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云散盡，天地間恢復了那令人壓抑的鉛灰色。

海風吹過，帶著一股咸腥和劫后余生的冰冷。誰也沒有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像是溺水者剛剛掙扎著爬回岸邊，肺部還殘留著死亡的積水。

謝無妄依然站在沈知意身前，如一座亙古不化的魔山，他身上那些被暗金雷霆撕裂的傷口并未愈合，反而有細碎的、法則性的電光在肌肉纖維間游走，發出“滋滋”的輕響。他沒有管自己，只是緩緩轉過身，血色的豎瞳死死鎖在沈知意蒼白如紙的臉上，那眼神復雜到極致，有滔天的怒火，有失而復得的后怕，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脆弱的依賴。

“你……”他喉結滾動，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沈知意沖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可精神力被抽空的后遺癥讓她頭暈眼花，差點一頭栽倒。

一只手臂及時地、卻又帶著幾分僵硬地扶住了她。是謝無妄。他的手掌滾燙，透過薄薄的衣衫，那股灼人的溫度仿佛要將她的骨頭都融化掉。

“大嫂！”熊霸天“噗通”一聲單膝跪地，他那張粗獷的臉上第一次沒了憨笑，只有一片赤紅的悲憤，“兄弟們……俺的兄弟們……”

他手里那塊用來聯絡的玉符，原本像一片星空，此刻卻暗淡得如同墳場。上面上百個代表著覺醒者聯盟成員的光點，如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不到二十個。

每一個熄滅的光點，都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不甘被命運擺布的靈魂。他們或許曾一起喝過酒，吹過牛，暢想著未來如何把這狗屁的天道劇本撕個粉碎。

可現在，他們連一句遺言都沒能留下，就被“格式化”了。

悲傷和絕望如同瘟疫，在幸存的幾人中迅速蔓延。藍七七抱著雙膝，將頭埋在臂彎里，肩膀不住地顫抖。就連一向冷靜的蘇清衍，此刻也緊抿著唇，眼底翻涌著痛苦和迷茫。

他們贏了嗎？好像贏了。他們活下來了。

可放眼整個云荒大陸，他們輸得一敗涂地。聯盟，幾乎名存實亡。

“都哭喪著臉干什么？”

沈知意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她推開謝無妄的手，強撐著站直身體，環視了一圈眾人。

“人死了，是該難過。但光難過有什么用？仇人還在天上看著我們笑話呢。”她指了指天，“今天死的是他們，我們不想明天也變成聯絡符上一粒冰冷的灰，就都他媽給我打起精神來！”

她的話像是一記耳光，抽得眾人一個激靈。

“大嫂，我們……我們還能怎么辦？”熊霸天抬起頭，聲音里帶著哭腔，“那天罰……根本擋不住啊！要不是魔尊大人……”

“他能擋一次，擋不了次次。”沈知意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目光轉向謝無妄，“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無礙。”謝無妄言簡意賅，血瞳卻一直沒離開過她，“它傷不了我。”

“是傷不了你，但能吞噬你。”沈知意一眼就看穿了他在硬撐。那些暗金色的法則電光，正在不斷消耗他剛剛進化完成的魔源。他是在用自己的本源，去消化天道的“劇毒”。

“所以，不能再指望一個人去硬抗了。”沈知意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決定，“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這關系到我們所有人是死是活。”

她頓了頓，將那支無形的【天道批注筆】的存在，用一種他們能理解的方式，公之于眾。

“你們可以理解為，我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看到這個世界劇本的‘后臺代碼’，或者說‘批注’。天罰之所以能精準地找到我們每一個人，就是因為我們身上都被打上了一個叫‘覺醒者’的紅色標簽。”

“剛才，我就是通過修改了你們身上的‘用戶備注’，比如給熊霸天你加了個‘魔域臥底，重點保護對象’的標簽，才讓天道那個死腦筋的系統出現了邏輯錯誤，攻擊才會停下。”

一番話，把在場幾人都說懵了。

修改天道的備注？給用戶打標簽？這是什么神仙操作？

蘇清衍最先反應過來，他眼中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亮光：“我明白了……天道并非全知全能，它更像是一個設定好、但有漏洞的龐大程序！它有它的運行規則，而知意你，找到了干擾它規則的方法！”

“沒錯！”沈知意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它有管理員權限，能一鍵刪除。但我們也能鉆程序的空子，讓它這個‘刪除’的指令發不出去！”

這番揭秘，像是一道光，瞬間刺破了籠罩在眾人心頭的絕望陰云。

原來，天道不是不可戰勝的！原來，他們不是只能被動挨打！

“大嫂牛逼！！！”熊霸天一抹眼淚，激動地從地上蹦了起來，吼聲震得海水都蕩起圈圈漣漪。

聯盟雖然損失慘重，但只要核心還在，只要反抗的火種還在，只要沈知意這個能給天道添堵的“超級BUG”還在，他們就還有希望！

“先別急著高興，”蘇清衍冷靜地潑了盆冷水，“知意的能力雖然匪夷所思，但從她現在的狀態看，消耗巨大，不可能無限制使用。而且天道這次吃了虧，下次的反撲只會更隱蔽、更致命。我建議，我們必須立刻改變策略。”

他走到眾人中間，沉聲道：“聯盟必須化整為零，徹底轉入地下。所有幸存者，切斷一切與外界的聯系，暫時蟄伏。我們要利用知意的能力，避開天道的監視，去尋找那些真正安全的‘法外之地’，休養生息，等待時機。”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陳默，那個在眾人中存在感極低的瘦弱修士，突然悶哼一聲，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陳默！”離他最近的藍七七驚呼一聲。

蘇清衍立刻上前探查，可當他的手觸碰到陳默的身體時，臉色驟然一變。

“這……這是……”

只見陳默的身體表面，正浮現出一道道細密的、與謝無妄身上如出一轍的暗金色紋路！但不同的是，這些紋路非但沒有破壞他的身體，反而像是一條條饑餓的蟒蛇，正貪婪地吸收著他體內殘存的、屬于天罰的“抹除”之力！

那股毀滅性的力量，竟成了滋養他的養分！

“怎么回事？”沈知意也湊了過去，眼中精光一閃。

她開啟【天道批注筆】的洞察能力，陳默的【元信息】欄瞬間浮現在她眼前。

【姓名：陳默】

【身份：覺醒者（炮灰）】

【狀態：正在覺醒特殊體質——道痕之體（雛形）】

【體質特效：可吸收、煉化天道法則之力，免疫部分‘劇情修正力’的直接傷害。】

我操！

沈知意心里爆了句粗口。

真是想什么來什么！天罰之下，居然還催生出了這么一個怪胎！這不就是天生的人形“避雷針”兼“充電寶”嗎？

【叮！宿主團隊中誕生了天道規則外的‘BUG級’人物，嚴重干擾了‘世界修正協議’的后續執行邏輯！】

【天道邏輯紊亂加劇！對‘覺醒者’的威脅判定模型出現不可逆偏差！】

【獎勵樂子值：300，000，000！】

【當前樂子值：2，841，774，310！】

腦海里響起的系統提示音，讓沈知意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他沒事。”沈知意拍了拍蘇清衍的肩膀，語氣輕松地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不僅沒事，我們還撿到寶了。”

她話音未落，謝無妄已經來到了陳默身邊。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陳默的眉心，一股精純的魔源之力渡了過去，引導著那些狂暴的暗金紋路在他體內有序地運轉。

“此地不宜久留。”謝無妄做完這一切，站起身，以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宣布，“跟我走，去魔域。在那里，天道的手，伸不了那么長。”

他目光掃過熊霸天和蘇清衍等人，最后落在沈知意臉上：“我的地方，就是你們的地方。”

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了。魔域自成一界，天道法則在那里本就受到壓制。

“好，就去你那兒。”沈知意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她抬頭，再次看向那片鉛灰色的天空，催動【天道批注筆】，視野中，無數條天罰退去后殘留的能量軌跡在天地間若隱若現，它們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連接著云荒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某些靈氣特別濃郁的核心地帶。

那是天道的“眼線”和“血管”。

“老小子，你以為這就完了？”沈知意低聲自語，眼中閃爍著危險而興奮的光芒。

你不再明著動手了，是嗎？開始玩陰的了？

行啊。

桌子已經掀了，椅子也踹了，接下來，就該輪到砸場子了。

【警告！‘天道憤怒值’進入‘靜默風暴’狀態，當前數值無法估量。請宿主謹慎行事。】

沈知意看著系統的警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謹慎？”

她看向正在謝無妄的庇護下，重新燃起斗志的眾人，笑了。

“我字典里，就沒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