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直到看見張主事提起朱砂筆,在頂替文書上落下一個鮮紅的“準”字,并加蓋了學政司大印,才松了口氣——總算成了!
這青云路,是她的了!
林氏適時地切入正題:“張主事,那昭兒她……何時需去書院報到?”
張主事將文書歸攏整齊,公事公辦道:“書院那邊接收文書和繳納束脩的憑引核發需些時日。今日是初一,初八辰時正,帶著戶帖和這張憑引,去府庫司繳納束脩三百兩,辦最后交割,然后直接持此文書去書院山長處報到即可?!?/p>
“要這么久?”顧昭脫口而出。她恨不得立刻就能踏進書院大門。
張主事手中的筆“啪”地一聲擱在筆山上,目光陡然銳利:“這位小娘子,望你知曉,江南書院乃治學圣地,接收一名旁聽生自有法度章程!此次頂替已是特例,流程已算簡?。 ?/p>
他特意停頓片刻,語氣加重:“若嫌等候太久,顧嬌娘子現在便可收回放棄文書,自己預備入學吧?!?/p>
張主事端起茶盞,語氣沉穩而正式:“手續已畢,各位可還有他事?”
“沒有了,勞煩張主事。”林氏連忙拽了下女兒的衣袖,狠狠剜了她一眼。
顧昭只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謝過張主事。”
“嗯。”張主事微微頷首,目光轉向門口,“那就請便……”
顧嬌立即會意,率先起身:“不敢叨擾大人公務,我等告退。”
三人剛走出簽押房,身后的門便輕輕合上,發出一聲干脆的輕響。
衙署廊下頓時只剩下他們略顯突兀的腳步聲。
從學政司出來,林氏母女臉上是壓不住的喜色。
顧嬌看著手中那張薄薄的、卻蓋著鮮紅大印的“束脩繳納憑引”,上面“憑此繳納束脩銀叁佰兩整”的字樣清晰無比,心中噼里啪啦打著算盤:三百兩白銀……魚兒已經咬鉤,就等著收網了。
回到府邸已是晌午,顧振國一家急著趕南下的官船,連午膳都無心用了。
臨出門前,顧昭裝模作樣地“關切”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揣著三百兩銀子的憑引,下午可別到處招搖啊~”
顧嬌一個白眼翻到后腦勺:“怎么,你是怕那劫道的認不出誰像揣了‘三百兩身家’的?”
顧昭也不惱,笑得像只偷到腥的貓——現在得意有什么用?
等進了那才子云集的書院,有她顧嬌哭的時候!到時候看這賤人還能不能牙尖嘴利。
“行了!”顧振國像趕蒼蠅似的打斷兩人的唇槍舌戰,轉頭對顧嬌擺出慈父臉:“這幾日你獨自在府,務必門戶緊守——”
顧振國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憂心忡忡:“對了,你曾二叔祖近來心疾又犯了,太醫說要靜養,最忌煩擾……”
顧嬌險些沒繃住笑出來——這不就是變相說“別去打小報告”嗎?
說得跟多關心二叔祖安康似的,這做派不去唱戲真是可惜了!
“父親您安心~”顧嬌乖巧點頭,心里的小賬本早已密密麻麻記滿:從私藏孤本到克扣月例,連他上月用官倉陳米換私鹽的事兒都記上了。
就等著去曾二叔祖那兒開個“陳情訴苦兼檢舉揭發”的茶話會呢!
不過此刻日頭高懸,此時去拜訪怕要被曾二叔祖當成不知禮數的。
顧嬌掐指一算——明日天未破曉就去,才顯誠心!
眼下嘛...她摸著袖中那張沉甸甸的憑引,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上午挖的那個坑,是時候該往里填點真金白銀的土了。
自食其果?這才剛剛開始。
初二清晨,各衙門晨議方散。顧嬌掐準時辰,在張主事回到值房一盞茶后,便讓門房遞了話進去。
“張主事,奴家是昨日來辦‘頂替’文書的顧嬌?!彼匾庠谧詈蠖稚弦е亓艘?。
張主事剛端起茶盞,以為對方是來催書院接收文書的,便公事公辦道:“司丞大人剛散議,待午后……”
“不必了?!鳖檵善届o地打斷,聲音聽不出波瀾。
張主事茶盞懸在半空,眉頭擰緊:“此話何意?”
江南書院的旁聽資格雖非正式生員,卻也難得,文書一旦落印,便是板上釘釘。
顧嬌在門外輕嘆一聲,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為難:“張主事,實在叨擾了。此事內情復雜,三言兩語難以道盡……不知可否告知府上所在?奴家晚些時候,親至府上向您詳陳原委。”
門房傳話已畢,張主事心中疑竇叢生。
午間,張主事歸家用飯,順口向自家娘子張氏提了此事。
“哎喲!這不明擺著么!”張氏一邊布菜一邊斬釘截鐵,“定是她那后娘逼她頂了顧昭的名兒去那腌臜地兒,她自己不樂意了!你沒看坊間多少人家為了躲這‘官差’,鬧得雞飛狗跳?親生的都恨不得綁了送去!”
張主事扒了口飯:“那這旁聽的資格……”
“那還用想?定是不想頂替那教坊司,讓那繼母的女兒去!”張氏筷子“啪”地拍在桌上,“誰放著清白身家不要,非去那火坑里打滾?不對……”
她忽地壓低聲音,眼神賊亮,“若真這樣想,哭求兩聲便是,何必非要登門?我琢磨著啊……”
她湊近丈夫,聲音壓得更低,“這丫頭八成是想偷偷把她那京城女院旁聽的資格賣了!橫豎不讓她那后娘占了便宜去!”
說著說著,張氏眼睛像點了燭火般“唰”地亮了:“當家的!咱家幺妹今年可及笄了!”
話未說完,意思卻比桌上的醬菜還咸齁——坊間早有傳言,這屆犯官女眷,怕是要“一刀切”全送教坊司!
有個女院的旁聽資格掛著名兒,好歹算半個學子,或許能緩一緩,擋一擋!
“哎喲我的菩薩……”張氏越想越心驚,手里的筷子直接撂了。
下一秒,她“騰”地站起,腳下生風就往里間沖。
“飯還未用完!翻箱倒柜作甚?”張主事一頭霧水。
只見張氏從樟木箱底精準刨出銀票匣子,又抽出兩張壓箱底的細料綢緞票揣進袖袋,動作快如疾風,眼看就要奪門而出。
“跟你說不清!”張氏甩下一句,“砰”地一聲,門板震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