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擺在正院寬敞明亮的堂屋里。一張厚重的紅木圓桌,鋪著素雅的靛藍印花桌布。桌上有清炒脆嫩的菜心、油亮誘人的紅燒肉、清蒸鱸魚、粉糯蓮藕湯、毛豆燴絲瓜、芹菜豆干、金黃蔥油餅,開胃小醬菜。
氣氛比喬愉預(yù)想的要輕松許多。安青和沈勉是溫和健談的,會聊些市場的新鮮菜價,或者好學(xué)好希學(xué)校里無關(guān)痛癢的趣事(比如體育老師打籃球扭了腳撲倒了另一個老師)。好學(xué)好希雖然帶著少年人的靦腆,但在父母面前也放松下來,小聲爭論著某個游戲角色的強弱,偶爾被安青笑著打斷,讓他們專心吃飯。
喬愉起初還有些拘謹。但安青的手藝實在太好,她不知不覺就放松下來,吃得專注而投入,讓她暫時忘卻了脖子上的淤痕和心口的隱憂,眉眼間難得地舒展開來。
沈行昭坐在主位,姿態(tài)端正如常。他吃飯的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優(yōu)雅和規(guī)矩。他垂著眼睫,專注于自己面前的碗碟,偶爾回應(yīng)安青一兩句關(guān)于宅子修繕或者工作室添置物品的詢問,聲音平靜無波。
晚餐的氣氛在安青和沈勉的引導(dǎo)下,依舊保持著家常的輕松。喬愉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紅燒肉,結(jié)果筷子一滑,一小塊裹著晶亮醬汁的瘦肉“啪嗒”一聲,不偏不倚地掉在了她面前的桌布上,留下一個深色的油印。
“哎!”喬愉輕呼一聲,臉瞬間就紅了,帶著點手忙腳亂的尷尬,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擦。
就在這一瞬間,坐在主位的沈行昭,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擱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他甚至身體微微前傾了一個角度,視線跟隨喬瑜慌亂的手指晃動。
安青正端著湯碗準備給沈行昭添湯,她遞碗的手在空中極其短暫地停頓了半秒。她目光飛快地從沈行昭擱下的筷子、微蹙的眉頭,掃到喬愉通紅的臉頰和那點油漬,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又恢復(fù)如常,溫和地對喬愉笑道:“沒事沒事,小愉,一塊桌布而已,沾點油花才有煙火氣嘛!”她順手將一張干凈的濕巾遞到喬愉手邊,動作自然流暢,巧妙地化解了尷尬。
沈行昭在安青遞出濕巾的同時,他已經(jīng)重新靠回了椅背,神色恢復(fù)了一貫的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一瞬的“失態(tài)”從未發(fā)生過。他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專注于自己碗里剩下的幾粒米飯。
飯桌上短暫的漣漪很快平息。好學(xué)好希還在小聲討論著學(xué)校的事情,安青笑著應(yīng)和。但安青遞給沈勉一個心照不宣的、帶著點促狹意味的眼神。
喬愉大概是渴了,端起那碗奶白的蓮藕湯,吹了吹遞向唇舌。大概是湯太鮮美,她滿足地瞇了瞇眼,像只被順毛擼舒服了的貓咪。沈行昭正攪著自己碗里的湯,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瞬。他看到她細白的脖頸隨著吞咽的動作微微起伏,那圈礙眼的青紫指痕在燈光下似乎也淡了一分。他垂下眼,專注地看著湯碗里微微晃動的漣漪,隨即若無其事地將菜心送入口中,喉結(jié)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晚餐結(jié)束,沈行昭起身,對喬愉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辰時(七點),天井。”言簡意賅地交代了學(xué)習(xí)開始的時間地點。喬愉連忙點頭:“好的。”
沈行昭微微頷首,轉(zhuǎn)身,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垂落的門簾之后。
他走到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腕上那串暗紅色的木珠。他腦海閃過喬愉瞇著眼喝湯時那副滿足又毫無防備的樣子,連沈行昭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他輕輕搖了搖頭,唇角牽起一抹自嘲笑意。真是…魔怔了。大概是那血契的異動,讓他也變得有些失常了?
他收斂心神,目光重新變得清明銳利。坐下來仔細翻看典籍。
晚飯后的沈宅庭院,喬愉端著安青切好的果盤——輕手輕腳地走向沈行昭的書房,窗戶透出暖黃的燈光,映著他伏案專注的側(cè)影。
她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框。“沈先生?”
“進。”沈行昭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瑤е唤z被打擾的微啞,但并無不悅。
喬愉推門進去。書房里彌漫著舊書、墨錠和一種清冽冷香的氣息。沈行昭正坐在巨大的書案后,面前攤開一卷泛黃的古籍,旁邊是幾張畫著復(fù)雜陣圖的宣紙。他抬起頭,金絲眼鏡后的目光落在喬愉手中的果盤上,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安姨切的,說補充維生素。”喬愉將果盤小心地放在書案一角,盡量不碰到那些珍貴的紙頁。
“嗯,有心了。”沈行昭放下手中的筆,身體微微后靠,示意喬瑜坐下。他隨手拿起一小塊西瓜,動作依舊優(yōu)雅,但比在飯桌上似乎松弛了一分。
喬愉沒動水果,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鼓起勇氣開口:“沈先生,關(guān)于明天…開始學(xué)習(xí)掌控天眼,我能…先知道一點基礎(chǔ)的東西嗎?比如,它到底是什么?要怎么才能…不那么被動”她想起了被余清露死亡共感支配的恐懼,心有余悸。
沈行昭將西瓜塊叉入口中,拿起一塊雪白的濕巾擦了擦手,動作不疾不徐。他看向喬愉,目光沉靜。
“天眼,并非真眼。”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緩,像在誦讀,“它是心竅靈犀與外界能量共振的通道。常人所見所感,非虛非幻,是靈體殘念、情緒碎片、能量軌跡在你這面特殊‘鏡子’上的投射。”
他拿起一枚荔枝,修長的手指輕易剝開粗糙的紅殼,露出晶瑩剔透的果肉。“如同這荔枝。常人只見其形色,嗅其甜香。而你的‘眼’,卻能‘看’到它生長時吸收的陽光雨露,采摘時的匆忙,甚至…運輸途中某個工人片刻的疲憊。”他將剝好的荔枝放在喬愉面前的小碟里。
“靈犀通感,尤甚于此。它讓你不僅‘看’,更讓你‘成為’那面鏡子映照的對象。余清露的痛苦之所以能淹沒你,是因為你的‘鏡面’毫無防備地被其‘同頻共振’了。”
喬愉看著碟子里那枚水潤的荔枝,仿佛真的感受到了它“經(jīng)歷”過的陽光和疲憊,心頭微凜。“那…如何不被同頻共振?”
“第一步,建立‘鏡框’。”沈行昭拿起荔枝指尖在果肉上輕輕一點,“想象你的意識,如同包裹這果肉的無形之框。你的‘眼’是鏡面,但鏡框必須由你掌控。當異種能量試圖入侵時,用你的意志力加固這層‘框’,提醒自己:‘我是我,所見非我’。如同品這瓜的甜,卻不必成為那棵藤。”
他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唇齒間蔓延。“開始時,這‘框’會很脆弱,易被強烈的情緒沖垮。練習(xí),如同打磨鏡框,讓它日益堅固、清晰。明天辰時,我會教你具體的‘固框’心法和呼吸節(jié)奏。”
喬瑜看著沈行昭平靜的側(cè)臉,又低頭看看那枚晶瑩的荔枝和香甜的瓜。通靈玉在胸口傳來溫潤的暖意。
“我明白了,謝謝沈先生。”她輕聲說,拿起那枚沈行昭剝好的荔枝,小心地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水瞬間充盈口腔,心中有了安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