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萬箭齊發,豆大的雨珠砸在琉璃瓦上迸起白霧,卻澆不滅東宮沖天烈焰。赤紅火舌貪婪舔舐著飛檐斗拱,鎏金鴟吻在高溫中扭曲變形,迸濺出細碎的金箔,混著火星墜入雨幕。半邊夜幕被染成可怖的血色,濃煙裹挾著焦木味直沖云霄,蘇棠被拽著狂奔時,隱約聽見梁柱斷裂的轟鳴——那是承載著無數秘辛的宮殿,正在這場陰謀之火中轟然崩塌。熱浪裹挾著灰燼撲面而來,她睫毛上沾著滾燙的碎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灼燒肺葉。
她的繡花鞋陷進積水里,淤泥瞬間漫過腳踝。面具人拽得狠了,鞋子脫落的剎那,粗糙磚石擦破腳底,刺痛混著冰冷的雨水,讓她險些栽倒。身后追兵的呼喝聲與爆炸聲交織,火光將追兵的影子投射在宮墻上,宛如張牙舞爪的惡鬼。掌心突然傳來灼燙,桃花面具人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大得驚人,隔著浸水的衣袖,指節幾乎要嵌入她的骨頭,留下青紫的指痕。她聞到對方身上混著鐵銹與硝煙的氣息,那是浸透鮮血的玄色勁裝在雨中蒸騰的味道。
“放開我!”她猛地發力掙扎,發間玉簪甩落,烏黑長發如瀑散開。雨水順著臉頰滑落,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我要回去救殿下!”絕望與焦急讓她聲音發顫,腦海中不斷閃過朱見深被困火海的畫面。記憶里他握著她的手說“有我在”的溫度,此刻卻被雨幕澆得冰涼。
“蠢貨!”面具人反手捂住她的嘴,帶著濃重鼻音的低吼噴在耳畔,溫熱氣息混著血腥氣和硝煙味。他的手掌粗糙,虎口處的繭子硌得她生疼,“現在回去是送死!”他拽著她拐進偏僻宮巷,靴底踩過積水濺起臟污的水花。身后跳動的火光將兩人影子拉得扭曲變形,蘇棠余光瞥見墻面上,數十個繡著玉蘭紋的黑影呈扇形包抄而來,刀刃在雨幕中泛著冷光,映出刺客們蒙著黑巾的冷酷面容——他們的眼神如淬毒的利刃,死死鎖定著獵物。為首刺客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縮成針尖,那是常年浸淫殺戮才有的獸性光芒。
破空聲驟起!蘇棠被狠狠推進墻角,后腦勺撞上潮濕的磚墻,撞得額頭生疼,眼前金星直冒。三個桃花面具人如鬼魅般掠出,玄色勁裝在雨中翻飛,衣擺掃過積水,劃出細碎的漣漪。劍刃相交迸濺的火星混著雨水,在空中劃出暗紅軌跡,刺鼻的鐵銹味混著焦糊味撲面而來。她瞪大眼,看著為首面具人揮劍的弧度——那利落的起勢、收招時手腕微勾的角度,竟與前日朱見深格擋刺客時的招式如出一轍!那人劍鋒掃過刺客咽喉,鮮血噴濺在青石板上,與雨水混合成詭異的紫色,順著磚縫蜿蜒,如同一條正在游走的毒蛇。飛濺的血珠落在她頸側,溫度與雨水形成詭異的溫差。
“想知道真相就跟上!”激戰正酣,那人突然擲出煙霧彈。刺鼻白煙瞬間彌漫,蘇棠被嗆得劇烈咳嗽,淚水模糊了視線,喉嚨火辣辣地疼。她慌亂地捂住口鼻,聽見刀劍相擊聲、悶哼聲在煙霧中此起彼伏,還夾雜著刺客們低沉的呼喝。待煙霧散去,巷口只剩橫七豎八的尸體,雨水沖刷著滿地血污,順著青磚縫隙蜿蜒成細流。半塊帶血的玉蘭紋令牌孤零零躺在水洼中,映出她蒼白如紙的臉,發絲凌亂地黏在臉上,雨水不斷沖刷著她臉上的血水,卻沖不掉眼底的驚惶。她彎腰去撿令牌時,瞥見一具尸體手中緊攥著半片玉佩,紋路竟與朱見深腰間的佩飾相似。
殘月從云層后探出,灑下清冷銀輝,卻照不亮這血腥的巷道。蘇棠攥著令牌的手指關節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膚。望著遠處東宮方向漸漸熄滅的火光,記憶突然閃回穿越那日,掖庭宮潮濕的霉味與此刻刺鼻的硝煙重疊。她渾身發冷,這才驚覺,自己早已成為棋局中最關鍵的棄子。從踏入皇宮的第一刻起,每一步都在別人的算計之中——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信任,不過是精心編織的羅網。她忽然想起初入宮時,在御花園撿到的那只繡著桃花的香囊,此刻想來,竟像是早有預謀的誘餌。
“發什么呆!”面具人突然扯住她衣領,帶著她躍上宮墻。破碎的瓦片在腳下發出脆響,驚起棲息的夜梟,凄厲的叫聲劃破夜空,仿佛在為這場殺戮哀鳴。蘇棠跌跌撞撞跟著,濕透的裙擺沾滿泥漿,每一步都沉重如鉛。穿過第七道回廊時,一座破敗建筑映入眼簾——冷宮西院,那間藏著老婦尸體的破屋。腐朽的木門在風中吱呀作響,門框上的朱漆早已剝落,露出斑駁的木紋;屋檐下的蛛網在雨中微微顫動,水珠順著蛛絲滴落,砸在滿地枯葉上。她踩過門檻時,朽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驚起梁上棲息的蝙蝠,漆黑的羽翼擦著她頭皮掠過。
腐木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會坍塌。面具人摘下染血的面巾,火光映照下,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條冷峻,左眼角那道疤痕猙獰可怖,像一條扭曲的蜈蚣。蘇棠瞳孔驟縮——這張臉,竟與朱見深書房暗格里的畫像一模一樣!畫中少年溫潤如玉,眉眼間盡是貴氣,而眼前這人眼中卻藏著歷經滄桑的狠厲,那道疤痕更添幾分肅殺,仿佛每一道紋路都鐫刻著過往的腥風血雨。他轉身時,蘇棠瞥見他后頸有道陳舊的箭傷,疤痕形狀竟與朱見深描述的太子遇刺案細節完全吻合。
“我是朱見濟。”男人將火把插入墻縫,跳動的火苗照亮滿墻斑駁字跡,“已故太子,當今圣上的兄長。”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歲月的沉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二十年前,一場大火奪走了我的‘性命’,卻讓我看清了這皇宮里的蛇蝎心腸。”他用匕首刮去墻皮,底下赫然露出暗刻的地圖,標注著皇宮所有密道與藏寶之處,其中一條紅線直指太后寢宮。
墻上的血字如群魔亂舞,記載著二十年前的宮廷秘辛。原來桃花娘子是朱見濟生母,因知曉太后與瓦剌私通的證據,被設計陷害致死。而朱見深自登基后,便暗中追查此事,卻不知兄長尚在人間。字跡有的已經褪色,有的還泛著暗紅,仿佛當年的鮮血從未干涸。有些字跡被反復描過,深淺不一,訴說著書寫者的憤怒與不甘;有些地方血漬暈染開來,模糊了部分內容,更添幾分神秘。蘇棠湊近細看,發現某段血字旁用朱砂畫著朵殘缺的桃花,花瓣上凝結的血珠竟在雨中微微發亮。
“太后豢養玉蘭刺客,就是為了銷毀證據。”朱見濟修長的手指指著墻角暗格,眼神如鷹隼般銳利,仿佛要穿透墻壁,“你手中的布防圖,本該藏在這里。”他的指尖在暗格邊緣輕輕劃過,揚起一陣灰塵,暗格表面的劃痕交錯,顯然曾被人多次撬開、查看。當暗格開啟的瞬間,一股腐朽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里面除了空白卷軸,還躺著半枚刻著玉蘭紋的玉玨。
蘇棠渾身發冷,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令牌邊緣,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微微顫抖。她突然想起昏迷的朱見深,踉蹌著抓住窗框,木頭在手中發出腐朽的脆響:“現在怎么辦?殿下他……”擔憂與不安讓她聲音發顫,腦海中不斷浮現朱見深受傷的畫面。朱見濟沉默片刻,從懷中掏出枚染血的玉佩,正是她在巷子里見過的樣式:“拿著這個,去玄武門找黑衣衛,他們只認這塊玉。”
“他不會有事。”朱見濟打斷她,目光掃過墻上血字,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轉瞬又被堅定取代,“但我們必須趕在早朝前,讓滿朝文武看到這些。”他掏出枚刻著桃花的腰牌,遞到她面前時,指腹擦過她手背,帶著薄繭的觸感讓她心頭一顫,“拿著這個去見錦衣衛指揮使,告訴他‘桃花重開日,真相大白時’。”他的眼神堅定而熾熱,仿佛燃燒著復仇的火焰,“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也是還桃花娘子、還這皇宮一個清白的機會。”說話間,他后頸的舊傷突然滲出血跡,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青黑色。
更鼓驚破長夜,梆子聲在寂靜的皇宮中回蕩,每一聲都像是敲在蘇棠心上。她揣著腰牌沖出冷宮,裙角掃過滿地落葉,積水濺起又落下。卻在轉角處猛地撞上熟悉的身影。朱見深渾身浴血,白色中衣被染成暗紅,傷口處的血還在不斷滲出,浸濕了衣襟;侍衛長攙扶著他倚在宮墻上,發間還沾著未燃盡的灰燼。兩人目光相撞的剎那,仿佛時間都停滯了。朱見深眼中先是閃過驚喜,隨即轉為擔憂,上下打量著她,確認她是否受傷。他抬手想觸碰她的臉,卻在半空僵住,掌心的血污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你還活著!”兩人異口同聲。朱見深猛地將她拽入懷中,滾燙的血滲進她衣襟,帶著令人心悸的溫度。他的下巴抵在她發頂,呼吸急促而灼熱:“西院密道塌方,我以為……”話音戛然而止,他突然瞥見她手中的腰牌,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像是能看穿她的靈魂,“你見過他了?”質問中帶著警惕與不安,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他身后的侍衛長握緊刀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腰間玉佩不經意間露出一角,竟與朱見濟給她的半塊能嚴絲合縫地拼接。
蘇棠正要開口,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碰撞的輕響。無數火把照亮巷道,太后的儀仗如潮水般涌來。女官舉著染血的詔書獰笑,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太子意圖謀反,現奉太后懿旨,即刻緝拿歸案!”她身后的侍衛們手持長槍,槍尖在火光下泛著冷光,排列整齊,如同等待收割生命的死神。火把的光暈中,蘇棠看見太后轎輦上垂落的珠簾后,閃過一抹熟悉的桃花紋樣。
朱見深握緊佩劍,傷口崩裂的鮮血順著劍穗滴落,在青磚上綻開朵朵紅梅。蘇棠突然舉起桃花腰牌,指尖微微顫抖,卻努力挺直脊背:“且慢!錦衣衛奉旨查案!”她強作鎮定,將腰牌對著火把,火光映得她瞳孔發亮,“太后私通瓦剌、謀害先太子,證據確鑿!”聲音在空曠的巷道中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透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她沒注意到,朱見深在聽到“謀害先太子”時,身體不可察覺地一顫。
死寂蔓延。太后緩緩掀開轎簾,鳳眼中殺意翻涌,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血口噴人!哀家看你是活膩了!”她抬手一揮,玉蘭刺客們瞬間抽出刀刃,寒光在雨中閃爍,如同一群等待捕食的惡狼。刺客們的眼神冰冷,毫無感情,只等太后一聲令下,便要將眼前人碎尸萬段。為首的刺客向前半步,蘇棠這才看清他耳后有顆朱砂痣——與朱見深書房里那張泛黃的幼年畫像上,太子貼身侍衛的特征分毫不差。
千鈞一發之際,宮墻上傳來破空聲。數十支桃花紋箭矢從天而降,朱見濟帶著面具人現身,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戰神降臨。他擲出一卷發黃的密信,眼神中帶著復仇的快意:“誰敢動我弟弟!這是當年太后與瓦剌往來的手札!”聲音響徹云霄,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震得巷道中的積水泛起漣漪。密信在空中散開時,蘇棠敏銳地發現紙張邊緣的水印,竟是朱見深專用的御用箋。
密信在雨中散開,墨跡暈染出觸目驚心的字跡。蘇棠望著太后驟然慘白的臉,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那些紙張嶄新,邊緣連磨損的痕跡都沒有,根本不像是歷經二十年歲月的物件!紙張的質地光滑如新,墨跡也鮮亮得詭異,與墻上斑駁的血字形成鮮明對比。她心中警鈴大作,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而朱見濟在擲出密信后,悄悄將手按在腰間傷口,指縫間滲出的血竟是墨綠色。
“不好!是陷阱!”她大喊出聲,聲音尖銳而驚恐。然而太遲了,朱見濟話音剛落,四周突然涌出更多玉蘭刺客,如同潮水般將他們包圍。朱見深將她護在身后,劍刃相撞的火花中,她聽見太后陰惻惻的笑:“哀家等這天,等得太久了。”笑聲中充滿了得意與殘忍,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混戰中,蘇棠看見朱見濟與太后貼身女官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竟閃過轉瞬即逝的默契。
雨越下越大,視線一片模糊。蘇棠在混戰中被沖散,她踉蹌著躲進角落,渾身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寒意刺骨。雨水沖刷著她的臉龐,卻沖不掉滿心的恐懼與絕望。抬頭的瞬間,她僵住了——女官手中握著的,竟是本該失竊的布防圖,圖角的半朵桃花,此刻正滴著暗紅的血。血珠落在地上,暈開一朵朵詭異的花,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與愚蠢。
“想知道布防圖去哪了?”女官踩著尸體走來,眼中滿是瘋狂與嘲諷,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就在你最信任的人手里。”她突然將圖紙甩在蘇棠臉上,紙張邊緣劃過她臉頰,帶來刺痛,“好好看看,你拼死保護的,究竟是真相,還是別人精心編織的謊言……”說完,她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在雨幕中久久回蕩。蘇棠拾起圖紙,手不住地顫抖,圖上的字跡模糊,卻像一把刀,狠狠刺進她的心臟。她望著雨中混戰的身影,朱見濟正與朱見深背靠背廝殺,兩人招式間的默契讓她渾身發冷——那分明是從小一同習武才會有的配合。而更遠處,太后的轎輦悄然離去,車轍印里,半枚刻著桃花的玉玨在雨水中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