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當日,衛城各類鋪子多已歇業,只有少許零星攤販,街頭人流漸稀。
前一日,唐清歡便將伙計的工錢結清,每人給了個除夕紅包,初四起正常營業。
林傅盛在家歇著時,也沒有停下來,依舊在廚房研究新酒。唐清歡見滿地都是陶翁,里面全是發酵的醪糟。
“你做這么多醪糟,初四還得找車運過去,放家里又吃不完......”
林傅盛繼續神情專注,沉聲道:“可若茶坊的醪糟又不夠了怎么辦呢?再者說了,這東西放著又壞不了,也不用咱們管飯,你倒還發起牢騷來?”
“林傅盛,你這膽子是越發大了呀!竟還敢跟我拌嘴了?”
林傅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故作怯生生道:“我哪敢呢?”
唐清歡不與他多說,蹲下觀察陶翁中的醪糟。這時,她聞到一股酒香混著茶香的氣息,轉身看著他,面露疑惑。
“你在干嘛?”
“我想在新酒中加大淡茶的味道,你嘗嘗這味道如何?”
林傅盛用木勺盛了一勺,她湊上前去,一口吞下,入口沒有一絲絲苦澀,微微有些回甜,茶香味濃烈,比之前‘醉清歡’口感更好一些。
“你加了玫瑰?”
林傅盛頷首點頭,又繼續專注釀酒。
這一口倒是激發了她的靈感,我拿過一個陶瓷碗,將醪糟水和米渣分離。然后,取了上好的龍鳳茶團餅,沖泡六、七次后,將水倒掉。又將醪糟水溫熱,片刻之后,將水注入茶葉之中,蓋上盞蓋。半炷香后,拿下盞蓋,迎面襲來一股甜酒香,她啜了一口,入口甜潤不膩。
林傅盛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將唐清歡手中茶盞搶了去,一口入喉。
“這是你新研發的?”
唐清歡哼了一聲,立起身來:“還不是跟你學的???!比你還快......”
林傅盛故作不屑,凝視她的眼眸。
“喚何名字?”
“嗯!這也是款女子茶飲.....”她話音未完,就被林傅盛截斷。
“又是女子茶!我說小姐,咱大盛的爺們兒才最愛飲茶......你倒好,盡琢磨些女子茶?”
唐清歡神色淡然,一把奪回茶盞,輕輕晃了晃,語氣篤定:“對呀!滿街都是賣男子茶飲的,我拿什么顯出我的不同?那些手里有閑錢的太太小姐們,正愁沒處尋新鮮消遣呢。”
唐清歡頓了片刻,又道:“那我問你,女子每月總有些什么避不開的事?”
林傅盛被她問得一愣,眉頭擰成了疙瘩,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每月.....總要添置些胭脂水粉?或是裁幾身新綢緞衣裳?”
唐清歡眼尾掃過他,語氣里帶了幾分促狹:“再想想?都不是這些。”
說著,她側頭望向屋外小院的一角,下頜微抬,手指點了點:“你瞧那邊掛著的是什么?”
林傅盛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小院晾衣繩上,幾條窄長的粗布帶子正隨風輕輕晃蕩。
他眉峰蹙得更緊,俊朗的臉上滿是認真思索的神情,半晌才悶悶道:“不就是些用舊了的布條子?”
唐清歡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越想他那副一本正經琢磨的模樣,越覺著可樂:“傻樣兒!女子每月來紅時,可不就指著這些‘布條子’?”
林傅盛臉上‘騰’地一下熱了,臉頰瞬間漲得通紅,低聲斥道:“胡鬧!這等事也拿來打趣!”
唐清歡面色一正,肅然道:“誰同你胡鬧!咱們是做生意的,得替主顧著想。你想想,每月那么一回,小腹墜疼得多難受?”
“陳郎中都說了,醪糟對女子最是滋養,能補益身子、助氣血運行、還能舒解煩悶?!?/p>
林傅盛神色稍顯尷尬,語氣軟了下來:“行.....你覺得好便好。那這茶,總得有個名字吧?”
“嗯——”唐清歡眼珠一轉,“瞧你們這些男子這般靦腆,就取個大家都能坦然入口的名字!叫‘米酒茶’。這樣嘛,男子若是覺得氣血不足,也能大大方方地啜上一口。”
“咳...咳咳....”林傅盛被唐清歡這句‘男子補氣血’嗆得直咳嗽,好一會兒才順過氣。
“那你這些醪糟,既要拿去做沁香酥餅,又要兌這米酒茶,還得給陳大郎的鋪子供貨.....哼!怕是要不夠使喚了吧?”
唐清歡仰頭嘆了口氣,臉上顯出焦慮:“正是呢!茗酥已同我抱怨好些天了,每日發酵的量,都快趕不上賣出去的數了,這可如何是好?”
唐清歡和林傅盛心里都清楚,要想把買賣做大,加入茶商會是必經之路??裳巯缕置俺鰝€好色貪權的景王來攪局,當務之急,還是得先穩住根基,把自家的聲譽口碑立牢靠才最是要緊。
林傅盛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前日我替你攏了攏賬,這一年統共賺了八百七十兩銀子。我這兒倒有個想法.......”
“說來聽聽!”
“你這會兒也算個小富婆了,頭一樁要緊事,就是穩住手頭的銀錢,再在現有的營生上頭添些新花樣。好比說,剛才琢磨出來的這米酒茶?!?/p>
他輕輕推著唐清歡坐到灶邊的矮凳上,借著灶火的暖意烘烤著身子。
“定琴居后頭,不是還空著個地窖么?”
唐清歡與他對視一眼,連連點頭。
“如今茶鋪、酒鋪都離不了醪糟,咱們把那地窖用厚實的木隔板一分為二,一邊存酒,一邊專放醪糟。這樣既能多囤些貨,往后給陳大郎供貨也便利。這改建的銀子我來出,估摸著也就三五兩的事,能省你不少心力?!?/p>
“那誰來張羅呢?我看你酒鋪的生意也日漸紅火起來。兩頭都忙,這活計又不輕???”
“茗酥不是有許多像她一般手腳麻利的姐妹么?她來你這兒之前,也是閑著。不如讓她引薦些勤快能干的婦人,按月給些工錢,讓她們來做這活計,豈不正好?”
初二這天,林傅盛向鄰家借來了鹿車,從院里搬出幾塊早就備好的厚木板,穩穩放到車上。他招呼唐清歡一起推著鹿車,往酒鋪后頭的地窖去了。
兩人合力將木板搬進陰涼的地窖里。林傅盛指著地窖中間的位置比劃著:“就從這兒隔開,一邊存酒,一邊堆放醪糟甕?!?/p>
唐清歡湊近仔細看了看位置,點頭應下。兩人合力把木板豎起,仔細量好間距,先尋了粗麻繩,將木板牢牢捆在兩側石壁凸起的石棱上固定住。
林傅盛抹了把汗,對唐清歡道:“暫且先這么將就頂著。等明日,找個靠得住的木匠來,用米漿混合麻絮把縫隙細細糊嚴實了,也就妥當了?!?/p>
唐清歡看著那捆著麻繩,還有些微微搖晃的木板,露出不放心的神色:“罷了,莫要省那兩個工錢。還是尋個手藝好的正經木匠來,把這隔斷置辦得牢固穩妥些才好?!?/p>
次日一早,林傅盛尋了個手藝穩妥的老師傅,上門動工。不到半日功夫,便將地窖收拾得利利索索。完工后結算,連工帶料統共花了二百七十文錢。比起兩人先前湊合著捆扎的法子,這隔斷不僅體面光鮮,更是結實牢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