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運二十四年,邊境來犯,燕康帝下旨派定國公率軍定疆,定國公與其妻兒赴邊。
廣運二十五年,燕康帝,崩。太子繼位,年號弘文,后世遵燕順帝。
弘文元年,定國公于鄴州崖被襲,次月薨。其妻嘉寧大長公主,憂思成疾,年后薨。
弘文二年,定國公之后承襲先父遺志,隨后征戰沙場六年之久。
弘文四年,邊疆失地盡數收復,先后攻破三國,占據中原,與雪疆、北漠、蕭國對立。
弘文五年,召長子歸京為質,封定國公,次子封鎮遠侯。
弘文六年,燕順帝幼妹休夫歸京,長女及笄,待字閨中。
弘文七年,陛下召左右相進宮夜談,隨后下旨召鎮遠侯歸京。同年蕭國大軍來犯,日程延緩。
弘文八年,邊疆定,期已至,定國歸。
元月十五日,燕京。
因著上元佳節的緣故,玄武大街今日熱鬧非凡,亂世之中有百姓和樂,也是此生幸事。
沿街一排商鋪規模最大的那一個就是當今天下第一酒樓——越樓。以一盞金蟬酒聞名天下,坊間傳聞,金蟬酒令人回味無窮,只要喝上這一口金蟬酒就會此生都難以忘卻其香,念念不忘。
邊瑾現在沒心思去想什么金蟬酒。她頭昏腦漲,被心腹攙扶著抬手捂著心口在廊中游走。樓下歌舞升平,酒氣繚繞,桃符找了一間打掃好的空房推門就進去,撩開簾子將她扶著在床上躺下,就轉身去找那個該死的東西逼問解藥。
合歡散本就難解,更何況是加了合歡散的情毒。邊瑾倒在床上難耐地喘息,一頭烏黑的發在身后鋪開,背部隱隱有著淡淡的灼燒感。她咬牙忍下,卻耐不住越來越熱,眼前陣陣發暈,費力抬手扯松腰封拉開衣領,渾身癱軟無力,只有頭還有點兒力氣能扭動。
房門突然被推開,她心里一驚,余下的清醒讓她強撐著坐起來,外袍順勢從肩頭滑落堆在臂彎,露出潔白細膩的肌膚,幾縷頭發垂在胸前更顯雪色。
層層輕紗下,腳步聲越來越近,邊瑾拔下發簪握在手中看著那道身影在燭光中停在床邊,伸進來一只手撩開簾子。
銀光閃過,那人反應快握住她的手腕攬住腰往身前一帶,發簪脫手掉在地上,邊瑾怒從中來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響聲清脆。
“什么人!”
“你就是他所謂的禮物?”
男人聲音低沉,邊瑾聽出一絲的惱怒。他一只手放下撩開的床簾走進來,另一只手則解開腰封脫下衣服。
邊瑾眼前甚至出現了重影,看那人臉都看不清,只模糊看到墨色衣裳。她這才發覺香爐里有東西,這越樓壓根兒不是什么正經酒樓,拂袖將那香爐打翻在地,香灰從爐子中傾倒在地上。
鈴鐺響了。
桃符,你怎么還不回來?
男人抬手撫摸她的臉,然后捏住她的下巴,邊瑾被迫抬起頭,面上浮著酒紅,眼睛里倒是有幾分理智漸漸要被摧殘完的意味。
桃符,再晚點就真的要玩完了。
她咽了口口水,掀起眼皮拉住男人的衣襟往自己這邊拽,手繞到頭后掐住男人的脖頸立起身強行咬上去,不由分說扯開他的衣服露出大片胸膛壓倒在地上,衣服糾纏著,連呼吸都亂了。
她下了狠勁兒,男人倒吸一口涼氣脖子被咬出血來,邊瑾松開嘴,眼神迷離,在他的嘴唇上停了一下,熾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頗有幾分撩逗的意味。
男人一手向下停在她的腰處,手托著后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耳鬢廝磨。邊瑾不悅,反壓回去欺身咬他的耳朵,手指順著他的掌心劃進指縫壓在地上。
又是一陣鈴響,仿佛閨房之中調情的樂曲,恍惚時連噴出的氣息都帶有依蘭的香氣。
倏地,她轉頭從男人身上下來,青絲像羽毛一樣拂過他的臉,淡淡的香味充斥鼻尖。邊瑾摸到掉落的發簪毫不猶豫插入自己肩前,拉起衣服穿好,扭頭從男人身上扯下他的玉佩,跌跌撞撞撩開簾子出去。
“將軍!”
回來的桃符看到她這副模樣低呼一聲,邊瑾認出她放心的倒在她身上,“走……”
“什么?”
“走!”
江瀾找到這里時還不太確定,試探地叫了一聲,“大人?”
沈聽野倒在地上失神的看著上方,渾身的燥熱漸漸平息下來,他長吐出一口氣,疲憊道:“江瀾?!?/p>
聽到自家大人的聲音,江瀾這才走進去,只見自家大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脖頸上有一個泛著紅的牙印。
他下意識低下頭,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又退了出去關上門,守在外面。
沈聽野摸了摸脖子上的牙印,指尖沾了血,忽地扯開嘴唇笑了笑,指腹揉搓著那抹紅色就沾染了整個指尖,被扇的那一巴掌還記憶猶新。
“夠烈。”
他笑道。
定國公府。
桃符帶她離開越樓后憑借邊瑾模糊的記憶一路找過來,叩響大門。來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管家模樣的打扮,慈眉善目,看到邊瑾時大驚失色卻還是壓低聲音:“小公子?!”
桃符嚴肅道:“老伯,我家將軍不幸中毒,還勞煩快速通傳定國公?!?/p>
老伯打開大門叫二人進來,踏出一條腿左右張望,見四下無人又退回去關上了門。
幾個月前。
“大人,陛下下旨召將軍歸京,這是好事啊,您與將軍二人馬上就能團聚了?!?/p>
邊瑜在早朝時剛得知這一消息后滿面笑意,散朝后大臣紛紛對他賀喜,現在回了府中放松下來,轉念一想才覺得不對,“邊疆平定,黨政相爭,兩位公主一位休夫,一位待字閨中,而阿瑾又臨近弱冠,此時召他歸京,不知是福是禍。”
邊家人的婚事,注定不是家事,身不由己。
“大人,依我之見,無論什么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倒不如讓將軍歸京,哪怕出了事彼此之間還能有個照應。”心腹魏昶諫言道。
如今太子和幾位皇子爭的厲害,邊家中立,就怕陛下是有意要看他們站誰。邊瑜心里憂慮,卻還是難掩喜色,馬上家書一封讓人沿著定國軍歸京的路送過去,吩咐下去讓府中上下都動起來,忽然又想起來鎮遠侯有自己的府邸,一時懊惱自己的疏忽,又笑著去準備。
“魏昶,快去定一把好弓,再尋一匹好馬來。越樓這幾日的金蟬酒應該又要開始售賣了,你去弄李壺回來,阿瑾就喜歡這些,我與她這么多年不見,她回京見了定然心生歡喜。”
“哦對還有,叫人挑一個結實的樹栽在鎮遠侯府,再去買個山頭來,記得把圍欄弄得扎實些?!边呰は肓讼胗值溃骸八懔耍彝阋坏廊?。”
魏昶領命,“是,大人?!?/p>
所幸兩府相鄰,府中下人一部分隨先父先母,后留守京中,一部分隨他從鄴州而來,本就相識,也就不存在什么回避問題。
眼下幾人站在屋內,邊瑾靠在桃符肩上被她按住肩膀錮在床上,嘴角掛血,昏迷不醒,邊瑜擔心的擰著眉。屏風后,下人往池子里倒冷水,又從冰庫取了幾桶冰塊來倒進里水里,魏昶看的直齜牙,哪怕一會兒下去的人不是自己都覺得冷。
“這到底怎么回事兒,你們二人怎么會脫離軍隊先行回京?”邊瑜心急,看著妹妹這樣卻又無能為力。
“先顧不得那么多了,將軍被大蕭奸細暗算中了情毒,先前已經吃過解藥了,但舊毒未清,還勞煩大人等我帶將軍進冷水里,不然再這么毒發下去,對將軍身體只害無益?!碧曳鼻械?。
邊瑜動了,魏昶察覺不對,那句“男女大防”還沒說出口邊瑜就抱起邊瑾,繞過屏風鞋襪也來不及脫走進水里。
冷水刺骨,屏風外魏昶和桃符搬了椅子一左一右坐著等,屏風里邊瑜冷的發抖卻還是將外袍披在邊瑾身上把她摟進懷里。
“坐在此處也無事,你不如將這次將軍中毒一事從頭到尾細細來說?!蔽宏茡u著茶杯,手里還拿著兵書,“按腳程算,定國軍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京,我們得提前籌謀策劃,將軍的事容不得馬虎?!?/p>
當年欽天監預言,邊家女天賜鳳命,邊家子天生帝命。若邊家女為后,母族掌兵權恐有異變之心,若邊家子為權,難保以后不會有狼子野心。嘉寧長公主誕下一對龍鳳胎后定國公封鎖消息,對外宣稱降下一對雙生子。
這樣一來既無外戚干政,哪怕后天真的要反,也有人牽制。
全府上下丫鬟婢女、侍衛小廝,甚至是管家都是死士,人人皆知,定國公府的小公子,實際上是個女娃娃。世子欲走科舉一路做個文臣,小公子以擔重任,振興門楣。
兩子文武雙全,可謂天之驕子。
后來奔赴邊疆,定國公和嘉寧長公主相繼身死,世子多謀,公子有勇,兄弟連心護邊數年,邊家人一生戎馬,到頭來卻仍遭皇室忌憚,人心難測。
桃符一五一十把前前后后經歷的所有都講了一遍,期間邊瑜自己本身也受不了,桃符讓魏昶把他硬拉走,自己進去陪著。情毒原本沒有這么難解,只是邊瑾本身就身中劇毒好不容易把毒暫時壓制下去,把命從鬼門關拉回來,這次情毒引得原本的毒毒性發作。
直到天光大亮,邊瑾才算徹底安全了。
房間里草藥味濃郁,床邊圍著好幾個丫鬟,圍帳落下,哪怕點著安神香也沒法讓床上的人睡的安穩。
“父親,母親……”
“邊瑜……邊瑜!”
邊瑾從夢中驚醒,屋外人自從下朝后聽到丫鬟來報她睡不安穩的消息就急匆匆趕過來,見她這樣過去坐在床邊將她摟進懷里,輕輕拍著脊背安撫。邊瑾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干,就嘩的又落下淚來,邊瑾抬手抱住他,把頭埋進頸窩,感受他身上獨有的氣味,身體微微發顫。
她緊緊擁著,咬著牙蹙眉默默流淚,直到衣服都被淚水浸濕,微弱的冰涼貼在身上,抓著至親的衣角不放??赡苁请p生子間本就血脈相連,邊瑜心中竟也隱隱作痛,抱得更緊了些,撫摸她的頭,試圖讓那悲傷能夠淡去。
“邊瑜……”
“不怕,兄長在?!?/p>
邊瑜松開她,看到淚時心里揪的疼,用指腹抹去她臉上的淚,含笑道:“兄長做了你最喜歡的甜羹,剛才已經讓人熱過了,起來了就喝一點,好不好?你受了傷不宜重口,清淡的喝了會好受些?!?/p>
他眼里的淚光快要掉出來了,聲音里都是硬壓下去的不易察覺的后怕,偏偏還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強顏歡笑,穿著官服用一雙濕漉的眼看著她端過碗喝下。
“還是那個味兒?!边呰t著眼看他,張了張嘴,半天才道:“你瘦了……”
騙人,信里說燕京有多么好,可他過得一點也不好。
邊瑜回:“你還說我,你比我瘦了好多了,一看就知道我走后你一心撲在戰場上,沒有好好照顧自己?!?/p>
“咱們兩個……半斤八兩?!?/p>
邊瑜皺著眉毛看她,“你現在可覺得好些了,聽桃符說你這幾年反復毒發,信中怎么不告訴我?”
“你在怪我了。”邊瑾靠在床邊笑,“報喜不報憂,這不是你常做的事嗎?”
他們兩個不愧是親兄妹,真的是半斤八兩。
房間內的丫鬟被遣退,房間外魏昶和桃符守在門口,屋內門窗緊閉,邊瑜替她整理著被子,垂眸道:“探子來報,定國軍已到蘭陽,約摸于一月后抵達燕京。當日圣上欲攜王孫貴族及文武百官于宮城門口親迎接,此次會試在即,結束后便是殿試,恐怕會和狀元游街撞上。你至少得提前三日離京歸軍,這才不會引人起疑,這些日子不如就先以長公主義女的身份留在國公府?!?/p>
“那這幾日你借個丫鬟侍衛給我,若我一直將桃符帶在身邊恐暴露身份?!?/p>
上一世,定國軍中有世家安插的眼線,將她是女子的身份捅了出去,她被迫歸京為質用來要挾邊瑜,更是廢了她的武功逼婚嫁給袁家長公子,屈居于后院方寸之地。
這次她先下手為強設計讓那幾人暴露身份,先以軍法處置再以一儆百,肅清軍隊。她穩坐主將之位,活過十七年華,功可封侯為官。女扮男裝著實委屈她,但欽天監預言在那擺著,身份敗露后恐怕和上一世一樣,為了大燕,她能忍。
鄴州雖是邊關卻有水源經過,河道窄小,水流湍急,很容易就會引發澇災,百姓苦不堪言。先父赴邊這些年來修渠一事穩步進行著,先母亦對百姓上心,愛民如子。相繼逝世后自有她與邊瑜接替,可幾年前圣上以邊瑜為質,他遠在燕京。她常在戰場,修渠本由邊瑜監工,如今邊瑜不在速度自然就慢下來了。好在她前往燕京時樂昌渠已經修成,開渠之后自可造福一方百姓,惠及民生,若能將渠通往他方,定能使天下百姓樂開顏。此為盡官之本分,無論憂天下還是樂天下,皆當以天下為先,以百姓為先。
“那把豆蔻和重樓給你如何,他二人都是剛上來的甲等,也方便你在燕京中做事?!?/p>
邊瑾點頭,“可以。”
“這些天吩咐下去,讓他們都管我叫三小姐,化名魏嘉禾?!?/p>
“魏嘉禾?”邊瑜挑眉,“懷瑜握瑾有兩個對出來的下半句,你這是折中了,倒是不錯?!?/p>
“縱我在戰場上以面具掩蓋,但還是要做好日后以真容示人的準備。先不經意放點消息出去,然后我出去時再借一路顛簸,感染風寒未好徹底的緣由戴著面紗,如此這般,風險就能降低了?!?/p>
兩人協商好之后,當日就有定國公府的下人采買些女子用物,再派人扮作尋常百姓在坊間散布消息,不出一日,全燕京都知道定國公和鎮遠侯的義妹回京了。
“這邊家何時有了個義女了,你可有查清楚?”沈聽野聽了發笑,搖搖頭又繼續擺弄手里的花草。
江瀾站在旁邊遞過剪刀,道:“查清楚了,確實如此。嘉寧長公主早些年救下了一個女童,可憐她孤苦伶仃于是抱養在膝下,后收為義女,賜名魏嘉禾。定國公入京時,魏三小姐留在鄴州同鎮遠侯作伴,每隔半年入京看望定國公一次,每次小住幾日就又回去了。聽說這魏三小姐與邊氏兄弟二人容貌有五分相似,故此兩地輾轉以慰二人思親之情?!?/p>
“五分相似?”沈聽野頓了下,“那還真是巧的很呢。”
他放下剪刀拿帕子擦干凈手上的水珠,“去庫房里挑個東西送到定國公府去,就當……提前送禮了?!?/p>
“是?!苯瓰戭I命退下。
沈聽野看著花出神,忽然又反應過來自己在干什么,自嘲一笑,拂袖回屋叫下人來把花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