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月樓的喧囂被遠遠甩在身后,魏清風、宋傾月帶著沈敜和溫不言匯入了洶涌的人潮。越靠近北城,空氣便越是熾熱沸騰。厚厚的積雪被靈力蒸騰或直接踩成泥濘,北城引鳳渠畔,早已不是昨日清雅賞景之地,此刻化作了沸騰的人聲之海。
目光所及之處,人,全是人。
地面之上,北城廣闊的廣場早已被擠得水泄不通,黑壓壓的人頭攢動,一直蔓延到遠處的街巷屋脊。半空中更是流光溢彩,景象萬千:修士們或腳踏飛劍,或盤坐法器,或駕馭靈禽,如同漫天星子般懸浮在半空。
巨大的聲浪沖散了冬日的酷寒,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靈氣、脂粉香、酒氣以及無數種法寶靈材散發出的奇異氣息,形成一種獨屬于盛會的、令人暈眩的興奮感。
宋傾月身為浮生宗主,早已上前去,魏清風這個首席則帶著倆小關系戶硬是擠到了弟子隊伍的最前方。
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目光聚集在那道如同倒懸銀河般,從天神殿浮島邊緣垂落而下的萬丈白玉云階頂端。太陽正緩緩西沉,將天邊的云霞燒成一片壯麗的火海,也為那圣潔冰冷的宮殿群鍍上了一層輝煌的金邊。只待那輪紅日徹底沉入地平線,便是夜宴開啟之時。
而在最靠近云階底端的位置,五位代表著神界頂尖力量的掌門人并肩而立,身影在夕陽下拉得修長。
中央位置是鳴劍宗主明滄瀾,五位中唯一稱得上“年長”者的,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一身玄色大氅,臉上帶著慣常的、仿佛萬事不上心的懶散笑意,抱著胳膊,老神在在地瞇眼打量云階。
左側是浮生宗主宋傾月,霧藍色長裙外罩了一件同色系的狐裘斗篷,襯得她膚白勝雪,清麗絕倫,偶爾抬手攏一下被風吹亂的鬢發,眉宇間是久居上位的從容與疏離。
另一側,天道宗主溫若筠身披一襲繡著流云暗紋的雪白貂裘,身姿挺拔,面容儒雅中帶著成熟男人特有的韻味,他垂著眼,安靜地矗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溫若筠右側,禪意寺門主明梵一身素凈僧袍纖塵不染,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面容年輕俊秀,眉眼間卻帶著悲憫眾生的沉靜。
最左側,則是影殺閣閣主聞寄聲,他身著玄色勁裝,抱臂而立,臉上是半張冰冷的銀色面具,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雙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睛。
五位掌門身后,是混在一起的弟子隊伍。鳴劍弟子們抱劍而立,姿態各異,或銳利或懶散;浮生弟子大多身著青衫,氣息溫和沉靜;天道弟子錦衣華服,儀態優雅;禪意弟子只有零星幾位,低眉垂目,佛光內蘊;影殺來的也不多,只靜靜矗立,與周圍喧嘩的人群格格不入。
再往后,便是各大世家豪族,以及數量更為龐大的散修群體。人群以五位掌門為核心,向著后方側方和天空無限蔓延,一直融入到遠處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的皇城背景中。
沈敜側頭張望后方鋪天蓋地的人頭,忍不住咋舌,“666這人多得比春運還夸張。”他掂了掂肩上的團子,“不言坐穩沒?別掉下去被踩扁了!”
溫不言揪著他頭發當韁繩,用力點頭:“包的哥哥!”
站在他斜前方的魏清風聞言,微微側過頭,目光掃過洶涌的人群,嘴角一揚:“不多不多,光我們鳴劍浮島治下的人口就逾千萬之數。眼前這些?九牛一毛罷了。還有更多路途遙遠、事務纏身或者干脆不喜熱鬧的修士沒來呢。”
“...?!”作為一個穿越前還在人才市場投簡歷的現代青年,沈敜對這種動輒千萬級別的人口基數完全沒有實感,只覺得頭皮發麻。這天空城的浮島前幾日一看真是不少,更別說底下還有個超級大陸...
666好大的世界觀。
時間在等待中緩緩流逝。寒風吹過,卷起細雪,也帶來刺骨的涼意。太陽早已西斜,天邊壯麗的金紅仿佛是為天神殿披上的華美外衣,卻遲遲不肯落下,下方等待的人群開始出現些許躁動。
沈敜看著這無數人翹首以盼的景象,又想到之前青石鎮十二玉麒麟視人命如草芥的嘴臉,一股無名火就蹭蹭往上冒。
裝貨。讓這麼多人凍得跟孫子似地等著他老人家掐著點出來,當個殿主心高氣傲了,怪不得手下那么死樣子,裝模作樣。
他蹙起眉,下意識就想跟前側魏清風吐槽,還沒開口,便突然想起宋傾月的警告──關于魏師兄剜除記憶之事,那些涉及天神殿神使、青石鎮慘劇的記憶,是萬萬不能在他面前提起的。沈敜心頭那點因天神殿而起的抱怨不滿,瞬間被更深的寒意凍結。
......到底經歷過什么才要用剜掉記憶的方式來逃避?
沈敜默默地閉上了嘴,連最后一點抱怨的心思都徹底熄滅了。
寒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他環顧四周:前方是深不可測的五大宗主和巍峨冰冷的天神殿;身后是來自神界各地、背景各異、心思難測的茫茫人海;身邊是背負著沉重過往的魏清風、身世成謎卻純真無邪的溫不言......
他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這一路的片段:突然出現在原始森林,自稱樊川的神秘男人;青石鎮街頭那破碎的糖葫蘆和小翎慘白的臉;許萬象的無頭尸身;魏清風眼里的殺意;溫不言在屋脊上關于爹娘的茫然低語;還未曾見過的魔界九十九重天、天空城、五大宗派、二十四法則神器......還有昨夜那腐尸黑洞洞的眼眶和刺骨的劇痛......
龐大的令人窒息的世界觀,錯綜復雜的勢力,深埋的往事,未解的謎團......而從他開始與這些有聯系時他就知道,以后發生的一切,他都不可能會置身事外,包括那柄兇名赫赫的「邪」......
千思萬緒匯成一句嘆息。
這才剛嘆出來一半,前側魏清風頭也不回道:“嘆個毛,喏,夜宴馬上開始,待會兒進了神殿里頭暖和,還有好酒好菜,有你樂的。”
沈敜:“......”剛醞釀好的情緒被魏清風一句輕飄飄的“好酒好菜”瞬間擊得粉碎。他抽了抽嘴角,強行把那點感慨咽了回去,沒好氣地嘀咕:“知道了知道了,吃吃吃,就知道吃......”
就在這時,天際最后那抹掙扎的冬日殘陽,終于徹底沉入了遙遠的地平線之下。
嗡──
天地間突然響起嗡鳴。并非來自人群,而是被某種無形的規則觸動。
所有的喧囂,在那一刻,如同被一只巨手扼住了喉嚨,驟然沉寂下來!無數道目光,帶著敬畏、期待、好奇、狂熱,齊刷刷地、無聲地聚焦向斜上方那片懸浮的雪白!
天神殿浮島,在暮色四合的天穹下,徹底顯露出它龐大而威嚴的真容。如同神邸以無上偉力從極北冰原生生截取的一塊大陸,再以萬載玄冰精雕細琢而成。宮殿基座是深沉的玄色巖石,透出亙古的滄桑與穩固,而主體建筑則全部由一種無瑕的白玉砌成。層疊的飛檐刺破流云,塔尖直指星辰,每一根梁柱都仿佛支撐著天穹。
同時,云階自起點處,如同被點燃的引信,兩側鑲嵌的無數細小光珠次第亮起,每一級臺階都散發著柔和的玉光,如同一條從凡塵直通天界的璀璨光帶,直抵神殿大門。
整個浮島散發著純粹的、冰冷的、不容褻瀆的神權威壓。在黯淡的天幕下,它是絕對的焦點。
死寂只持續了短短數息。
嗒...嗒...嗒...
清晰而沉穩的腳步聲,自那被點亮的云階頂端傳來,不疾不徐,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兩道身影,在無數目光的聚焦下,自神殿那宏偉的白玉拱門中步出,沿著玉階,緩緩下行。
為首者,正是天神殿現任殿主──蕭客行。
他今日身著極其華貴的殿主禮服。底色是深邃的玄黑,用金線繡滿了麒麟踏云、日月星辰的繁復紋樣,在神殿光芒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珠光寶氣幾乎要晃花人眼。墨發用玉冠豎起,幾縷碎發垂落額角,非但不顯凌亂,反添幾分風流。領口處鑲嵌著一圈鴿血紅的寶石,與他含笑的眼眸相映成輝。
在他身后半步,副殿主梅姬亦步亦趨。她一身莊重的銀灰色宮裝,神情恭謹溫順,如同最完美的影子。
兩人并未走到底,而是在云階中段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停了下來。這個高度,讓下方廣場的人需要微微仰視,讓更遠處的人群只能仰望,而他,卻能清晰地俯瞰腳下蕓蕓眾生。
他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愉悅,如同欣賞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般,緩緩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潮,掠過那些激動、敬畏、好奇的面孔,自然也掃過了站在最前方、代表著神界頂級勢力的五大宗門掌門極其弟子隊伍。那目光在掠過明滄瀾身后時似乎......停留得格外自然,笑意也更濃了幾分。
“諸位!”蕭客行清朗的聲音帶著強大的靈力,清晰地傳過整個北城,甚至壓過了遠處隱隱的風聲,“五年一度,仙宮夜宴,此乃本座上任以來,首次主持此等盛會!承蒙神界同道不棄,齊聚于此,共襄盛舉!”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人群,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燦爛笑容:“今夜,無關宗門之別,不論出身高低!愿諸位放下塵勞,盡享珍饈美饌,共賞仙樂妙舞!結交同道,論道切磋!在這神界共慶之夜,玩得盡興!”
“仙宮夜宴──啟!”
隨著他話音落下,籠罩天神殿浮島的光輝驟然暴漲,溫暖明亮的光芒混合著悠揚的仙樂、濃郁的酒香與美食的芬芳,如同實質般傾瀉而下!連接皇城與神殿的云階,光芒大放,好似一條徹底蘇醒的光之巨龍。
積蓄已久的熱情被點燃,無數身影涌向云階,場面瞬間壯觀而混亂。
蕭客行與梅姬相視一笑,從容轉身。掌門們也都默契地邁開步伐,弟子們緊隨其后,不疾不徐,拾級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