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了玉佩,她心里莫名多了幾分底氣,連開口要錢都顯得理直氣壯:
“父親,”她轉(zhuǎn)向顧振國,眨了眨眼,語氣帶著點女兒家的懇求,眼底卻一片清冷,“女兒此去,替顧家、替妹妹擔(dān)了這污名,頂了她的‘好差事’入了那等去處……您總不會真舍得讓您的骨血在那里凍餓交加、受盡磋磨吧?”
她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輕快,帶著點夸張的自嘲:“好歹也是頂了昭妹妹的名額去‘為國分憂’,這‘工錢’總得給夠吧?不然女兒在那‘銷金窟’里餓瘦了,丟了顧家的臉面事小,萬一讓貴人覺得咱們顧家刻薄,連個‘罪女’都養(yǎng)不起,豈不是更糟?”
顧振國和林姨娘私下早盤算過這筆賬——給多了怕她惹事或引人覬覦,給少了又怕她心生怨懟,反咬一口。
最終,夫妻倆定了個“餓不死也體面不了”的方案:二百兩現(xiàn)銀,足夠買兩個粗使丫頭,外加一些散碎金銀和幾匹素色布帛——如同打發(fā)一個遠行的普通仆役。
末了,顧振國又從袖中抽出一張薄薄的契紙,動作帶著點施舍的意味。
“教坊司那邊,管事自會有些許安置,”
他補充道,“那地方……總歸是要看人臉色的……”
話未說完就被顧嬌一聲輕笑打斷:“父親,您這是打發(fā)街邊的乞兒呢?二百兩?”
她毫不掩飾眼中的譏誚,“夠干什么的?打點門房嬤嬤都不夠!”
她掰著手指,條理清晰地算道,語調(diào)抑揚頓挫,帶著點說書人的戲謔:“您當(dāng)二百兩是二十文呢?”
她唇角微撇,“女兒這副身子骨,您指望我去靠歌舞取悅于人?琴棋書畫哪樣不得從頭學(xué)起?請師傅、添置琴具筆墨,哪樣不要銀子?總不能讓我在貴人面前,彈一曲‘空手道’吧?那才真叫丟人現(xiàn)眼!”
“教坊司那等地方——”
她微微瑟縮了一下,隨即又挺直腰板,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四季衣裳總得齊備吧?總不能穿著府里的舊衣去丟顧家的臉面?里外都得體面,還得預(yù)備幾件壓箱底的貴重頭面撐場面,免得被人輕賤了去。您想啊,萬一哪天貴人來了興致要看美人兒,女兒總不能素面朝天、荊釵布裙地杵在那兒,說‘此乃顧家本色’吧?”
越說越覺得有理,顧嬌索性直言:“女兒聽聞教坊司內(nèi)等級森嚴,雜役通鋪苦不堪言!女兒要想法子謀個稍好些的居處,哪怕只是一間小屋獨居——打點上下、置辦些私用物件,這錢得備著。還有……”
她頓了頓,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顧振國,仿佛在說什么好事:“女兒需要一輛青油小車,不然往來應(yīng)承、出入府邸,難道要女兒拋頭露面步行嗎?那也太不體面了!知道的,說顧家清貧;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舍不得油錢,讓女兒去教坊司是兼職當(dāng)跑腿呢!”
“這些都要打點!”
她強調(diào),“光是那青油小車的份例,聽說沒有百八十兩都打點不下來!”
最后又補了一句,語氣充滿“悲天憫人”:“女兒身邊總得有個可靠的人服侍吧?買個小丫頭的錢,父親也得算進去!不然,難道讓女兒親自去給那些姑娘們端洗腳水?這‘體驗生活’也未免太深入了些!”
顧振國趕緊抬手制止,太陽穴突突直跳:“行了行了——照你這么個花法,別說二百兩,兩千兩都不夠你使的!你這是要去教坊司享福還是去開分號?!”
林姨娘的臉早已黑如鍋底。
她本以為顧嬌會認命地收拾包袱走人,沒想到竟敢這樣獅子大開口?
這哪里是要錢,分明是挖她的心頭肉!
更讓她心驚的是,這丫頭何時變得如此鋒芒畢露、毫不遮掩了?
林姨娘剛要開口訓(xùn)斥,顧嬌就一個冷眼掃過來:“林姨娘,您是想讓女兒把庫房里那幾件番邦進貢的琉璃盞帶進教坊司?您是嫌女兒死得不夠快,想再給顧家添一樁‘私藏貢品’的罪名是吧?”
她刻意加重了“番邦貢品”幾個字,轉(zhuǎn)頭又對顧振國換了副凄楚又帶著點促狹的腔調(diào):“父親~女兒正說安身立命的本錢呢,您看姨娘總想岔開話~大約是覺得女兒去那地方,光靠‘以德服人’就能站穩(wěn)腳跟?那女兒可真要去江南書院……哦不,現(xiàn)在是昭妹妹去了,讓她教教我‘德’字怎么寫?”
此時的顧昭還在為玉佩的事失魂落魄,根本沒注意這邊的劍拔弩張。
但兩個弟弟卻瞬間炸了鍋。
顧家庶子顧海一把抓住顧振國的衣袖:“父親!您看她對姨娘說話那態(tài)度!”
他氣得臉通紅,“姨娘這些年待她不薄,她竟如此無禮?”
八歲的庶子顧安也跳起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就是!她一個丫頭憑什么拿那么多銀子!”他掰著手指頭,“這些錢能買多少糖人兒和蛐蛐罐啊!我不同意!”
顧安話音未落,林姨娘想攔已來不及。
顧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著顧安,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傻瓜,語氣充滿了夸張的同情:“哎喲,我的好弟弟,算得真精!蛐蛐罐兒?糖人兒?”
她煞有介事地搖頭嘆氣:“姐姐我這一去啊,可是正經(jīng)‘入職’教坊司,沒點‘行頭’傍身怎么行?萬一哪天貴人要看斗蛐蛐兒,姐姐我兩手空空,難道現(xiàn)場給你表演個‘空手套蛐蛐’?那才真是把顧家的臉丟到姥姥家了!”
她話鋒一轉(zhuǎn),帶著點市儈的精明,“姐姐我要是混得好,打賞多,說不定還能托人給你捎幾個金蛐蛐罐兒回來呢?這二百兩啊,是投資,懂不懂?”
說完,“啪!啪!”兩聲脆響。
顧嬌動作極快,揚手就給了兩個弟弟一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力道不輕,打得顧海一個趔趄撞在花架上,顧安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
若是從前,她或許還會忍耐。
現(xiàn)在?
既然玉佩在手,既已替林家擔(dān)下這滔天禍事,她憑什么還要忍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