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世界,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極為寬敞的庭院,青石鋪地,假山流水,處處都透著精心設計的雅致。
顧青川站在廊下,瞇著眼適應了一下刺目的陽光。
空氣中靈氣稀薄,遠不如百年前那般濃郁。
天道法則似乎也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變得更加嚴苛,對修行者的壓制更強了。
這對于所有修士而言,都不是一個好消息。
這意味著,修行的道路,將比百年前更加艱難。
她走到院中的那株桃樹下,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粗糙的樹干。
樹身上,有幾道淺淺的劍痕。
是記憶中那個叫顧靈危的少女留下的。
劍痕凌亂,力道分散,在顧青川看來,簡直是漏洞百出。
空有修為,卻無半點劍道之基。
她想起了百年前的仙魔戰場。
那是一場席卷三界的浩劫,無數驚才絕艷的修士如同流星般崛起,又如煙火般隕落。
她的師姐,一襲白衣,以身化陣,鎮壓了九幽魔淵三百年。
她的摯友,上界劍尊,扛起了人族大旗,率領萬千修士血戰到底。
在那個時代,女子便是天,是支撐整個世界不至于崩塌的脊梁。
她們高大、強健,意志如鋼。
而男子,則更多是作為附庸,或是在后方從事丹藥、符箓等輔助之事,身形纖弱,以柔為美。
百年過去,這種風氣似乎并未改變。
從這具身體的記憶來看,顧家之主,便是她的母親顧若鳳,一位筑基后期的修士,以雷厲風行的手腕執掌著整個家族。
而她的父親,則是一位性情溫和的男子,終日在家中作畫撫琴,不問世事。
這便是此世的常態。
女為天,男為地。
“小姐,劍……劍取來了。”
春兒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雙手捧著一柄連鞘的長劍。
那是一柄最普通的精鋼練習劍,劍鞘上甚至還有幾處磕碰的痕跡。
顧青川伸手接過。
入手很沉。
對于如今的她而言,這柄三尺青鋒,重若千鈞。
她握住劍柄,緩緩將劍抽出。
“鏘——”
一聲清鳴。
劍身映出她此刻的面容,蒼白,稚嫩,帶著一絲病氣。
顧青川看著劍身上的自己,眼神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她的本命飛劍“戮天”,一劍出,可令風云變色,日月無光。
如今,卻連握住一柄凡鐵都感到吃力。
巨大的落差,足以讓任何一個心志不堅的人崩潰。
但顧青川沒有。
她的道心,早已在千百年的血與火中,被錘煉得堅不可摧。
身體孱弱,可以重修。
修為盡失,可以重練。
只要她還是顧青川,這世間,便沒有什么能讓她低頭。
她手腕一沉,挽了一個最基礎的劍花。
動作生澀,毫無美感,甚至因為力量不足,劍身都有些搖晃。
春兒在一旁看著,滿臉都是擔憂。
就在此時,一個清冷中帶著幾分譏誚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
“我當是誰在這里裝模作樣,原來是三妹妹。”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女走了進來。
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穿著一身干練的武者勁裝,將本就挺拔的身姿勾勒得淋漓盡致。
她容貌秀麗,眉宇間卻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傲氣。
正是顧靈危。
顧靈危身后還跟著幾個旁支的少女,一個個都用看好戲的眼神看著顧青川。
“三妹妹不是被我的氣勁震傷了心脈,臥床不起了嗎?怎么今日還有力氣出來舞劍?”
顧靈危走到顧青川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的身高比顧青川高出整整一個頭,帶來的壓迫感十足。
“聽說你昏迷了三天,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呢。沒想到,命還挺硬。”
她的話語刻薄,不留絲毫情面。
春兒氣得小臉通紅,卻又不敢反駁。
顧青川卻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專注地看著手中的劍。
仿佛在她眼中,這柄凡鐵比眼前這位顧家天驕,要重要得多。
被如此無視,顧靈危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顧青川,你以為裝聾作啞,就能躲過去嗎?”
“一個連煉氣中期都不到的廢物,也配握劍?簡直是對劍的侮辱!”
她伸出手,一把抓向顧青川手中的長劍。
她的動作極快,帶著一股勁風。
若是換做以前的顧青川,這一抓之下,長劍必然脫手,人也要被推得摔倒在地。
可這一次,顧靈危的手卻抓空了。
就在她即將觸碰到劍身的前一剎那,顧青川的手腕極其詭異地一翻,以一個常人絕不可能做到的角度,避開了她的手。
動作行云流水,沒有一絲煙火氣。
顧靈危一愣。
她甚至沒看清顧青川是怎么做到的。
“嗯?”
她不信邪,再次出手,速度比剛才更快。
可結果,依舊一樣。
顧青川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總能提前半寸,避開她的擒拿。
那感覺,就像是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
連續兩次失手,讓顧靈危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戲耍了。
“廢物,你敢躲?”
她怒喝一聲,不再留手,體內煉氣七層的靈力瞬間爆發。
一股強大的氣浪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
院中的桃花被吹得漫天飛舞。
春兒更是被這股氣浪直接推得倒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顧靈危五指成爪,帶著破空之聲,再次抓向顧青川。
這一爪,她用了五成力,足以輕松捏碎一塊青石。
她要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差距!
然而,面對這雷霆一擊,顧青川依舊平靜。
她沒有躲。
也躲不開。
這具身體的反應速度,跟不上她神魂的判斷。
但在顧靈危的爪風即將臨身的瞬間,她開口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氣浮于表,力散于指,華而不實。”
“你的師傅,就是這么教你用靈力的?”
短短兩句話,像兩記重錘,狠狠敲在了顧靈危的心上。
顧靈危的動作,猛地一僵。
她臉上露出駭然之色。
氣浮于表,力散于指。
這八個字,正是半月前,她那位筑基期的師傅指點她時,所說的原話!
這是她最大的弱點,也是她最近正在全力攻克的難關。
這件事,除了她和她師傅,絕無第三人知曉!
這個廢物,她是怎么知道的?
一瞬間的失神,讓她凌厲的攻勢出現了片刻的停滯。
就是這片刻的停滯。
顧青川動了。
她沒有用劍,而是用那只空著的左手,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抬了起來。
然后,用食指,輕輕點在了顧靈危的手腕上。
那里,正是顧靈危靈力運轉的一個關鍵節點。
“嗡——”
顧靈危只感覺手腕一麻,剛剛凝聚起來的靈力,瞬間潰散。
整條手臂都失去了力氣。
她蹬蹬蹬連退三步,才勉強穩住身形,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顧青川。
“你……你對我做了什么?”
顧青川收回手指,緩緩將長劍歸鞘。
“指點你一下而已。”
她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作為你打傷我這具身體的賠禮。”
“你!”
顧靈危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想反駁,卻發現對方說得句句在理,直指她功法的核心缺陷。
她想動手,卻又對剛才那詭異的一指心有余悸。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在挑釁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
對方甚至懶得跟你動手,只是隨口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你潰不成軍。
“我們走!”
顧靈危最終還是沒敢再出手,她狠狠地瞪了顧青川一眼,帶著滿心的驚疑和不甘,轉身快步離去。
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狼狽。
看著她們離去的方向,顧青川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跳梁小丑而已,不值一提。
她低頭,再次看向手中的劍。
然后,她對旁邊已經看傻了的春兒說道。
“扶我回房。”
“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踏入我的院子。”
“這是規矩。”
春兒呆呆地點了點頭,連忙上前扶住她。
她能感覺到,自家小姐的身體,在剛才那番對峙后,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幾乎是靠著意志在支撐。
可她的背脊,卻挺得筆直。
仿佛只要她站在這里,她就是這方天地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