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海一中的櫻花已經凋謝殆盡,枝頭抽出嫩綠的新芽。書妤站在校門口,手指不自覺地絞著書包帶。一個月沒踏進校園,熟悉的鐵門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呼吸,緊張?”左霖意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讓書妤的心跳平穩了些,“你的心跳太快了。”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后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有點…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我。”
左霖意失笑,伸手替她整理被風吹亂的劉海:“你可是九(15)班的班長,誰會忘記你?”他變魔術般從書包側袋掏出一小袋東西,“給,護身符。”
書妤打開小布袋,里面是幾朵已經風干的紙櫻花,正是她住院時左霖意每天折給她的那些。花瓣邊緣有些泛黃,但每一道折痕都清晰如初。
“帶著它們,就像我一直在你身邊。”左霖意的聲音很輕,卻讓書妤的眼眶微微發熱。
教學樓前的電子屏上滾動著“歡迎九年級15班班長書妤同學康復返校”的字樣。書妤的腳步頓了頓,眼眶突然有些發熱。住院期間,她想過無數次回來的場景,卻沒想到學校會這樣正式地歡迎她。
“任老師的主意,”左霖意像是讀懂了她的心思,“她說你為學校作出過不少貢獻,是班級的靈魂人物,你的回歸值得慶祝。”
他們并肩走向教學樓,一路上不斷有學生向左霖意打招呼。書妤這才注意到,短短兩個月,他已經在學校建立了自己的社交圈。
“轉學生適應的不錯嘛”
左霖意耳尖微紅:“還不是為了提前幫你打探情況。”他壓低聲音,“周兮暖這學期當了臨時班長,不過聽說她特意交代過,你的位置一直留著。”
書妤腳步一頓。周兮暖,那個從初一就和她針鋒相對的女生,居然會做這種事?
還沒等她細想,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三樓窗口探出來:“書妤!真的是你!”
宋池希的驚呼聲引得整層樓的學生都探出頭來。剎那間,書妤感覺自己的名字像一陣風,從一個個窗口傳遞開來。等她走到三樓時,九(15)班的同學已經擠滿了走廊。
“班長回來了!”
“書妤你瘦了好多!”
“我們好想你啊!”
此起彼伏的問候聲中,書妤的眼眶徹底濕潤了。她看到向詩安擠在最前面,手里舉著一張手繪海報,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歡迎回來”。
童挽竹捧著一束用作業紙折成的花,笑得見牙不見眼。就連平時最內向的體育委員都紅著臉遞來一瓶溫熱的牛奶。
“謝謝…謝謝大家”書妤的聲音哽咽了。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被需要。
人群突然分開一條路,周兮暖走了過來。她今天沒扎標志性的高馬尾,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禮盒。
“歡迎回來。”周兮暖的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這是班里同學一起準備的。”
書妤接過禮盒,發現里面是一本相冊。翻開第一頁,是她空蕩蕩的課桌照片,日期是她住院的第一天。往后翻,每一頁都記錄著班級的變化—黑板上越來越長的祝福語,窗臺上為她祈福的干紙鶴,甚至還有左霖意第一次來班級時做自我介紹的場景。
“我們…一直等著你。”周兮暖說完這句話,突然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書妤愣住了。她記憶中的周兮暖總是昂著頭,用尖刻的言語刺傷別人,何曾有過這樣柔軟的姿態?
教室門口傳來輕咳聲,班主任任萍站在那里,眼鏡后的眼睛閃著欣慰的光:“好了,都回教室吧。書妤需要休息。”
同學們立刻聽話地散開,但每個人經過書妤身邊時,都會輕輕碰一下她的肩膀或手臂,像在確認她是真實存在的。
任老師走到書妤面前,仔細打量她的臉色:“校醫室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不舒服隨時可以去休息。你的課表我調整過了,體育課和晚自習都可以不上。”
“謝謝任老師,但我…”
“別急著逞強,健康第一。”任萍溫和卻堅定地打斷她,她轉向一直站在書妤身后的男生,“左霖意,校長特批你可以隨時使用教師電梯,帶書妤上下樓。”
左霖意認真點頭:“我會照顧好她。”
書妤感覺臉頰發燙。雖然住院期間已經習慣了左霖意的照顧,但在學校里被這樣公開特殊對待,還是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走進教室的瞬間,書妤的呼吸停滯了一秒—她的座位在靠窗第四排,桌上擺著一小盆盛開的白色風信子,陽光透過玻璃窗酒在攤開的課本上,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你的筆記我都幫你整理好了。”左霖意領她到座位前,指著桌洞里分類整齊的文件夾,“紅色標簽是重點,藍色是作業,綠色是…”
他的話被上課鈴聲打斷。同學們迅速回到各自座位,但目光仍不時瞟向書妤。任老師走上講臺,卻沒有立即開始講課。
下課鈴響后,同學們沒有像往常一樣沖出教室,而是三三兩兩地聚在書妤周圍。向詩安夸張地拍著胸口:“妤妤,你可算回來了,周兮暖管紀律太恐怖了,我連打瞌睡都要被記名字!”
“胡說!”周兮暖漲紅了臉,“我明明…明明是按照書妤以前的標準…”
童挽竹笑嘻嘻地插話:“所以你是以書妤為榜樣嘛!”
一片笑聲中,書妤注意到周兮暖的眼神中不再有往日的敵意,反而帶著某種釋然。
體育課時,教室里的人都已經走光了,只有書妤還在座位上安靜的看書,左霖意去醫務室幫她拿藥了,周兮暖猶豫了很久才走到書妤座位前。
“書妤,對不起。”周兮暖的聲音有些發抖,“我以前總覺得你裝模作樣,明明身體不好還硬撐…直到聽說你住院做手術…”
書妤愣住了,沒想到周兮暖會主動道歉,她的語氣也帶上了歉意:“沒關系,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不,是我的錯。“周兮暖搖搖頭,眼圈發紅,“我聽說你爸爸…我沒想到你一個人承受了那么多。如果早知道…”
書妤的手指僵住了。關于父親的事,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除了小姨溫芮和左霖意。她抬頭看向周兮暖,眼中帶著疑問。
“是左霖意告訴我的,”周兮暖解釋道,“他說你從不示弱是因為害怕被拋棄…就像你父親那樣。”她頓了頓,“他說這些不是要揭你傷疤,而是希望我們能多理解你一些。”
書妤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沒想到左霖意會這樣細心,這樣為她著想,她的語氣帶了些喜悅:“謝謝你的理解。我們可以當朋友嗎”
周兮暖破涕為笑:“當然!其實…我一直很佩服你,只是不好意思說。”
夕陽的余暉透過教室的玻璃窗,在書妤的課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她輕輕撫摸著相冊的最后一頁—那是全班同學昨天拍的合照,特意留白的正中央用熒光筆寫著“留給我們的班長”。
“在看什么?”左霖意拿著兩盒草莓牛奶走過來,將其中一盒推到她面前。冰涼的鋁箔罐貼上她溫熱的手背,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書妤將相冊轉向他:“你看,他們把每個人的聯系方式都寫在背面了。”她的指尖停在一個被愛心圈起來的號碼上,“連轉學去深圳的尹之若都發了視頻祝福。”
左霖意突然伸手蓋住某處:“這個不行。”
他指縫間露出“林嘉陽”三個字,墨跡似乎比別的名字都要新鮮,“七班這小子今天又托人送東西了吧?”
“你看到了?”書妤耳尖發燙,想起課間那個塞滿手工巧克力的匿名禮盒,“我讓挽竹退回去了。”
窗外的香樟樹沙沙作響,左霖意轉著牛奶罐的拉環,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其實有件事…”
“妤妤!”周兮暖的聲音從后門傳來,她抱著厚厚的筆記本,發梢還沾著美術課的金粉。
“年級組通知明天早會要你發言,這是流程表。”她頓了頓,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個圈,“我是不是打擾到…”
“沒有!”書妤慌忙接過文件夾,泛黃的紙張邊緣能看出被反復翻閱的痕跡。她翻開第一頁,在“學生代表致辭”后面赫然畫著周兮暖標志性的星星標記,旁邊還標注著“可引用《飛鳥集》第32首”。
左霖意突然站起身:“我去買點吃的。”
他的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臨走時卻不忘把書妤的保溫杯續滿熱水。
周兮暖望著他倉促的背影,突然笑出聲:“你們真有意思。”
她指尖點了點流程表最后一欄:“他特意申請了陪你上臺的環節,現在倒害羞了。”
書妤這才注意到“特別協助”那行小字,心臟突然漏跳一拍。透過窗戶,她看見左霖意站在自動販賣機前,修長的手指懸在按鍵上遲遲未落,側臉被夕陽鍍上毛茸茸的金邊。
“對了,”周兮暖從口袋里摸出個褪色的千紙鶴,“這是你初一那年幫我折的,當時我發燒請假,你偷偷塞在我課本里。”
紙鶴翅膀上用鉛筆寫著“快點好起來”,字跡稚嫩得幾乎認不出來。
書妤怔怔接過這枚時光膠囊,記憶如潮水漫過胸膛。原來那些她以為被遺忘的善意,都被人妥帖收藏在歲月的褶皺里。
放學鈴響起時,左霖意終于回到教室,發梢還掛著水珠。他沉默地把紅豆面包放在書妤桌上,包裝袋上凝著冰涼的水汽。
“下雨了?”書妤望向窗外,香樟樹的枝葉在晴空下舒展如常。
左霖意別過臉去:“自動販賣機…太熱。”
他通紅的耳垂暴露在夕陽里,像兩顆熟透的櫻桃。
書妤忽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那袋風干的紙櫻花。她挑出最完整的一朵,輕輕別在左霖意校服口袋上:“這樣就算我也一直在你身邊。”
暮色漸濃的校園里,少年少女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最終在地上交疊成一片溫柔的陰翳。遠處傳來值日生鎖門的聲響,櫻花凋謝了,而屬于他們的故事,正隨著四月的新芽緩緩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