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識

春天的校園總是帶著一點明媚的慵懶。風吹過來，帶著淡淡的潮氣與花香，陽光在南校區的草坪上斑駁落下，透過梧桐葉片的間隙，在地面上投出搖曳的光斑。幾只松鼠在草坪上跳躍覓食，偶爾有學生經過，它們也不怎么害怕，只是機警地抬起頭看一眼，然后繼續埋頭尋找堅果。

方渝站在實驗樓外，把最后一張調查傳單貼上了公告欄。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袖襯衫，下身是深色牛仔褲，腳踩一雙白色帆布鞋——這是她最常見的搭配，簡潔干凈，透著一種學者特有的清雅氣質。她的頭發扎成馬尾，幾縷碎發在春風中輕舞，額前的劉海剛好遮住眉毛上方，讓她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

她是經濟學博士第一年，研究方向是技術進步與勞動力結構調整。從本科開始，她就對經濟學中的技術創新理論特別感興趣，尤其是熊彼特的”創造性破壞”概念深深吸引了她。她常常想，在這個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傳統的經濟理論是否還能準確解釋現實中發生的一切？人工智能的崛起會不會帶來比歷史上任何一次技術革命都要劇烈的社會變革？

最近她啟動了一個跨學科調研項目，聚焦人工智能與機器人對就業市場的影響。這個想法源于她在閱讀Autor，Levy和Murnane關于技術變革對勞動力市場影響的經典論文時產生的疑問——以往的研究大多基于歷史數據，但人工智能這種通用技術的影響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她想聽聽真正做AI和機器人開發的人，是如何理解他們手中技術的社會意義與潛在威脅的。

但從她前幾天發布的傳單反饋來看，參與度——可以說慘淡。

她貼出的海報設計得很用心，用的是學校統一的視覺風格，上面寫著：“跨學科經濟調研，話題：人工智能與自動化對就業結構的影響。誠邀EECS/Robotics方向博士生參與。一次訪談約60分鐘，可提供$40酬勞。聯系方式：fangyu.econ@xxx.edu”

$40的酬勞是她從自己的助研津貼里擠出來的。作為一年級博士生，她的收入并不寬裕，但她覺得認真對待被訪者的時間是基本的尊重。她還在海報上詳細列出了研究的背景和目的，希望能吸引到真正對這個話題有思考的人。

結果一連幾天，聯系她的不是問”可以在線做問卷嗎”的本科生，就是問”你這兼職包吃不”的奇葩學生。還有人直接問她要不要找個男朋友，理由是”經濟學女博士一定很會理財”。這些回復讓她哭笑不得，也讓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研究方法是不是有問題。

也許應該通過導師的關系網直接聯系相關實驗室？但她又覺得那樣太過正式，可能會讓被訪者有壓力，反而影響訪談的自然度。她更希望能找到真正愿意分享想法的人，而不是礙于人情面子來應付她的人。

今天是她貼傳單的第五天，也決定是最后一天。如果再沒有合適的回復，她就準備調整研究方案，也許改為文獻綜述或者數據分析。雖然有些失望，但她也不想在一個方法上浪費太多時間。

貼完最后一張傳單，她在實驗樓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一會兒，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這里是工學院的地盤，經過的大多是工科男生，背著雙肩包，戴著耳機，步伐匆忙。偶爾有幾個女生經過，但看起來也都很忙碌的樣子。她有點羨慕他們，覺得工科的研究目標更明確，不像經濟學那么抽象，那么充滿爭議。

學校旁邊剛開了一家嘆茶，她決定去買杯奶茶慰勞一下自己。這是她最近發現的新寶藏店，奶茶的口感很正宗，價格也比星巴克便宜一半。更重要的是，那里的環境很安靜，適合一個人坐著思考問題。

她點了最愛的宇治抹茶加芝士奶蓋配寒天果。抹茶的微苦和芝士的奶香形成完美的平衡，寒天果的Q彈口感讓整杯飲品變得更有層次。她端著奶茶走到店里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機準備刷刷學術Twitter，看看有沒有什么新的researchidea。

正當她咬著吸管思考今天晚上要不要繼續修改研究proposal時，手機跳出一條陌生微信請求：“你好，看到了你在圖靈樓貼的調研通知，我是做四足機器人這塊的，有空可以聊聊?！?/p>

她猛地坐直身體，險些把奶茶灑出來，盯著屏幕反復確認這不是她的幻覺。終于！終于有個看起來靠譜的回復了！

她飛快地接受請求：“太好了，你是在讀PhD嗎？”

對方很快回復：“是的，機器人方向，具體做mobilemanipulation加reinforcementlearning這一塊?！?/p>

看到”reinforcementlearning”這幾個字，方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這正是她最感興趣的領域之一！她在讀本科的時候就對機器學習很感興趣，還特意旁聽過幾門計算機系的課程，對強化學習的基本概念有一定了解。雖然不夠深入專業，但至少能進行基本的學術對話。

她迅速調動腦內積壓許久的術語，努力讓自己的回復顯得專業一些：“強化學習，太棒了！像那種policygradient或者Q-learning？”

對方似乎被她的術語驚到了：“你不是econ的嗎？”

她有些驕傲地回復：“我讀的是經濟學，但最近剛寫了個AI對’routinetask’沖擊的模型，順便啃了幾周ML?！?/p>

這確實是實話。為了更好地理解人工智能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她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自學機器學習，從AndrewNg的課程開始，一直學到強化學習的基礎理論。雖然數學功底讓她學得比較吃力，但她的確掌握了基本概念，也能看懂一些經典論文。

“厲害?！皩Ψ降幕貜秃芎啙崳芨杏X到一種認可的語氣。

短短幾句對話，她已經能感覺到對方是比較健談的，而且應該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不像之前那些胡亂回復的人，這個人的每句話都很有分量，用詞也很準確。

她趕緊趁熱打鐵：“我明天下午兩點在圖書館北側那家咖啡店，有空嗎？”

“有空，那我們明天下午兩點見。”

他的微信備注名字是”顧希聲”。

方渝盯著這個名字看了好一會兒，總覺得有點耳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她試著在GoogleScholar上搜索這個名字，發現確實有一些相關的論文，主要發表在CoRL，TRO這些機器人領域的頂級會議上。從論文的質量和數量來看，這個人應該是個很優秀的研究者。

也許是她在瀏覽相關文獻時見過這個名字吧，她心想。對了，說不定這人還在CVPR上發過文章。能在博士期間就有這樣的發表記錄，說明他的研究能力很強。

想到明天就能和一個真正的專家交流，方渝的心情變得格外輕松。她甚至開始期待這次訪談了，不僅因為研究需要，也因為她對這個叫顧希聲的人產生了一些好奇。從他的回復可以看出，他應該是個很嚴謹的人，但語氣又不會讓人感到距離感。這種平衡很難把握，但他似乎做得很自然。

她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品味手中的奶茶，春天的陽光透過嘆茶的落地窗灑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都感到暖洋洋的。也許，這個研究項目的進展會比她預想的更順利呢。

第二天下午，方渝提前二十分鐘到達咖啡館，占了靠窗的位置。這家咖啡館是她精心選擇的，環境安靜優雅，光線充足，很適合進行學術訪談。而且這里的客人大多是附近的研究生和教授，大家都習慣了在這里進行各種學術討論，不會覺得奇怪。

她還特意花了一個小時翻閱幾篇強化學習在機器人控制中的最新論文，包括著名的TD3、SAC等算法的應用，試圖讓自己的提問看起來更專業一點。她把這些論文的關鍵點記在筆記本上，準備在訪談中適時地引用，以展示自己的學術準備。

雖然她的專業是經濟學，但她一直認為跨學科的對話需要雙方都做足功課。如果她對對方的專業領域一無所知，那這場訪談就失去了深度交流的可能，變成了簡單的科普問答。她希望能和顧希聲進行真正的學術討論，而不是單方面的知識輸入。

方渝面前依舊擺著她最愛的宇治抹茶配咸奶蓋和寒天，雖然約在咖啡館見面，但誰規定她一定要喝咖啡呢？況且咖啡因會讓她過于興奮，影響訪談時的狀態。奶茶的甜味能讓她保持輕松的心情，更有利于營造輕松的談話氛圍。主要是第一次見面約在奶茶店的話看起來好像很不專業的樣子，但在咖啡館里喝奶茶，這種小小的”叛逆”反而顯得有趣。

她一邊喝著奶茶一邊觀察著門口，想象著顧希聲可能的樣子。從他的研究領域和發表記錄來看，應該是個很理性、很嚴謹的人。可能會戴眼鏡，背著裝滿論文和筆記本電腦的背包，說話邏輯清晰但可能略顯嚴肅。她甚至準備好了如何打破可能出現的尷尬沉默。

兩點整，門口那陣風鈴輕響，一位身形高瘦的男生推門而入。他穿著一件白色T恤，牛仔褲和黑色運動鞋，背著個斜挎電腦包，目光略略掃過四周，走進咖啡店。他的穿著很簡單，但很干凈，給人一種低調卻不失品味的感覺。

方渝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覺得這走進來的男生應該就是顧希聲了。時間剛好，而且他的氣質確實符合她對一個機器人研究者的想象——有種工程師特有的務實感，但又不會讓人覺得刻板。

“方渝？“他問，聲音比她在微信上想象的更溫和。

“對，你是顧希聲？“她起身，聲音里帶著一點克制不住的雀躍。看到真人的那一刻，她有點意外。他比她想象的要年輕，臉上有種很舒服的溫和表情，不是那種嚴肅到讓人緊張的學者模樣。

他點點頭，沖她笑了笑，那笑容略顯疲憊卻意外溫和。可能是剛從實驗室出來，眼中還帶著一些專注研究后的疲憊，但看到她時的笑容是真誠的，讓人感到很親近。

她走過去打招呼，把顧希聲帶到了窗邊的沙發座那里。這個位置她特意選擇的，光線好，也相對私密，適合進行深入的對話。而且坐在沙發上比坐在硬椅子上更輕松，有利于營造輕松的談話氛圍。

“你要喝點什么嗎？我請客。“她主動提議，這是她事先就決定好的。作為訪談的發起者，請被訪者喝杯咖啡是基本的禮貌。

“一杯美式就好，謝謝?！八幕卮鸷芎唵?，沒有客套推辭，也沒有點什么昂貴的飲品，給人一種很實在的感覺。

等她買咖啡回來，兩人正式落座后，她遞上提前打印好的問題提綱：“這個只是個結構參考，主要是圍繞AI對低技能勞動的替代性。從較為成熟的掃地機器人，到現在正在普及的酒店送餐機器人和外賣送餐機器人，都對就業市場造成了一定的沖擊?！?/p>

她停頓了一下，組織語言：“像家庭用機器人，實際上可以釋放用戶的時間和精力，用來陪伴家人或者是更好地休息，還或者是用來學習和提升自己。這種替代可能是正面的。而一些商用機器人，比如酒店送餐機器人或者是外賣送餐機器人，我覺得都對勞動力市場有一些負面影響?！?/p>

她發現自己有點緊張，說話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一些。深吸一口氣，她繼續說：“我這次主要想了解一下機器人對于各個行業的沖擊，因為我了解的也是比較貼合生活的機器人，可能還有一些行業用的機器人我接觸不到，所以想問一下你們這些行家?！?/p>

顧希聲低頭掃了一眼她準備的問題提綱，忽然笑了一下：“我還以為你要問我’機器人會不會統治人類’那種問題?！?/p>

這個笑容讓方渝放松了不少。她也笑：“那個太老套了，學術圈不吃那一套?！?/p>

“確實。“他點點頭，表情變得認真起來，“我做四足manipulation這塊，主要是研究在復雜地形中如何實現高精度的動作執行。我們主要的應用領域是野外探索、太空探索?！?/p>

他的聲音有種很舒服的節奏，不快不慢，邏輯清晰。方渝發現自己很容易就被他的話吸引，不僅是因為內容有趣，也因為他講述的方式很自然，沒有那種故意賣弄學術術語的感覺。

“另外我們也會涉及一些商用機器人，你知道亞馬遜嗎？他們的倉庫里很多都是需要倉庫機器人來進行貨架的搬運和整理，以及一些深海探索也需要機器人的參與，還有一些醫療機器人?！?/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更準確地表達：“其實很多機器人都用在人類難以觸及的領域，畢竟活生生的人可比機器要寶貴多了?！?/p>

方渝呆了呆，這些方面是她沒怎么接觸過的。她一直關注的是那些直接替代人類工作的機器人，但顧希聲提到的這些應用場景，似乎更多的是在擴展人類的能力范圍，而不是簡單的替代關系。這給了她一個全新的視角。

不過倉庫機器人確實和大眾的勞動力市場有直接關系，這也是她研究中想要深入了解的領域。

“我想根據機器人的工作效率和成本等和人工的工作效率做一下對比分析，再看看機器人可以創造多少維修工程師或者上下游供應鏈的崗位。你覺得這些數據我該去哪里找呢？”

顧希聲沉思了一會，手指輕輕敲著桌面，這似乎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斑@方面可以看一下相關論文有沒有提到。或許可以看一下某個機器人產品出臺以后對于該領域或上下游就業人數的變化？”

“年度或季度就業報告，行業發展調查?！胺接暹呎f邊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個思路很好，我之前怎么沒想到從時間序列的角度來分析。”

“另外，“顧希聲補充道，“你也可以關注一下技能需求的變化。比如亞馬遜引入倉庫機器人后，雖然減少了傳統的搬運工崗位，但增加了機器人操作員、維護技師這些新職位。這些新職位對技能的要求不同，工資水平可能也不一樣?！?/p>

這個觀點讓方渝眼前一亮。她在經濟學文獻中讀到過關于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的理論，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具體的案例來驗證。顧希聲提到的這個角度，正好可以成為她研究的一個重要切入點。

“你說得對，技能需求的變化可能比簡單的崗位數量變化更重要。“她興奮地說，“這涉及到勞動力的再培訓成本，還有收入分配的問題?！?/p>

接下來的對話變得更加深入和流暢。顧希聲不僅回答了她的問題，還主動分享了很多她沒有想到的角度。比如機器人在極端環境下的應用如何影響相關行業的人員配置，比如人機協作模式下的效率提升問題，比如機器人倫理對技術發展方向的影響。

他們從亞馬遜倉庫的無人搬運系統聊到自動駕駛的社會影響，又聊到醫療機器人如何改變手術室的工作流程。顧希聲還分享了他讀本科時做的第一個機器人項目——用3D打印機拼出來的、腿腳不靈但能緩慢活動的四足小機器狗。

“那個小機器狗特別蠢，“他笑著說，“走幾步就會摔倒，但我當時覺得它是世界上最酷的東西。每次看到它成功走完一小段路，我都激動得不行。”

方渝被他的描述逗笑了：“聽起來很可愛。現在你做的四足機器人應該高級多了吧？”

“是高級多了，但有時候我還是會懷念那種簡單的成就感。“顧希聲的表情有點懷念，“現在的項目復雜度很高，往往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才能看到明顯的進展。不像當時，解決一個小問題就能立刻看到成果?！?/p>

這種真誠的分享讓方渝感到很溫暖。她發現顧希聲不是那種只會談論高深理論的研究者，他對自己的專業有著樸素而真誠的熱愛，也愿意分享自己的成長經歷。

他們的談話持續了整整一個半小時，遠遠超過了原定的60分鐘。方渝看了看時間，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占用了你這么長時間?！?/p>

“沒關系，我今天沒別的安排。“顧希聲擺擺手，“而且我覺得這個話題很有意思，很久沒有機會從經濟學的角度來思考我們做的技術了?！?/p>

這句話讓方渝心里暖暖的。她能感覺到，顧希聲是真的對她的研究感興趣，而不是出于禮貌才配合她的訪談。這種被認真對待的感覺很好，也讓她對自己的研究更有信心了。

他們走出咖啡館時，已是午后四點，陽光從加州湛藍的天空中灑落下來，落在顧希聲的肩頭，把他的側臉勾勒出一圈清晰溫柔的輪廓。春天的陽光有種特別溫暖的質感，不像夏天那么熾熱，也不像冬天那么稀薄，剛好給人一種舒適愜意的感覺。

他逆著光，低頭看她時，眼神里帶著一點午后懶散的余溫。方渝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誤入了某部青春電影的鏡頭里，背景是模糊的綠樹和人影，耳邊的風輕輕拂過，卻偏偏只聽得見他開口的聲音。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想說些什么來打破這種略顯曖昧的氛圍，卻又舍不得破壞這個美好的瞬間。

“今天真的很感謝你?！八K于開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一些，“我會把你的觀點整理一下，挺多啟發的?！?/p>

說著，她從背包里掏出事先準備好的信封，里面裝著40美元現金。這是她對每位被訪者的承諾，也是對他們時間和知識的尊重。

“其實你不用付我錢。“顧希聲看到她的動作，輕輕擺手，聲音不高卻很認真，“我不是為了補貼生活才來的。”

方渝怔了下，原本準備遞出信封的動作停在半空。她有點意外，也有點感動。在這個什么都講究等價交換的時代，很少有人會拒絕合理的報酬，尤其是學生。

“那你為什么愿意來？“她好奇地問。

顧希聲偏頭看她一眼，唇角輕輕翹起，像是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好笑：“因為你這個問題，我很久沒碰到有人認真問了?！?/p>

他頓了一下，表情變得更認真：“也因為你問的時候，我覺得你是真的關心這些——經濟領域的人關注我們行業的事，挺新鮮的，也挺有意思的。大家都是交流嘛?！?/p>

方渝像是被什么輕輕擊中。她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在做一個普通的研究項目，沒想到在顧希聲看來，這種跨學科的關注本身就是有價值的。這讓她對自己的研究意義有了新的認識。

顧希聲并不炫耀，卻能把一項看似枯燥的技術講得像是一種有情感的探索。他不是在展示自己的才華，而是在與她分享他所熱愛的東西。這種純粹的學術熱情，正是她在選擇做研究時最希望保持的品質。

她低頭笑了一下，沒說話，但對于顧希聲的品行，心里又高看了幾分。在這個浮躁的時代，能遇到這樣純粹的人不容易。

“如果你還有別的問題，可以隨時找我?！八盅a了一句，語氣輕松，“我不忙，你這個項目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p>

這句話讓方渝心里一陣暖流。有了這個承諾，她就不用擔心后續研究中遇到技術問題時無人可問了。而且，她也隱隱期待著能有更多和顧希聲交流的機會。

“另外，“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轉頭看向她，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過幾天我們學校會有個機器人conference，機會比較難得。我是其中一個workshop的co-host，有空可以來看看。有些公司和實驗室都會帶自己做的產品來，可能會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機器人。”

“很有意思？“方渝眼睛一亮，連聲音都高了一個度，“那我肯定想去?。【褪遣恢垃F在報名的話還來得及嗎？”

她說著皺了皺眉，顯然已經開始替自己沒早點知道這件事而懊惱。作為一個研究AI對就業影響的人，錯過這樣的conference簡直是巨大的損失。

顧希聲看著她著急的樣子，覺得有點可愛。他忽然有了想逗逗她的沖動，于是故意壓低聲音，低頭靠近她耳邊：“到時候我偷偷帶你進去，都是本校學生，看一下不礙事?！?/p>

他的聲音溫熱地貼近她的耳側，帶著一點玩笑的意味，但這種親近的距離讓方渝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輕撫過她的耳畔，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耳根像是被點燃似的，迅速染上一片紅霞，連脖子都開始發熱。

“這、這怎么行……“她有些慌亂地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閃，心跳加速得厲害，“我還是看看去報名吧，走正經渠道?！?/p>

她的反應比顧希聲預想的還要可愛，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說話都有點結巴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過分了一點，但看到她這個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

顧希聲輕笑一聲，眸中帶著一點調侃：“哈哈哈，騙你的啦?！?/p>

方渝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被他耍了，臉上的紅暈還沒完全消退，又添了幾分惱怒的色彩。她輕輕咬唇，瞪了他一眼：“你剛剛那樣可不算正經人?！?/p>

聲音里帶著一點嬌嗔的意味，但更多的是被逗弄后的害羞。她發現自己對這種被人善意戲弄的感覺并不反感，反而有種奇妙的甜蜜感，就像是回到了中學時代被喜歡的男孩子惡?的感覺。

“conference要開好幾天，每天都需要志愿者，都是要本校學生的，我記得還在招人?！邦櫹Ｂ暱吹剿娴挠悬c生氣了，趕緊收起玩笑的表情，語氣恢復平靜，“今天晚上我把負責這塊兒的人的聯系方式微信發你，你報個名肯定能中?！?/p>

他邊說邊觀察她的表情，發現她眉頭松開了一點，又露出那種半信半疑但又愿意相信他的表情。那種小心翼翼的信任讓他心里軟了一下，忽然覺得，方渝其實很可愛——她看起來挺冷靜理智的，做研究也很嚴謹，但實際上好像有點慫，有點認真，還有點……好騙。

這種反差萌讓他忽然有點想多說幾句來逗她，看看她還會有什么可愛的反應。

“你干嘛一直盯著我看？“方渝忽然意識到他的視線一直沒有收回來，那種被人仔細打量的感覺讓她有點局促，忍不住低頭躲避他的目光。

“你臉紅了?！邦櫹Ｂ暫芴谷坏卣f出了這個事實，語氣里帶著一點點被發現秘密的孩子氣的得意。

她：”……”

方渝簡直無言以對。這個人怎么能這么直接！她努力想找個反駁的理由，比如說是被春天的陽光曬的，或者是剛才在咖啡館里坐得太久有點悶熱，但這些借口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你再這樣我就不敢發微信給你了。“她嘴硬地別開視線，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有點威脅的意味，但那種嬌嗔的語氣完全沒有任何威懾力。

顧希聲輕聲笑了出來，笑聲很清朗，在春天的微風中顯得特別好聽：“行，那我晚上發得委婉一點。”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看方渝這種略顯慌亂的樣子，完全不同于她在學術討論時的冷靜理性。這種反差讓她顯得更加真實，也更加有趣。而且她生氣的樣子一點都不嚇人，反而有種小動物炸毛的可愛感。

兩人在咖啡館門口又聊了幾句，大多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比如這家咖啡館的歷史，比如春天校園里哪些地方最適合散步，比如附近新開的幾家餐廳。這種閑聊沒有什么特別的內容，但氣氛很輕松很自然，讓人感覺很舒服。

最后還是方渝主動提出要離開，因為她想起晚上還要和導師開會討論研究進展。顧希聲很紳士地說要送她回去，但被她婉拒了——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她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有點不正常，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那我先走了。“她背上包，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謝謝你今天的時間，還有conference的信息?！?/p>

“不客氣，路上小心?！邦櫹Ｂ晸]揮手，“記得查收微信哦?！?/p>

方渝點點頭，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后，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顧希聲還站在原地看著她，兩人的目光再次相遇。她趕緊轉過頭，加快了腳步，心跳得像小鹿亂撞。

那天晚上，方渝回到宿舍，洗完澡后披著還有些濕潤的頭發靠在床頭。她的宿舍是單人間，雖然不大，但布置得很溫馨。書桌上放著幾本經濟學專著和一盆小多肉，墻上貼著一些旅行時拍的風景照片，還有和朋友們的合影。窗臺上放著她親手種的薄荷和迷迭香，綠意盎然，為這個小空間增添了不少生機。

她穿著舒適的睡衣，手機握在手里，不自覺地就點開微信，看看有沒有新消息跳出來。

沒有。

她鎖屏，又點亮。心里計算著時間——現在才八點半，他可能還在實驗室忙著，或者在吃晚飯。不急，不急的。

還是沒有。

她努力讓自己專心做其他事情，比如整理今天的訪談記錄，比如回復導師的郵件，比如預習明天要討論的論文。但每隔幾分鐘，她就忍不住瞥一眼手機，看看屏幕上有沒有新的消息提示。

她腦子里卻止不住地回放下午在咖啡館外，顧希聲俯身在她耳邊說”我偷偷帶你進去”那句話。他的聲音溫溫的，帶著一點玩笑的意味，靠得也很近，她甚至能聞到一點淡淡的木質洗發水味道，還有他身上那種很干凈的味道。

那一刻的心跳加速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這種感覺她很久沒有體驗過了，上一次還是在本科時期，對一個學長有過類似的心動感。但那種青澀的喜歡和現在的感覺不太一樣，現在的她更成熟了，也更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不得不承認，顧希聲確實長在她的審美點上。身高合適，大概一米八左右，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距離剛好；眼神很清澈，說話的時候會專注地看著對方，讓人感覺被認真對待；講話的語速不快不慢，邏輯清晰，聲音很好聽，有種讓人安心的磁性；甚至是他那種不自夸的聰明勁兒，都像是專為她量身定做的。

而且他比她大兩歲，是博士直博，這意味著他比大多數同齡人更早確定了人生方向，也更有學術追求。他的學識不凡，在機器人和強化學習這樣的前沿領域都有深入研究，實驗室做的項目聽起來就很酷很有挑戰性。從他今天的表現來看，他不僅專業能力強，人品也很不錯，沒有那種學霸常有的傲慢，反而很謙遜很真誠。

更要命的是——他還挺幽默的。不是那種故意搞笑的幽默，而是一種很自然的俏皮，知道什么時候該嚴肅，什么時候可以輕松一點。今天他逗她的那一下，雖然讓她害羞得不行，但也讓她看到了他身上那種少年感，那種沒有被研究生活完全消磨掉的純真。

她躺倒在床上，把手機舉在胸口上方，盯著顧希聲的頭像出神。他用的是一張很簡單的頭像，好像是某個機器人的卡通圖片，很符合他的專業特點。她點進他的朋友圈，發現他發得不多，大多是一些學術會議的照片，或者實驗室里的工作場景，偶爾會有一些風景照片，但都拍得很好，有種理工男特有的構圖感。

從朋友圈可以看出，他的生活很規律，也很充實。經常在實驗室工作到很晚，但也會抽時間運動，偶爾和同學們聚餐。他似乎很喜歡攝影，經常分享一些校園里的美景，配文都很簡潔，但能看出他對生活的熱愛。

這樣的男生，應該不缺女孩子喜歡吧？方渝忽然有點不自信起來。她雖然也算是個不錯的女孩子，成績優秀，長相清秀，但在感情方面一直沒什么經驗。本科時期專心學習，研究生又忙著做研究，很少有時間談戀愛。偶爾有男生追求，她也總是覺得時機不對，或者是對方不夠有趣。

但顧希聲不一樣。他讓她有種想要了解更多的沖動，也讓她開始期待和他的下一次見面。這種感覺既讓她興奮，也讓她有點緊張。

終于，晚上十點二十三分，一條微信消息跳了出來：

[顧希聲]：hello，不好意思有點晚，今天晚上都在做實驗，你看一下這個link，上面有報名入口，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再問我。

看到消息的那一瞬間，方渝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一種被人記在心里的甜蜜感瞬間涌了上來。她立刻點開鏈接，是那個conference的志愿者申請頁面，做得很專業，有詳細的活動介紹和志愿者職責說明。除了鏈接，他還發了一個文件夾，里面有活動時間表和各個session的安排，甚至還有一些參展公司的介紹。

從這些材料可以看出，這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會議，會有很多知名的公司和研究機構參加，對她的研究來說絕對是寶貴的機會。而顧希聲居然記得她的需求，還這么用心地準備了這些資料。

她飛快地回了條消息：“太感謝了！！“發出去之后，又覺得這個回復太激動了，顯得自己很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于是她趕緊撤回，重新編輯：

[方渝]：好的我看看！謝謝你～

發完之后，她又覺得這個回復太平淡了，好像沒有表達出她的感激之情。但已經發出去了，再撤回就顯得太奇怪了。她只能作罷，但心里還是很甜蜜的。

她仔細瀏覽了conference的資料，發現這個活動的規模比她想象的還要大。不僅有學術研究的展示，還有很多商業應用的案例，正好涵蓋了她研究需要的各個方面。如果能成為志愿者，她就可以近距離觀察各種最新的機器人技術，還能和業內人士直接交流，這對她的論文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幫助。

她立刻開始填寫志愿者申請表，認真地介紹了自己的專業背景和參與動機。在”為什么想成為志愿者”這一欄，她寫道：“作為經濟學博士生，我正在研究人工智能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參與這次conference不僅能讓我更深入地了解前沿技術，也能幫助我從經濟學角度為技術發展提供一些思考。我希望能為會議的成功舉辦貢獻自己的力量，同時也獲得寶貴的學習機會。”

填完表格后，她又檢查了好幾遍，確保沒有任何錯誤才提交。做完這一切，她抱著手機躺在床上，心情格外輕松愉快。

她想給顧希聲發個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申請了，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拔疑暾埩恕碧唵?，“謝謝你的幫助”太正式，“你人真好”又顯得太輕浮。她在輸入框里打了刪，刪了又打，最后還是決定什么都不發了。反正明天如果申請通過了，再告訴他也不遲。

但她忍不住又看了看他發來的那條消息。“hello”這個開頭很可愛，不像”你好”那么正式，也不像”嗨”那么隨意，剛好顯得親近但不失禮貌。“不好意思有點晚”說明他真的記得要給她發消息這件事，而且很在意時間，這種細心讓人感動?！敖裉焱砩隙荚谧鰧嶒灐苯忉屃藶槭裁催@么晚才回復，也讓她對他的研究生活有了更具體的了解。

她還注意到，他用的是”你看一下這個link”而不是”你可以看看這個鏈接”，這種簡潔直接的表達方式很符合理工男的特點，但又不會讓人覺得生硬。最后的”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再問我”更是貼心，表明他愿意繼續提供幫助。

從這短短的一條消息里，她讀出了很多信息：他是個靠譜的人，說到做到；他很細心，準備了詳細的資料；他很友善，愿意繼續幫助她；他的表達方式簡潔清晰，沒有廢話，但也不失溫度。

想到這里，方渝忍不住又笑了笑。她發現自己好像有點過度解讀了，但這種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真的很好。她很久沒有這樣期待過一個人的消息，也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分析過一個人的話語了。

這種感覺讓她想起了剛上大學時看過的一部韓劇，女主角每次收到男主角的消息都會反復看好多遍，還會和室友分析每一個字的含義。當時她覺得那種行為很幼稚，現在卻發現自己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也許這就是心動的表現吧——會因為一條普通的消息而開心很久，會不自覺地想要了解對方的一切，會期待下一次的見面。

她關掉手機，閉上眼睛，腦海中又浮現出顧希聲今天下午的樣子——陽光下溫和的笑容，專注講述時的認真表情，還有逗弄她時眼中的狡黠光芒。

她知道，自己對顧希聲的興趣，已經遠遠超過了調研課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