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走廊上,消毒水的氣味刺鼻而冰冷。左霖意坐在長椅上,雙手交握抵在額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監護儀器的“滴滴”聲穿透厚重的門板,每一聲都像錘子敲在他心上。
“3床家屬?”
左霖意猛地抬頭,一位戴著藍色手術帽的護士站在ICU門口。他幾乎是跳起來沖過去,膝蓋撞到了金屬座椅也渾然不覺。
“她…怎么樣?”
護士遞給他一份檢查單:“病人情況穩定了一些,但還需要繼續觀察,主治醫生想和家屬談談。”
左母從洗手間回來,看到兒子和護士交談的場景,腳步踉蹌了一下。左霖意連忙扶住她:“媽,阿妤穩定了,醫生要和我們談談。”
主治醫生辦公室的門半開著,里面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左霖意敲了敲門,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女醫生抬起頭來。
“請坐。”她推了推眼鏡,“我是李醫生,負責書妤的治療。”
左母的手指絞在一起:“醫生,那孩子?會好起來的吧?”
李醫生翻開病歷:“從目前檢查結果看,是病毒性肺炎引發的心肌炎。年輕人恢復力強,但…”她停頓了一下,“病人體質似乎比一般人弱,你們知道她有什么基礎疾病嗎?”
左霖意和母親面面相覷。在他的印象里,書妤總是活力四射,除了偶爾會抱怨手腳冰涼,從沒聽她提起過健康問題。
“她….沒說過。“左霖意聲音干澀。
李醫生點點頭:“等會兒有位溫醫生要來,說是病人的小姨。她應該更了解病人的病史。”
走廊上的時鐘指向上午十點,ICU的探視時間到了。左霖意穿上隔離衣,跟著護士走進重癥監護室。消毒水的氣味更濃了,混合著各種藥物的味道。六張病床排列在寬敞的房間里,每張床周圍都是復雜的儀器。
3床靠窗,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面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書妤躺在病床上,比左霖意記憶中瘦小了許多。氧氣面罩覆蓋了她大半張臉,露出的部分蒼白得近乎透明。她的手臂上插著輸液管,胸口貼著心電監護的電極片。
“只能待十分鐘。”護士提醒道。
左霖意點點頭,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書妤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但沒有醒來。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那只總是溫暖的手現在冰涼得嚇人。
“你要好起來。”他低聲說,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我們說好下周去看櫻花的,記得嗎?”
書妤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像是回應。左霖意的心猛地一跳,但護士已經走過來示意時間到了。
走出ICU,左霖意發現走廊長椅上坐著一位陌生女性。她穿著白大褂,短發利落地別在耳后,正低頭翻看手機。
“你是左霖意?”女人站起身,伸出手,“我是溫芮,書妤的小姨。”
左霖意握了握她的手:“您好,書妤她…”
“我剛從李醫生那里了解了情況。”林芮的聲音冷靜而專業,但左霖意注意到她的眼角有些發紅,“這次算她命大。”
左霖意皺起眉頭:“什么意思?”
林芮深吸一口氣,示意他坐下:“書妤從小體質特殊,免疫系統比常人弱。五歲時一場肺炎差點要了她的命,之后每年換季都會生病。”她苦笑一下,“但這丫頭倔得很,從不跟人說自己不舒服,總是硬撐到倒下為止。”
左霖意胸口發緊。他想起上周書妤抱怨頭疼時,他還開玩笑說她太嬌氣。現在想來,那時她可能已經發燒了。
“她父母呢?”左母輕聲問。
林芮的表情黯淡下來:“我姐姐——書妤的媽媽經常在外。她爸爸…不提也罷。”她搖搖頭,“這些年書妤基本都是一個人生活,我工作忙,只能偶爾去看看她。”
左霖意感到一陣酸澀涌上喉嚨。他想起每次去書妤家,冰箱里總是塞滿速食食品,茶幾上堆著未拆封的藥盒。她總笑著說自己懶,卻從不說是因為沒人照顧。
“溫醫生,”他聲音沙啞,“現在有什么我們能做的?”
溫芮并沒有說什么,走廊重歸寂靜。溫芮盯著ICU的門,忽然開口:“她很喜歡你。”
左霖意愣住,他看向溫芮。
“上周她發燒到39度8,還堅持要去見你。”溫芮苦笑著搖頭,“我罵她不要命,她說…”
話音戛然而止,溫芮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病歷本邊緣。
監護儀器的警報聲突然穿透門板。兩人同時彈起來,看見護士快步沖進ICU。左霖意的心臟幾乎停跳,他撲到玻璃窗前,看見三床被醫護人員圍住。
“室顫!準備除顫!”
模糊的喊聲透過玻璃傳來。左霖意的手掌在窗上壓出白印,他看見書妤的身體在電擊下彈起,又重重落回病床。
溫芮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她手機里有個加密相冊,密碼是你的生日。”
第二次電擊。心電監護儀上的直線終于重新出現波動。
“她說…”溫芮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要是哪天突然走了,要我記得告訴你。”
“不會的!”左霖意猛地轉身,眼眶通紅,“她答應過要去看櫻花!”
護士推門出來,面罩上的水汽還沒散去:“暫時穩定了,但需要立即手術安裝臨時起搏器。”
“去準備,”溫芮迅速恢復專業姿態,她深深看了左霖意一眼,“相冊里最后一張照片,是她寫給你的信。”
手術燈亮起時,左霖意在護士站借了充電器。書妤的手機開機后,鎖屏是他們上周在河堤的合影,她靠在他肩上,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輸入生日,加密相冊緩緩展開。最后一張照片是信紙特寫,熟悉的字跡有些發抖:「阿意,如果看到這個,我大概又進醫院啦。別哭,我每次都能挺過來的。只是有句話一直沒敢說…」
手術室的門突然打開。左霖意抬頭,看見溫芮摘下了口罩。
“起搏器安裝成功。”
窗外,本該盛開的櫻花被夜雨打落,粉白花瓣粘在玻璃上,像凝固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