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昏迷的第三日，宮中來了御醫。
楚清黛被匆忙請到偏廳，透過珠簾，她看見一位紫袍官員正在詢問趙嬤嬤什么。那人約莫四十出頭，面白無須，眉眼間透著幾分陰鷙。
“那就是劉尚書，兵部之首。“小荷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聲音壓得極低，“每月都會來府上...查賬。“
查賬？楚清黛暗自記下這個信息。一位兵部尚書親自來將軍府查賬，未免太過蹊蹺。
御醫診脈后，開了幾副方子便告辭了。劉尚書卻在正廳逗留許久，臨走時突然朝珠簾方向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嚇得楚清黛后退半步。
“姑娘不必害怕。“趙嬤嬤送客回來，臉色不太好看，“劉尚書是將軍的...舊識。“
楚清黛敏銳地察覺到嬤嬤話中的遲疑：“他真是來查賬的？“
趙嬤嬤苦笑一聲：“姑娘聰慧。其實他是來查您的。“
“我？“
“將軍擄了大周和親公主，朝中早有非議。“趙嬤嬤低聲道，“劉尚書一派主張將您獻給皇上，以顯國威。“
楚清黛心頭一緊：“將軍他...“
“將軍自然不會答應。“趙嬤嬤話鋒一轉，“不過，三日后宮中設宴招待北狄使臣，皇上點名要將軍帶您出席。“
“什么？“楚清黛愕然，“讓我出席敵國宮宴？“
“這是皇命，推脫不得。“趙嬤嬤憂心忡忡，“姑娘切記謹言慎行，無論發生什么，都別離開將軍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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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醒來時，第一個看見的是趴在床邊睡著的楚清黛。
晨光透過紗帳，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她睡得并不安穩，長睫不時輕顫，嘴角微微下撇，像是在做噩夢。裴琰下意識伸手想撫平她眉間的褶皺，卻在即將觸碰時停住了。
“將軍醒了？“趙嬤嬤端著藥碗進來，驚喜道。
楚清黛被驚醒，猛地抬頭，正對上裴琰深邃的目光。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最終是裴琰先開口，聲音因久病而沙啞，“宋遲都告訴我了。“
楚清黛避開他的視線：“舉手之勞。“她猶豫片刻，“將軍昏迷時，說了些...奇怪的話。“
裴琰眼神一凜：“什么話？“
“清清...別怕...“楚清黛直視他的眼睛，“這是我的乳名，將軍如何得知？“
房間驟然安靜。裴琰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才緩緩道：“你聽錯了。“
分明是搪塞之詞，但楚清黛知道此刻不宜追問。她起身告辭，卻在門口聽見裴琰說：“三日后宮宴，你隨我同去。趙嬤嬤會為你準備衣裙。“
楚清黛轉身：“將軍病體未愈，何必——“
“這是皇命。“裴琰打斷她，“況且...“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何認得你嗎？宮宴后，我會告訴你部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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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當日，趙嬤嬤為楚清黛梳了一個簡單大方的發髻，只簪一支白玉梅花簪。衣裙是北境流行的湖藍色廣袖流仙裙，襯得她膚若凝脂。
“姑娘真美。“趙嬤嬤為她系上腰間的半塊玉佩，“這玉...“
“嬤嬤認得這玉佩？“楚清黛敏銳地察覺她話中有話。
趙嬤嬤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時候不早了，將軍該等急了。“
裴琰已在府門外等候。他一身玄色錦袍，金線繡著暗紋，腰間配劍，病容未消卻依舊英氣逼人。見楚清黛出來，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艷，隨即恢復平靜。
馬車內空間狹小，兩人膝蓋幾乎相觸。楚清黛不自在地別過臉，看向窗外繁華的街市。
“今日無論發生什么，都別離開我身邊。“裴琰突然道，“若有人為難你，不必忍讓。“
楚清黛詫異地看著他：“將軍不怕我得罪貴客？“
裴琰嘴角微揚：“我裴琰的人，還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
這句“我裴琰的人“讓楚清黛耳根發熱。她正想反駁，馬車已抵達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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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皇宮比想象中更為奢華。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數十名宮娥手捧琉璃燈，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白晝。楚清黛隨裴琰入席時，立刻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探究目光。
“那位就是裴將軍擄來的大周公主？果然姿色不凡。“
“聽說裴將軍為了她，拒了劉尚書的聯姻...“
“噓，小點聲，皇上來了！“
隨著太監尖利的通傳聲，一位身著明黃龍袍的中年男子緩步入殿。北狄皇帝約莫五十歲上下，面容威嚴，眼神卻透著幾分陰郁。
“愛卿病體可好些了？“皇帝落座后，第一句話竟是問裴琰。
裴琰起身行禮：“承蒙陛下掛念，臣已無大礙。“
皇帝的目光隨即落在楚清黛身上：“這位就是大周的和親公主？抬起頭來。“
楚清黛不卑不亢地抬頭，與皇帝四目相對。殿內頓時一片吸氣聲——還從未有人敢如此直視龍顏。
“有意思。“皇帝輕笑一聲，“聽聞公主精通音律，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聞？“
這分明是刁難。楚清黛心知肚明，卻從容起身：“承蒙陛下抬愛，清黛獻丑了。“
宮人抬來一架古琴。楚清黛輕撫琴弦，試了幾個音，突然轉向裴琰：“將軍可愿與我合奏一曲？“
裴琰挑眉，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走到她身旁，取過一旁的玉簫：“奏什么？“
“《梅花三弄》。“
琴簫和鳴，悠揚的樂聲瞬間充滿大殿。楚清黛的琴技得自母親真傳，如行云流水；而裴琰的簫聲低沉婉轉，竟也毫不遜色。更奇妙的是，兩人雖是初次合奏，卻默契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曲終時，滿座寂然。皇帝撫掌大笑：“好！好一曲《梅花三弄》！裴愛卿何時學的簫技，朕竟不知？“
裴琰淡淡一笑：“幼時學過，多年未練，生疏了。“
“公主不僅貌美，才情更是難得。“皇帝意味深長地說，“裴愛卿好福氣啊。“
楚清黛敏銳地察覺到皇帝話中有話。果然，宴席過半時，皇帝突然道：“公主遠道而來，不如留在宮中與貴妃作伴？朕保證待遇不會比將軍府差。“
殿內氣氛驟然緊張。裴琰手中酒杯“啪“地放在桌上：“陛下，楚姑娘是臣的客人。“
“哦？“皇帝瞇起眼，“朕還以為她是大周送來的和親公主，理當由皇室接待。“
“臣與大周交涉未果，暫將她安置府中。“裴琰聲音冷硬，“若陛下執意要人，臣只好將她送回大周。“
兩人劍拔弩張的對峙讓滿座賓客屏息。最終皇帝大笑打破僵局：“愛卿多慮了。朕不過開個玩笑，來，喝酒！“
宴席散時已是子夜。楚清黛隨裴琰走向宮門，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楚姑娘吧？“一位華服女子在侍女攙扶下走來，容貌艷麗卻透著幾分刻薄，“本宮是劉貴妃，早就想見見能讓裴將軍拒婚的女子是何等絕色。“
楚清黛正要行禮，裴琰卻一把拉住她：“娘娘言重了。臣與令妹素未謀面，何來拒婚一說？“
劉貴妃冷笑：“將軍好記性。不過...“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楚清黛一眼，“有些東西，強求不得。楚姑娘，你說是不是？“
楚清黛不卑不亢：“娘娘教誨，清黛銘記。不過清黛以為，無論是人是物，值得的才需強求，不值得的，白送也不要。“
劉貴妃臉色驟變，裴琰卻低笑出聲：“娘娘若無他事，臣等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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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馬車上，楚清黛終于松了一口氣：“那位劉貴妃...“
“劉尚書的姐姐。“裴琰語氣冰冷，“不必理會。“
馬車突然劇烈顛簸，外面傳來打斗聲。裴琰反應極快，一把將楚清黛護在身下。幾乎同時，一支羽箭穿透車壁，堪堪擦過他的手臂。
“待在車里！“裴琰拔劍沖出馬車。
楚清黛從車窗縫隙看到十余名黑衣人正與侍衛廝殺。裴琰劍法凌厲，轉眼已斬殺三人。但對方人多勢眾，一名刺客突破防線，直撲馬車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楚清黛抓起案上的銅茶壺，在刺客掀開車簾的瞬間狠狠砸向對方面門。刺客吃痛后退，被趕來的裴琰一劍穿心。
“沒事吧？“裴琰回到車上，手臂血流如注。
楚清黛撕下裙擺為他包扎：“傷得不深，但需盡快處理。“
裴琰任由她動作，突然道：“方才在宮宴上，你為何選《梅花三弄》？“
楚清黛手上動作一頓：“隨口說的。怎么，將軍不喜歡？“
“那是我母親最愛的曲子。“裴琰輕聲道，“也是...我小時候常聽人彈奏的。“
楚清黛心頭一跳，正想追問，馬車已到將軍府。裴琰卻按住她的手：“今日遇襲之事不要聲張。三日后我要去趟邊境，你隨我同去。“
“邊境？“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裴琰目光深沉，“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包扎完畢，兩人指尖相觸，誰都沒有先松開。燭光下，裴琰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議。楚清黛突然意識到，自己竟在期待他的觸碰...
“將軍！“宋遲的聲音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劉尚書派人送信來！“
裴琰收回手，瞬間恢復了平日的冷峻：“明日再說。“
那一夜，楚清黛輾轉難眠。她摩挲著腰間的半塊玉佩，思緒萬千。裴琰究竟是誰？為何對她的一切如此熟悉？而那個他要去見的“人“，又會揭開怎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