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wèi)話中之意，莫非日后還要論功行賞？
不過顧嬌對此并不在意，能將她安置在官驛上房，已是意外之喜。
一夜安眠，次日酉時，馬車終于抵達(dá)此行終點——北疆重鎮(zhèn)！
顧嬌先托驛丞給三叔公捎了平安信，又在城中尋了間客棧暫歇。
翌日清晨，顧嬌雇了輛驢車前往城外二十里的柳家莊。
那卷族譜上記載，為負(fù)心漢顧振國變賣祖產(chǎn)的柳大江、柳大河兄弟，正是柳家莊人士。
這兄弟二人跟著顧振國這些年，著實撈了不少油水。
早在去歲，他們就在村里建了兩座并排的三進(jìn)宅院。光是馬廄就比尋常農(nóng)戶的院子還大！
天可憐見，到底沒讓她白跑這一趟。
顧嬌到時，柳家兄弟正在衛(wèi)所當(dāng)值。
確認(rèn)四周無人后，她從袖中取出飛爪百練索。
不過半盞茶功夫，就在東首宅子的地窖里尋見了被變賣的祖?zhèn)髯咸醇揖摺⒐磐孀之嫛b了兩百多口樟木箱！
望著這些失而復(fù)得的顧氏祖產(chǎn)，顧嬌長舒一口氣。
正當(dāng)她要取出乾坤袋時，院外突然傳來雜沓腳步聲，聽動靜少說有十余人。
只見柳大江帶著幾個錦衣衛(wèi)模樣的人，正抬著口描金箱子往正堂走去。
柳大江滿臉堆笑，拱手道：“陳老板，東西說得再好也是虛的，您眼力過人，不如先掌掌眼，咱們再談價錢。”
片刻后，一位身著錦緞的中年男子緩步上前，指尖撫過樟木箱上的雕紋，微微頷首：
“不錯，確實是上好的物件。”
柳大江見狀，立刻湊近一步，壓低聲音道：
“陳老板明鑒，這些可都是京城顧氏一族的祖?zhèn)髦铮际钦淦罚 ?/p>
“咱們兄弟也不多要，就十萬兩白銀！您若點頭，今日便可派人來拉貨。”
十萬兩聽著數(shù)目不小，可這地窖里除卻紫檀雕花大柜、黃花梨屏風(fēng)等大件，還有兩百余箱的古玩字畫、玉器瓷器。
折算下來，一箱不過五百兩銀子——這筆買賣，陳老板穩(wěn)賺不賠！
陳老板聞言卻笑了，指尖在箱蓋上一敲，慢悠悠道：
“柳家兄弟，若放在兩年前，莫說十萬兩，就是二十萬兩，老夫眼皮都不帶眨的。“
“可如今這光景——“
他袖手望了望窗外，“兵荒馬亂的年月，這些玩意兒可比不得真金白銀。運出城要打點，脫手更不知猴年馬月。“
突然將茶盞往案上一頓：
“五萬兩。現(xiàn)銀交割，出了這門老夫就當(dāng)沒見過二位。“
“陳老狗！“柳老二拍案而起，腰間佩刀嘩啦作響：
“前日你親口說的'只要貨真，價錢好商量'，老子才冒險帶你來看貨！“
“現(xiàn)在跟老子玩這套？誰家砍價直接腰斬的！“
柳老大急忙按住弟弟，卻見陳老板突然瞇起眼睛：
“價錢好說。倒是有一樁趣事...“
“陳老板，什么趣事？”
男人并未急著開口，而是用看獵物的眼神掃過柳老二。
“你們說……這人的腸子到底能有多直？”
話音未落，柳家兄弟臉色劇變。
柳老二忽覺背后生寒，回頭才見四名黑衣刀客不知何時已立在他身后。他還未及出聲，便被死死捂住口鼻。寒光閃過，一柄短刃已劃開他的肚腹。
鮮血濺在青磚地上，柳老二瞪著雙眼，聽見自己腸子滑出體外的黏膩聲響。
“嘖，彎彎曲曲的，哪有什么直腸子？”
陳進(jìn)亭用靴尖撥弄著地上血淋淋的腸子，忽然抬頭對柳老大一笑：“不如看看令兄的？”
“畜生！”
柳老大剛抽出腰間短刀，喉骨便發(fā)出清脆的斷裂聲。一名刀客收掌而立，尸首已軟軟栽倒。
暗處目睹全程的顧嬌攥緊了袖中匕首。
她這才驚覺，方才那箱官銀上的火漆印，分明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私用的海東青紋樣。
陳進(jìn)亭甩了甩袖上血珠，對滿室噤若寒蟬的眾人道：“收拾干凈，子時車馬就到。”
“諸位且盡興，后日寅時啟程。”
“待回到苔州，每人再加十兩雪花銀。”
黑衣刀客們抱拳齊聲道：“諾。”
聽見“少主”這個稱呼時，顧嬌瞳孔驟縮。
這人，莫不是當(dāng)年與曾二叔祖決裂的那位二堂主之子？
是了！
當(dāng)年曾二叔祖執(zhí)掌漕幫時，麾下本有四大堂主，分掌江河要道。
后來因道不同，二堂主陳利民攜心腹遠(yuǎn)走，在苔州另立山頭。
江湖路遠(yuǎn)，本也尋常。
可恨這陳家，受著朝廷俸祿，卻暗通倭寇，行賣國求榮之事！
顧嬌本不欲節(jié)外生枝，此刻卻改了念頭。
趁外頭眾人收拾殘局時，她閃身藏入一口紫檀箱，將內(nèi)里珍寶盡數(shù)納入袖中暗袋，自身則隱于層層蜀錦之下。
這些箱籠為防顛簸，皆以軟綢裹了四角，倒也不算難捱。
約莫過了半炷香時辰，箱體忽地一輕。
經(jīng)得一路顛簸，終是“砰“地一聲落在船板上。
待四下無聲，顧嬌輕輕推開箱蓋——
饒是心有準(zhǔn)備，艙內(nèi)景象仍叫她倒抽涼氣。
但見百余箱籠堆積如山，每只箱角火漆各異。
顧氏雙鯉印、沈家纏枝紋、竟還有官制的五爪龍紋......
這伙賊人，竟劫掠了這許多江南望族！
纖指掐入掌心，顧嬌強(qiáng)自按捺殺心。
誅幾個嘍羅不過舉手之勞，可倭寇賊心不死。
當(dāng)然，還有一層緣故。
顧嬌雖自幼習(xí)武，終究是錦衣衛(wèi)千戶家的姑娘，手上從未沾過人命。
她定了定神，將艙內(nèi)財物盡數(shù)收入暗囊。顧家的物件單獨歸置，其余各家珍寶另辟一處存放。待收拾停當(dāng)，百余口箱籠已空空如也。
正欲抽身離去，忽聞船艙傳來鼾聲。透過雕花窗欞望去，但見七八個漢子醉倒酒壇間。更妙的是——舵室里竟擺著臺倭寇用的“朧月“機(jī)關(guān)匣！
顧嬌眸光一閃。這機(jī)關(guān)匣平日需以火漆封存，唯通訊時可啟。她纖指翻飛，不過三息便接通了暗線。
幸而父親在世時，常帶她去錦衣衛(wèi)密訓(xùn)司習(xí)練傳訊之術(shù)。
（史載：嘉靖年間，錦衣衛(wèi)確設(shè)有“密碼韻書“，后附密文圖證）
她將銅鑰旋至特定方位，指節(jié)輕叩匣上玉片，發(fā)出一串?dāng)嗬m(xù)聲響。這般敲了盞茶工夫，方才罷手。
“夠倭寇喝一壺了。“顧嬌撫過匣上櫻花紋，反手將密匣劈成兩半。夜鷺啼叫聲里，她如一片柳葉飄下船舷，轉(zhuǎn)眼沒入蘆葦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