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渝豐集團董事會議室,空氣凝滯。
方渝坐在主位,雙手交疊放在桌面。對面,是數位父親時代的元老——周國良、葉震東、張建忠——他們的目光不是審視,而是帶著濃烈的不屑與輕慢。這些人曾經對她的父親畢恭畢敬,但現在面對她時,卻毫不掩飾內心的輕蔑。
“方總,“周國良率先開口,語氣溫和卻鋒利如刀,“秦氏的注資雖然到賬了,但公司現在急需的是清晰的方向,而不是你這種單打獨斗的’女強人形象’。”
他的話音剛落,葉震東就接著說道:“項目投資線上的人都走了一半,是不是你覺得你比你爸還行?“言語中的嘲諷意味毫不遮掩。
張建忠則嘆了口氣,裝出一副為公司擔憂的模樣:“我說句不中聽的,若不是秦家這筆錢,渝豐現在怕是連明年的稅都交不起。”
方渝靜靜聽著這些刺耳的話,她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場面。從回國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這些老狐貍不會輕易接受一個年輕女人來領導公司。
“合作計劃我已經發給你們審閱過,“方渝語調平穩,絲毫不被他們的話語所動搖,“老項目要砍掉,資金集中在新能源那條線,才能保住上市的希望。”
林梓安忍不住冷笑出聲:“你一個讀經濟的博士生,在海城這攤實業里談上市?別學你爸當年不聽勸,死撐到底。”
這話徹底觸怒了方渝。她的父親用二十年的心血建立起這個企業,這些人卻在這里說三道四,仿佛忘記了自己能坐在這里享受分紅,全是靠父親的拼搏。
話音未落,方渝”啪”地合上文件夾,目光如寒光一般銳利地掃視在座的每個人:“我爸確實死撐了二十年,才撐出你們一個個坐在這里分紅的本事。”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董事們,此刻在方渝凌厲的目光下竟然有些不安。
她緩緩站起身,姿態干脆冷硬,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我知道你們為什么現在還不敢逼我退位——秦家這筆錢是沖著我來的,不是你們。你們想要逼宮,就先去讓秦楓把投資合同改成你們的名字。”
說罷,她提起文件夾,毫不留戀地推門而出。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回響,每一步都像是在宣示著什么,像是某種無聲的戰爭宣言。
方渝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奔頂樓的茶水間。這里安靜得多,可以讓她稍微平復一下剛才激烈對抗后的情緒。她靠在窗邊,仰頭灌了一大口冰冷的礦泉水,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透過落地窗,她可以俯瞰整個海城的景色。這座城市在午后的陽光下顯得忙碌而充滿生機,但她卻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每天都在戰斗,每天都在證明自己,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手機震動打斷了她的思緒,是顧希聲發來的消息。
「中午是不是又忘記吃飯了?你這陣子都沒視頻,是不是太辛苦了?等你處理完那邊的事,我們一起去瑞士玩吧,我找了條特別安靜的山路,肯定你會喜歡的。」
看著這些充滿關懷的文字,方渝的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顧希聲總是這樣體貼,總是在她最需要溫暖的時候出現,但現在的她卻無法像以前那樣坦然地接受他的關愛。
她看著這段文字,手指在屏幕上停滯許久,腦海中閃過無數種回復的方式,但最終只打出了一句簡單的話:
「最近有點累,等我忙完。」
然后她關掉手機屏幕,將手機丟進包里,仿佛想要隔絕外界的一切聲音。
她不是不想回應他熱烈的溫柔,只是她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純真地回應了。她害怕自己的每一個字都會像一根針,輕易戳破這層脆弱的假象,讓顧希聲發現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他深愛的女孩。
這一天下午,方渝感覺自己像個陀螺一樣不停地旋轉。她一連開了四個會議,中間還要處理兩個突發的審計問題和一個棘手的危機公關事件。
三點半,她剛剛處理完廠房質檢出錯的緊急電話,一轉身,又被神色焦急的會計主任堵在走廊里:“方總,集團的賬目還有三個重大漏洞沒有處理,稅務部門這周就要下來檢查了……”
方渝感到太陽穴一陣刺痛,她用力揉了揉:“我等會看。讓林助理把詳細資料整理出來,發到我郵箱。”
“還有一件事,“助理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得到消息,董事會里有人在私下聯絡秦氏集團,說您對接工作不力,希望他們考慮換一個合作對象。”
這個消息讓方渝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她瞇起眼睛,聲音冷得像冰:“是誰?”
“暫時查不出具體是誰在背后操作,但周董事長和葉董事長最近的行蹤最為頻繁,他們似乎在秘密接觸什么人。”
“我知道了。“方渝點點頭,表面保持鎮靜,但內心卻翻江倒海。
她知道這些老狐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但沒想到他們的動作會這么快。如果秦氏真的改變了合作意向,那她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付之東流。
方渝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回到辦公室繼續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她強撐著回復了三封重要投資人的郵件,處理了兩個緊急的供應商糾紛,審批了幾份重要的財務報告。
但是,長期的高強度工作和巨大的精神壓力終于讓她的身體發出了抗議。
突然間,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劇烈的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椅子幾乎坐不穩。她努力伸手扶住桌角,想要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一步步艱難地站起來,但雙腿發軟,根本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
額頭上冷汗淋漓,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她感到一陣陣惡心,胃里翻江倒海。
下一秒,她整個人失去了控制,重重地倒向地面,發出一聲悶響。
辦公室外的助理聽到聲音,急忙推門而入,看到倒在地上的方渝,嚇得臉色煞白,立刻撥打了急救電話。
再次睜開眼睛時,入目的是醫院天花板的純白色。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道,讓人感到一種冰冷的無菌感。病床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有節奏的”滴滴”聲,在安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護士看到她醒來,溫和地說道:“你醒了。醫生說你是過度疲勞導致的暈厥,還有低血壓、低血糖的癥狀,不過還有一些……其他的情況需要告訴你。”
“什么情況?“方渝的聲音因為虛弱而顯得有些嘶啞。
主治醫生走進病房,手里拿著檢查報告,神情有些復雜:“根據我們的檢查結果,你已經懷孕六周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讓方渝徹底怔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這是個惡劣的玩笑。
醫生看到她震驚的表情,以為她是對懷孕周數的計算有疑問,就像許多初次懷孕的女性一樣,對時間概念不夠清楚。
“六周…“她喃喃地重復著這個數字,聲音輕得像羽毛。
醫生耐心地解釋道:“懷孕時間的計算不是從同房日期開始算起,而是從末次月經的第一天開始計算。根據你提供的信息,你的末次月經應該是在六月中旬,所以到現在確實是懷孕六周。”
方渝的心猛地一沉。六月中旬,那正是她剛回國的時候。而六月底那個讓她永遠無法忘記的夜晚…
“我知道了。“她的聲音空洞得像是失去了靈魂。
醫生關切地看著她:“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太好,需要充分的休息。懷孕初期是很關鍵的時期,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高強度工作和熬夜了。”
方渝苦笑了一下,感到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好的,醫生,我會注意的。”
但她心里清楚,在目前的情況下,讓她完全放下工作去休息,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天夜里,方渝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空曠的房子里只有她一個人,顯得格外冷清。她蜷縮在沙發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
在這種時候,她最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一個可以分擔她內心痛苦的朋友。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韋祺的電話。韋祺是她在波士頓時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完全了解她和顧希聲關系的人。
電話接通后,傳來韋祺溫暖熟悉的聲音:“喂,渝渝?這么晚了,怎么了?聽你聲音好像不太對勁。”
方渝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張口就說:“韋祺,我懷孕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鐘,然后傳來韋祺明顯震驚的聲音:“什么?!這個時候你公司那么忙,你居然懷孕了?你告訴顧希聲了嗎?”
方渝的聲音里透著深深的苦澀和絕望:“沒有。而且…可能孩子不是他的。我也不知道...”
“什么?!“韋祺的聲音幾乎破音了,“不是他的是誰的?渝渝,你別嚇我,怎么會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確定?”
方渝感到眼眶開始發熱,聲音顫抖著說道:“醫生說我懷孕六周了,時間是從六月中旬開始算的。我是六月中旬回的國,在六月底的時候,我和秦楓…發生了關系。雖然事后他給了我避孕藥,但顯然沒有起作用。韋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電話那頭傳來韋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然后是長時間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韋祺才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問道:“渝渝,你和秦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和顧希聲在一起嗎?為什么會和別的男人…”
方渝閉上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和痛苦:“說來話長,總之現在情況就是這樣。我不確定孩子是誰的,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希聲。如果讓他知道了真相…”
“那你打算怎么辦?“韋祺的聲音充滿了擔憂。
“我不知道,韋祺,我真的不知道。“方渝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哭腔,“我應該告訴希聲嗎?還是應該先確認孩子的父親?或者…或者我應該把這個孩子…”
“先別急,“韋祺趕緊安慰道,“事情總會有解決辦法的。你現在最重要的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其他的事情我們慢慢想辦法。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的決定。”
方渝振作了一下,又對韋祺說,“你幫我查一下我公司的一些法律合同,我不相信公司里的人,我懷疑有資金異常流出,并不是簡單的資金斷裂。”
掛斷電話后,方渝感到更加迷茫和無助了。
無法回應的溫柔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再次亮起,是顧希聲發來的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他在實驗室窗邊拍攝的夕陽景色,金色的光芒灑在實驗臺上,溫暖而寧靜,充滿了詩意的美感。
「今天的夕陽特別紅,我覺得你會喜歡的。」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開心一點。不管遇到什么困難,記住我永遠在這里支持你。」
看著這些充滿溫柔關懷的話語,方渝的喉嚨一緊,眼眶瞬間濕潤了。她能夠清晰地想象出顧希聲發送這些消息時的表情——那溫和的笑容,專注關切的眼神,還有那份純真無邪的愛意。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顫抖著,一遍遍地打字又刪除:
「希聲,我懷孕了,但這個孩子可能不是你的…」
刪掉。
「我這邊發生了很復雜的情況,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解釋…」
刪掉。
每一句想要傾訴的話都像刀子一樣割著她的心。她知道,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那個在波士頓與她相愛的純真男孩,又怎么能夠承受這樣殘酷的真相呢?
最終,她只能打出最簡單的幾個字:
「希聲,我這邊還需要一點時間。」
她猶豫了很久,又補充了一句:
「你能等我一下嗎?」
幾乎是秒回,顧希聲發來了一個「當然」,然后是一個溫暖的擁抱表情包,還有一句「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的」。
看到這個回復,方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涌出,滴落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那個可愛的表情包。這仿佛是在這個絕望的夜晚里,她唯一能夠得到的一點溫暖和慰藉。
但她心里清楚,這一切的真相,總有一天會像定時炸彈一樣爆炸,徹底摧毀他們之間這段小心翼翼維系的美好感情。
方渝放下手機,踉踉蹌蹌地走到浴室。她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那個女人面色蒼白如紙,眼神疲憊而空洞,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完全不像幾個月前那個在波士頓咖啡館里被溫柔擁抱的快樂女孩。那時候的她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臉上總是掛著幸福的笑容,整個人都散發著青春的活力。
而現在的她,卻像是被生活的重擔壓垮了的陌生人。
她緩緩伸出顫抖的手,輕撫著依然平坦的小腹。在那里,一個微小的生命正在悄悄地成長著。這個孩子的存在,讓她與顧希聲之間的距離變得比太平洋還要遙遠。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更不知道該如何向任何人解釋這一切的復雜情況。如果秦楓知道這件事,他會如何反應?會承認這個孩子嗎?還是會像處理其他商業問題一樣冷漠地處理?
如果顧希聲知道了真相,他還會像現在這樣溫柔地等待她嗎?還是會徹底絕望,再也不愿意見到她?
這個夜晚格外漫長,方渝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著各種可能的后果和場景:
她想象著自己告訴顧希聲真相時他震驚和失望的表情;想象著秦楓知道她懷孕后可能的各種反應;想象著公司董事會如果知道這件事會如何利用它來攻擊她;想象著父親如果知道了會多么失望…
每一個想象都像噩夢一樣折磨著她,讓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懼。
她知道自己已經深深陷入了一個無法自拔的泥潭,而這個意外到來的小生命,讓原本就已經極其復雜的局面變得更加不可預測和危險。
在這個孤獨而漫長的夜晚里,方渝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絕境,什么叫做進退兩難,什么叫做萬劫不復。
她緊緊抱著枕頭,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蜷縮在被子里,任由眼淚浸濕枕巾,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