧的身影在便利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生動、溫暖。

店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收音機里齊秦還在深情地唱著尾聲。

張玉成沒有跟出去。他默默地走到貨架前,手指因為寒冷和殘留的情緒還在微微發抖。就這樣一排排迫不及待地找著,他終于看到了那熟悉的金黃色罐頭。他伸手,拿了一罐。冰冷的罐頭,卻奇異地帶來一絲虛幻的安定感。

他急切地撬開罐頭,甜膩到發齁的氣息再次彌漫開來。他叉起一塊浸滿糖水的、金黃色的鳳梨肉。沒有猶豫,他慢慢送入口中。冰冷的、工業化的甜味瞬間充斥口腔,黏膩地包裹著舌頭,沉重地滑下。

他低著頭,機械地咀嚼著,一口,又一口。冰涼的罐頭外殼在他手心汲取著微弱的體溫。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紛紛揚揚。玻璃窗上,倒映著他獨自蜷坐在高腳凳上的、孤寂的側影,也模糊地映照著門外那兩個在初雪中歡笑追逐的身影——一個梳著馬尾辮,笑聲清脆;一個高大些,正笨拙地替對方撣去肩頭的雪花。

這景象,多么熟悉,又多么遙遠。曾幾何時,在某個落雪的街頭,他也曾這樣,笨拙而珍重地拂去王慧發間的雪花,而她仰起的笑臉,比任何星光都要璀璨。那時的雪,是浪漫的精靈;此刻的雪,卻像冰冷的鹽粒,撒在他從未愈合的傷口上。

口中的鳳梨冰冷依舊,那強行吞咽的甜膩,化作滿腔無法言說的苦澀,沉甸甸地堵在胸口,比窗外呼嘯的寒風,更加刺骨。他默默地吃著,像在進行一場無人觀禮的、祭奠過去的儀式。每一口,都是對“不會過期”謊言的無情嘲諷,也是對那個曾深信不疑的、天真自己的最后告別。

(1991年12月7日·BJ工人體育館·齊秦“狂飆”演唱會現場)

……整個體育館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之前的嘶吼、尖叫、萬人大合唱的聲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屏息凝神的、充滿期待的寂靜,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只有熒光棒還在黑暗中無聲地、溫柔地搖曳,像散落在夜幕下的星塵。

前奏那熟悉的、帶著淡淡憂傷的鋼琴旋律流淌出來,清澈得不帶一絲雜質。當他開口時,那聲音仿佛不是通過巨大的音響系統傳播,而是直接在每個聽眾的心尖上輕輕拂過: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他的嗓音,褪去了搖滾的嘶吼與不羈,只剩下一種極致的優雅與干凈。每一個字都吐露得如此清晰、如此溫柔,帶著一種入骨的深情和洞悉世事的滄桑……

就在齊秦唱響“前方的路雖然太凄迷,請在笑容里為我祝福……”的瞬間,張玉成感覺到自己放在膝蓋上的右手,被一只溫熱、帶著細微汗意的手猛地攥緊了!

他愕然轉頭。

是王慧。他們就坐在這片紙飛機海洋升騰的看臺之中。幽藍的光線下,王慧的臉龐被飛舞的紙飛機投下明明滅滅的暗影。她的眼睛睜得極大,里面蓄滿了淚水……

而在張玉成的另一側,坐著一位同樣年輕的女孩。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與王慧不同的情緒頻道里。當全場被齊秦的溫柔低語和漫天紙飛機所營造的、近乎宗教儀式般的靜默與感動籠罩時,她卻像一簇不甘寂寞的火苗,兀自燃燒著。

“沒有你的日子里,我會更加珍惜自己……”

旋律中蘊含的力量感稍稍增強之時,這個女孩猛地站了起來!把脖子上的紅色圍巾,高高地舉過頭頂,像揮舞著一面小小的、熱情的旗幟。

她隨著音樂的節拍,大幅度地、充滿活力地揮舞著圍巾,身體也跟著輕輕搖擺。她甚至大聲地、旁若無人地跟著齊秦一起唱,聲音清亮而富有穿透力,雖然很快被淹沒在齊秦的歌聲和場館的混響里,但那忘情投入的姿態,那份毫無拘束、敢愛敢恨的蓬勃生命力,在周圍一片靜坐感動的觀眾中,顯得格外醒目,如同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就在她揮舞圍巾、忘情高歌的瞬間,坐在她前方幾排的一位攝影愛好者,似乎被這充滿活力的畫面所吸引,或是覺得這動與靜的對比很有意味,悄悄調轉鏡頭,按下了快門。閃光燈在幽暗的觀眾席中微弱地閃了一下,捕捉下了這個瞬間:女孩高舉圍巾的身影,背景是漫天飛舞的白色紙飛機和舞臺中央那道圣潔的追光。而在這張照片的邊緣角落,因為鏡頭的廣角,也無意中框進了旁邊座位上——那個正被王慧緊握著手、愕然轉頭的張玉成的模糊側影。

這個女孩,名叫林薇。她與張玉成和王慧同校,只是不同系。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獻給了舞臺上的偶像和這盡情釋放的一刻,并未留意到身邊這對同學之間悄然發生的、無聲的情感碰撞。對她而言,這只是青春里一場酣暢淋漓的狂歡,一次無需掩飾的熱愛表達。她揮舞著圍巾,大聲唱著,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熱情,都融進這“冬季”的約定里。

余小桉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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