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幾個盡管喝,咱今天可就豁出去了,別客氣!”丁凈看著已經一桌子上齊的菜,招呼道。
“我宣布丁丁今天正式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暴發戶,大家千萬別跟他客氣!”郭著滺坐在丁凈身旁,打趣道。
“郭碧霞!往日你悶騷的樣子呢?如今,哥們成為大款,你就原形畢露了?
當然,如果沒有在做親朋“狗”友的功勞,我丁某也不會有今天的這些殊榮。就在剛剛,唱片公司可給咱致了電!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為了明天的前途光明,說什么我都要提一個!”丁凈豪氣地說,真有種與生俱來便是暴發戶那樣的氣質。
其實哪怕最終沒有公布票數,大家倒也心知肚明。這次比賽他們四個是壓倒性勝利,無論是技術還是功底,他們四個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只要看過比賽,都會這樣想。
大家聽說丁凈宣布這樣的喜事之后,都爭先恐后的敬酒。
胡有杉本是受到丁凈親誠邀請才去的,哪怕他不再像以前愛湊熱鬧,但也架不住兄弟三人的情誼,終究還是來了。
丁凈在學校本就是炙手可熱的人。無論是成績、特長,還是顏值都非常出挑,再加上為人真誠熱情,所以一中就沒有不知道他的。因此,能來的自然都過去捧場,18人的包間硬是再加上兩座才夠。
“明天我們可就去聊簽約了。兄弟們,少喝多吃。恕我今天不能陪伴大家。”丁凈說著便拱手向一桌子人點頭哈腰,好不真誠。
盡管丁凈是這樣說的,但終歸是主角,所以該喝的卻一點也沒有少喝。
話雖如此,直至凌晨,丁凈和樂隊其他二人才還在不斷地向來賓致謝。
舒然本來想向三人坦白自己離開樂隊的事情,但看十幾個小伙子喝的熱火朝天,終究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對了,大姐,公司點名叫你。明天有時間最好去談談,你看……”丁凈吃著盤子里的魚肉,也沒好抬頭,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了問。
不曾想,這一講使得一桌子人齊刷刷地向舒然看去,舒然不好推辭。只好一邊說“回去再說”,一邊又拿著外套向外走去。
二、
舒然快要走到門口才聽到胡有杉的聲音。
“舒然。”男生沒好意思發出太大的聲音,走到面前才將手中的藍色撥片的盒子遞給她。
“丁凈讓我給你送過來。”
“哦。”突然雙手接過。
當男生與舒然往日之中的記憶重疊,看著他喝酒喝得潮紅的臉,不由得笑了一下。
“怎么回去?”胡有杉問。
“走著。”
“去哪兒呢?”
“學校那邊。”
“順路,一起回去吧。”
三、
舒然也沒有推辭,二人并肩地從酒樓門口走出。
八月的桑椹早已熟透了從樹上掉下來,將經過的紅磚瓦染成紫色。
當光怪陸離化為泡影時,只剩下已經暗淡了的暖黃色的光。
胡有杉低著頭看著光將女孩的影子打出來,女孩的劉海在風的加持下飄動,顯得十分清麗。
“你為什么放棄藝考?”胡有杉還是沒經得住好奇,終于在已經走了接近一半的途中率先打破了沉默。
舒然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勾起唇角笑一笑。舒然勾起唇角十分好看。只不過,胡有杉只顧著低頭,沒有看到女孩這一絲淺笑。
“五歲的時候,爺爺送了我這個藍色撥片。從那以后,我每天都用它彈吉他,慢慢的,我接觸到了更多的樂器。”舒然輕舉手中的撥片盒子。
胡有杉仍然低著頭看見女孩的動作,要不是剛才拿著那盒子,根本發現不了,其實盒子的邊邊角角在長時間的使用后早已經綻出了木頭。就像胡有杉,只能看見女孩的影子,卻發現不了女孩唇角勾出的笑。
“一切都順其自然,就像小時候喜歡看動畫片,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就不喜歡一樣吧。”舒然又想了想,溫聲說。
“哪怕你突然再看到街上播動畫片,你也不會再駐足看完一集嗎?”
“如果家里可能有你喜歡的電視劇在播呢?”舒然變被動為主動,反問道。
“我不知道。”胡有杉明知自己會選擇什么,只能以不知道作為“顯而易見”的回答。
很長時間里,我們都喜歡用”不知道”作為明知故問的問題的答案,卻不喜歡用沉默回復問那個問題的人。
不知不覺,二人已經到達了目的地的最終分叉路口。
“舒然。”胡有杉在二人即將分道揚鑣時輕聲喚。
“我小時候特別喜歡武俠。現在,雖然也有很多緣故我離這個喜好越來越遠了,但是如果我在街邊看到金庸先生寫的武俠小說,在電視里播的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駐足一會兒看完一集。”
“每個人都可能因為什么原因而放棄之前的選擇。你自己做的選擇就是當下需要的,是對的。但它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是如果你長大了仍然喜歡動畫片,停下來一會兒看完一集也沒什么。”
“再見。”舒然愕然,后迅速告別。
所有人告訴她是錯的。就連她自己在選擇之后也是猶豫。她也無可奈何,可是當自己也在無數次猶豫不決后突然有一個人興許只是在無意間肯定自己,告訴自己事情不都是非黑即白。那么,那一切都有了答案。
“放棄也是另一個挑戰的起點,在我看來,是勇敢。”胡有杉的話揮之不去,頻繁地閃現在舒然的腦海之中。
舒然拿出自己的藍色撥片,卻再也找不到自己因為害怕浪費時間而售賣的吉他一時間后悔。
這些年來,她舍棄了很多喜好。這些舍棄無一例外的都是自己沉靜過后的抉擇。她“自以為是”地放棄了自己的喜好,不斷驅逐自己。
“這是該看電視劇的年齡了。”所以她放棄了一直喜歡的動畫片。
她無依無靠,只能迫不得已地舍棄。“該看電視劇的年齡”有時不代表一定會看電視劇,但是一定要舍棄看動畫片。
四、
舒然在周一早晨不到7點半就到校門口了。
“嗨,大姐!”丁凈沒一會也站在舒然在的樹底下。
“你還不知道呢吧,我們三個昨天正式簽約了!”丁靜似乎還未消化昨天發生的一切,滿臉笑容。
“我們的樂隊開啟了個特炫特酷的名字——‘禿鷲’。”
看到丁凈與以往的假開心,假興奮的樣子截然不同。舒然發自內心地為他開心。
“我們等些日子可就要發EP了……”丁凈繼續滔滔不絕地說。
舒然盯著她站在那棵樹的樹影,不禁有些失神。伴隨著婆娑的摩擦聲,她不由得再次想起胡有杉昨天的問題“哪怕你突然再看到街上播動畫片,你也不會再駐足看完一集嗎?”
她早已經給出了答案。
五個月以前,她就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邀請。對方更多是相中小姑娘年輕,底子好,只能答應簽約影視合同。舒然在這個公司負責人趾高氣昂給的三天考慮限期中便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這一離開,她便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再回去了。五年的無依無靠,留給舒然還不夠試錯的“資本”,就注定了她自己根本沒機會對賭自己的音樂之路。
她的音樂之路凋敝又狹窄,這無疑是“囚徒困境”。但她不是賭徒。
至于“A大新聞系”,只不過是下一站點的幌子。舒然不見得有多憧憬,她也不知道自己憧憬什么。對于未來,她只得馬不停蹄地找尋一個目標。至少舒然有信心,她將來無論做什么都能一馬平川。
“那你吉他呢?還有時間練嗎?”舒然回過神來,問。
“不知道誒。總監Alex,你可能不知道,但話說她要給我們找個靠譜的人來組齊‘禿鷲’四個人。”
“為什么是‘禿鷲’?”
“是碧霞……和小七起的。眼鏡、林哥我們當時一拍即合,就決定了。”丁凈言語多了幾分羞赧,哪怕隱藏的再好,舒然也能輕而易舉地猜到。
“哦。那你……怎么沒有和小七起來?”舒然故意轉移話題,揶揄道。
“大姐!你真是……郭碧霞那樣說也就算了……”不知何時丁凈已經轉過頭去,對著上過營養液的樹摳著外面不見得光滑的樹皮,留下滿手粘膩。
舒然本想駁斥一番,但轉頭看見丁凈許是無地自容的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像是已經習慣了丁凈只要提起“小七”的“應激反應”,這種反應與以往強顏歡笑截然不同。
五、
“姍姍。我要隆重的介紹——我大姐,舒然。”丁凈像是無所適從一般,非要將哥們一一地介紹給舒然。
“我們一個班的。”胡有杉似乎也了解丁凈這般“應激反應”似的,隨意說了句,只是語氣又不像隨意。
“哦。大姐,這就是我之前常和你說的理一班——小挺。”丁凈仍興致勃勃地介紹。
哪怕舒然還好奇胡有杉為什么叫“小婷”,但也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沒有多問。只是任憑這小子見到小七就興奮不已的樣子。何況小七坐在她旁邊。這小子竟妄想讓自己牽線搭橋。
似乎大家都知道,這廝像這般的無所適從,究竟是為了什么。
途中到處都是蓊蓊郁郁的一片綠色,總令人心曠神怡。舒然不時地睜開眼睛看見匆匆而過的綠影,舒然不禁打開巴士的窗子,跟著節奏的律動呼——吸,一遍又一遍。
意外仿佛就會在一霎中發生,令人猝不及防。
不知何時,一只大蟲子竟飛到了舒然的腿上。
“哇!”伴隨著彈跳,舒然沒顧音量地驚喊。
本來在閉目養神的祁霽聽到叫聲也在瞬間驚起,脊背在頃然間挺了起來。巴士后面吵鬧也很快因為這聲戛然而止。
察覺到了蟲子的存在,祁霽便毫不猶豫的將蟲子抓了起來,用剛攥在手心的紙包住,順著窗戶扔了出去,一氣呵成。這一幕好巧不巧便被本釘在祁霽的眼睛發現了,令他嘆為觀止。
舒然可能也不會想到,因為自己的無心之失,不但釀成了丁凈“應激反應”更為強烈的大錯,還為另一個“同班同學”創造了名副其實的心動場景。
胡有杉在這一天,同時發覺了自己的心動信號。曾經幾天一直困惑他問題的這個答案是用舒然見到蟲子后“觸目驚心”的反應換來的。
年少的心動毫無預兆,哪怕最后被問到“你為什么喜歡她?”好像任憑用“不知道”、“一見傾心,命中注定”這樣的答案搪塞過去,也不允許用“我喜歡她見到蟲子尖叫的樣子。”這樣的答案。幸運的是,胡有杉還真不會以這樣的答案揭過去。
反正胡有杉每次對愛情的沖動,舒然都在場。
沖動,是愛情的開始;同樣,遠遠不夠,愛情使沖動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