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卷著細碎的雪粒拍打在窗欞上,發出細密的沙沙聲。沈清辭倚在汀蘭院的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封燙金請帖的邊緣。靖王趙衡的筆跡龍飛鳳舞,邀她三日后赴靖王府賞梅宴——名義上是為慶賀北疆大捷,實則……
“小姐,您真要赴這鴻門宴?”錦書捧著剛熨好的月白繡梅斗篷,憂心忡忡地問。
沈清辭垂眸,將請帖收入袖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自然要去。趙衡既敢設局,我豈能讓他失望?”
三日前,邊關傳來捷報——蕭燼嚴率玄甲軍大破北狄王庭,生擒北狄可汗,不日將凱旋歸京。消息傳來,滿朝震動。而就在這當口,趙衡的請帖便遞到了她手中,時機之巧,用意之險,昭然若揭。
“可那靖王……”錦書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憂慮。
“無妨?!鄙蚯遛o轉身,指尖輕撫過斗篷上精致的繡紋,“備車吧,先去松韻堂給祖母請安?!?/p>
松韻堂內,炭火燒得正旺。老夫人靠在羅漢榻上,見沈清辭進來,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清辭來了?正好,老身有事與你商議?!?/p>
沈清辭盈盈下拜,敏銳地注意到祖母手中捏著一封信箋,火漆印章已被揭開,露出里面一角泛黃的紙張。
“祖母?!彼粍勇暽匦卸Y,目光卻牢牢鎖住那封信。
老夫人示意她坐下,蒼老的手指輕輕敲擊著信箋:“今早,你父親從邊關來信了?!彼D了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北狄雖敗,但朝中……恐有變故?!?/p>
沈清辭心頭一跳:“祖母何出此言?”
老夫人將信箋遞給她:“你自己看?!?/p>
信是沈威親筆所寫,字跡略顯潦草,顯然是在軍情緊急時匆匆寫就。信中除了報平安外,還提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北狄可汗在被俘后,竟供出一份密約,稱大胤朝中有人與之暗通款曲,許諾北狄若出兵牽制玄甲軍,便助其割據西北!
而更令沈清辭血液凝固的是,沈威在信末寫道:“……逆賊狡詐,所供密約字跡竟與為父手書幾無二致,印信亦真偽難辨。幸七殿下明察,暫壓此事,未致大亂。然兒疑此事與當年祠堂所現偽證同出一轍,恐京中有人欲構陷我沈氏滿門,望母親與清辭多加小心……”
信紙在沈清辭手中微微顫抖。果然!趙衡的陰謀遠不止那本偽造兵書!他竟與北狄勾結,欲借外敵之手除掉蕭燼嚴和沈家!而那本藏在祠堂的偽造兵書,不過是整個陰謀中的一環!
“清辭,”老夫人聲音低沉,“老身總覺得,這靖王府的賞梅宴,來得蹊蹺。”
沈清辭緩緩折起信紙,眼中寒光凜冽:“祖母放心,孫女心中有數。”她抬眸,聲音輕而堅定,“父親信中所言偽造密約之事,孫女……其實早有察覺?!?/p>
老夫人瞳孔一縮:“你早知此事?”
沈清辭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裹的小包,雙手奉上:“祖母請看。”
老夫人接過,拆開油紙,里面赫然是一本藍布封面的薄冊——正是那本從祠堂蒲團下取出的偽造兵書!
“這……這是?!”老夫人翻看幾頁,臉色驟變。
“此物藏于祠堂小佛堂蒲團之下,孫女偶然發現?!鄙蚯遛o聲音平靜,卻字字如冰,“字跡、印信皆偽造得惟妙惟肖,足可亂真。孫女暗中比對過父親手書,發現三處細微破綻。”她指向冊中幾個特定字跡,“父親寫'戍'字時,這一撇習慣性帶鉤;'糧'字右下'良'部末筆必上挑;'隘'字'阝'旁收筆時有頓挫。而此冊皆無。”
老夫人眼中精光暴漲,手指緊攥冊子:“好個毒計!若非你心細如發……”
“祖母,”沈清辭跪坐下來,聲音壓得極低,“孫女懷疑,此事與靖王趙衡脫不了干系?!?/p>
老夫人面色陰沉如水:“你有何憑據?”
“獵場瘋馬、金鱗蛇禍,皆指向靖王府?!鄙蚯遛o眸光冷冽,“更重要的是,那夜潛入祠堂的黑衣人,逃向了靖王府別院方向!七殿下的侍衛親眼所見!”
老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狠絕:“好一個靖王!這是要置我沈家于死地啊!”她猛地抓住沈清辭的手,“這賞梅宴,你不能去!”
“不,祖母?!鄙蚯遛o反握住老夫人枯瘦的手,眼神堅定如鐵,“正因如此,孫女更要去。趙衡既敢勾結外敵,構陷忠良,必有所恃。孫女要親眼看看,他究竟握有什么底牌!”
“可若他設局害你……”
“孫女已有準備?!鄙蚯遛o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哨,“這是七殿下離京前暗中留給大哥的玄甲軍聯絡信物。若孫女三日內不歸,大哥便會持此物調動潛伏京中的玄甲暗衛?!?/p>
老夫人盯著那枚玉哨,良久,長嘆一聲:“你既已決意,老身也不攔你。但切記,萬事以保全自身為重!”
“孫女謹記。”
三日后,靖王府。
朱漆大門洞開,紅梅映雪,暗香浮動。沈清辭一襲月白繡紅梅斗篷,發間只簪一支素銀簪,清麗絕俗中透著一絲凜然不可侵犯的冷意。錦書緊隨其后,手中捧著一個錦盒。
趙衡親自迎出,一身絳紫蟒袍,玉帶金冠,俊美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喜:“清辭!你終于來了!”
沈清辭微微屈膝,禮數周全卻疏離:“靖王殿下?!?/p>
趙衡眼中閃過一絲陰翳,隨即笑容更深:“快請進!今日賞梅宴,本王特意為你備了上好的'雪頂含翠'?!?/p>
踏入花廳,沈清辭目光一掃,心頭微凜。廳中賓客不多,卻個個身份不凡——三皇子趙琛、五皇子趙玦、兵部尚書劉墉……皆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更令她警覺的是,角落里還坐著一位身著灰色道袍、面容陰鷙的老者,正用毒蛇般的目光打量著她。
“這位是玄陰子道長,”趙衡順著她的視線介紹道,“精通玄門術數,本王特意請來為宴席助興?!?/p>
沈清辭微微頷首,心中警鈴大作。玄陰子——前世那個為趙衡煉制毒丹、害死數位朝臣的妖道!他竟已暗中投靠了趙衡!
宴席開始,觥籌交錯。趙衡刻意將沈清辭安排在自己身側,殷勤布菜斟酒。沈清辭淺嘗輒止,暗中觀察著廳中眾人的神色。
酒過三巡,趙衡忽然擊掌三下。侍從捧上一個錦盒,置于案上。
“諸位,”趙衡環視眾人,笑容意味深長,“今日除了賞梅,本王還有一事相告?!彼従彺蜷_錦盒,取出一卷帛書,“北狄可汗被俘后,供出一份密約,稱我大胤朝中有人與之勾結……”
沈清辭瞳孔驟縮!那帛書的形制、顏色,與父親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樣!
趙衡展開帛書,聲音陡然轉冷:“而這通敵賣國之人,正是——鎮國公沈威!”
滿座嘩然!
沈清辭猛地站起,眼中寒光迸射:“靖王殿下此言,可有實證?!”
“自然?!壁w衡冷笑,指向帛書末尾的簽名和印信,“白紙黑字,沈威親筆所書,印信亦是真品。更有人證——”他一揮手,兩名侍衛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北狄武士走入廳中,“此人乃北狄可汗親衛,可證沈威曾三度密會可汗!”
沈清辭看著那帛書上熟悉的“字跡”和“印信”,心中冷笑——果然又是偽造!她緩步上前,聲音清冷如冰:“可否容臣女一觀?”
趙衡眼中閃過一絲得色,將帛書遞給她:“清辭,本王知你難以接受,但事實如此……”
沈清辭接過帛書,仔細查看。字跡、印信,與祠堂那本偽造兵書如出一轍!同樣的筆鋒特點,同樣的細微破綻!她指尖輕顫,不是因恐懼,而是壓抑不住的憤怒!
“靖王殿下,”她抬眸,眼中一片冰冷,“此帛書,是偽造的?!?/p>
廳中瞬間死寂!
趙衡臉色一沉:“清辭,莫要因親情蒙蔽雙眼!”
“非是親情,而是事實。”沈清辭聲音清晰,擲地有聲,“父親書寫'戍'字必帶鉤,'糧'字末筆必上挑,'隘'字收筆有頓挫。而此帛書,三處皆無!”她猛地轉身,面向眾賓客,“此乃有人刻意模仿父親筆跡,意圖構陷!”
三皇子趙琛皺眉:“沈小姐此言可有憑據?”
“有!”沈清辭從錦書手中接過錦盒,取出那本藍布封面的偽造兵書,“此物乃臣女偶然所得,藏于鎮國公府祠堂之中。字跡、印信,與這帛書同出一轍!皆是偽造!”
滿座再次嘩然!趙衡臉色瞬間鐵青!
“荒謬!”那玄陰子突然厲喝,“沈小姐為父脫罪,竟不惜污蔑靖王殿下!老道觀你面相,眉間隱有黑氣,恐已被妖邪附體!”他猛地掏出一張符紙,口中念念有詞,“待老道為你驅邪!”
符紙無風自燃,化作一道綠火直撲沈清辭面門!
電光火石間,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閃入廳中,劍光如虹,瞬間斬滅綠火!
“妖道安敢!”
冷硬如鐵的聲音炸響!蕭燼嚴一身玄甲染血,手持長劍,如殺神降臨般立于廳中!他身后,數十名玄甲軍士魚貫而入,瞬間控制全場!
“七……七弟?!”趙衡臉色大變,“你怎會在此?!你不是在邊關……”
蕭燼嚴冷笑,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擲于地上:“北狄可汗已招供,勾結外敵者,正是你靖王趙衡!這竹簡上,有你的親筆密信和私印為證!”
趙衡面如死灰,踉蹌后退:“不……這不可能……”
“拿下!”蕭燼嚴厲喝。
玄甲軍士一擁而上!趙衡突然狂笑,從袖中掏出一枚漆黑丹藥吞下!眨眼間,他七竅流血,面目猙獰地指著沈清辭:“賤人!你……你壞我大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話音未落,他已氣絕倒地!
混亂中,那玄陰子身形一閃,竟化作一團黑霧欲逃!蕭燼嚴劍鋒一轉,寒光閃過,黑霧中傳出一聲凄厲慘叫,隨即消散無蹤!
滿廳死寂,唯有血腥氣彌漫。
蕭燼嚴轉身,看向沈清辭。四目相對,他冷硬的眉眼間,閃過一絲極淡的柔和:“沒事了?!?/p>
沈清辭怔怔望著他染血的鎧甲和身后洞開的廳門,那里,風雪呼嘯,卻有一線天光,刺破陰云,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