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還掛在草葉上，雪清瀾已經挎著籃子，在部落外圍的草地上仔細搜尋。老薩滿烏仁圖雅告訴她，這個時節的紅景天根部藥效最佳，尤其對關節疼痛有奇效。

“要找葉子邊緣帶紫紋的，“老薩滿昨天用手勢比劃著解釋，“挖出來根是紅色的，像血一樣。“

雪清瀾蹲下身，撥開一叢茂密的草，終于發現了幾株符合描述的植物。她小心地用木片挖開泥土，盡量不傷到根部。這是她來到赫連部落后養成的習慣——每天清晨采集新鮮草藥，然后去老薩滿的帳篷學習草原醫術。

三周過去，她已經能辨認幾十種草原特有的藥用植物，并且發現其中不少與中原藥材功效相似，只是用法不同。老薩滿起初對她這個中原女子充滿戒備，但隨著交流深入，兩人逐漸建立起一種跨越語言的默契。

籃子里的紅景天根已經裝了半滿，雪清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繼續向更遠處的山坡走去。那里陽光充足，據說生長的草藥藥性更烈。

剛爬上半坡，一陣低沉的說話聲隨風飄來。雪清瀾本能地蹲下身，藏在灌木叢后。不遠處，兩個身著東部部落服飾的戰士正與一個中原打扮的男子交談。那中原人背對著她，但舉手投足間有種令她毛骨悚然的熟悉感——那種官場上特有的虛偽做派。

“...月圓之夜...“一個東部戰士用生硬的草原話說，“...赫連部落...女人...“

雪清瀾的心跳驟然加速。她屏住呼吸，試圖聽清更多內容。

中原人低聲說了什么，遞過一個沉甸甸的皮袋。東部戰士接過后掂了掂，滿意地點頭。然后，一個詞清晰地飄進雪清瀾的耳朵：

“玉璽...“

她渾身一僵，手指不自覺地掐入掌心。這些人怎么會知道玉璽的事？他們口中的“女人“是指她和母親嗎？

正當她想要再靠近些時，一根樹枝在腳下斷裂，發出清脆的“咔嚓“聲。東部戰士立刻警覺地轉頭，手按在刀柄上。雪清瀾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可能是兔子。“另一個戰士說，但眼神仍狐疑地掃視四周。

中原人似乎緊張起來，說了幾句就匆匆離開。東部戰士也分頭離去，其中一個正好朝雪清瀾藏身的方向走來。

雪清瀾的心跳如鼓，額頭沁出冷汗。就在那人即將發現她時，一只野兔突然從草叢中竄出，飛快地逃走了。

“果然是兔子。“戰士松了口氣，轉身離去。

等腳步聲完全消失，雪清瀾才敢站起來，雙腿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發麻。她顧不上繼續采藥，匆匆返回部落，必須立刻將這個消息告訴母親和赫連朔。

路過老牧人烏力吉的帳篷時，一陣痛苦的呻吟聲讓她停下腳步。帳篷簾子半掀著，能看到烏力吉正蜷縮在毛皮上，雙手緊握膝蓋，滿臉痛苦。

“烏力吉大叔？“雪清瀾輕聲喚道。

老牧人抬起頭，灰白的胡須上沾著汗珠：“是中原姑娘啊...沒事，老毛病了，每到陰雨天就發作。“

雪清瀾走進帳篷，放下藥籃。烏力吉是部落里最年長的牧人之一，年輕時曾跟隨赫連朔的父親南征北戰，如今雙腿卻因嚴重的風濕幾乎無法行走。

“讓我看看。“她蹲下身，輕輕觸碰老人的膝蓋。關節腫脹發熱，顯然是急性發作。

“沒用的，薩滿的藥也只能暫時止痛。“烏力吉搖搖頭，但并沒有拒絕她的檢查。

雪清瀾想起今早采的紅景天根，再結合外祖父教她的艾灸療法，或許能緩解老人的痛苦。“等我一會兒。“她匆匆離開，回到自己帳篷取來一套簡易的艾灸工具——這是她從洛陽帶出來的少數幾樣東西之一。

柳如煙正在帳篷里抄寫藥方，見女兒風風火火地進出，問道：“怎么了？“

“烏力吉大叔的風濕又犯了，我想試試新方法。“雪清瀾邊翻找邊解釋，“剛才我在東邊山坡上...“

她突然住口，不確定是否該把看到的事情告訴母親。柳如煙的身體剛剛好轉，不能再受驚嚇了。“沒什么，我晚點再跟您說。“

帶著艾條和紅景天根，雪清瀾回到烏力吉的帳篷。老人看到她手中的奇怪工具，警惕地皺起眉：“這是什么？中原巫術？“

“不是巫術，是醫術。“雪清瀾耐心解釋，“這叫艾灸，用燃燒的艾草溫熱穴位，可以驅寒除濕。配合紅景天根煎的藥湯，效果會更好。“

烏力吉將信將疑，但疼痛最終戰勝了顧慮：“試試吧，再糟也糟不到哪去了。“

雪清瀾先煎了一碗濃濃的紅景天藥湯讓老人服下，然后點燃艾條，在烏力吉膝蓋周圍的穴位上施灸。艾草特有的香氣很快充滿帳篷，混合著紅景天的苦澀味道。

“熱熱的，挺舒服。“烏力吉評價道，緊繃的表情稍稍放松。

雪清瀾專注地控制著艾條與皮膚的距離，既要達到治療效果，又不能燙傷老人。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但手上的動作穩如磐石。

帳篷外漸漸聚集了一些好奇的族人，竊竊私語著這個中原女子的奇怪療法。老薩滿烏仁圖雅也聞訊趕來，站在門口靜靜觀察。

一個時辰后，雪清瀾終于熄滅最后一根艾條。烏力吉的膝蓋已經不那么腫脹，皮膚因血液循環改善而泛著健康的紅色。

“試試站起來。“雪清瀾攙扶著他。

烏力吉猶豫了一下，然后借助她的手杖慢慢直起身。當他發現自己能夠站立而沒有往常那種鉆心的疼痛時，眼睛瞪得像銅鈴：“長生天在上！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他試探著邁出一步，又一步，雖然仍有些蹣跚，但明顯比之前輕松多了。圍觀的族人們發出驚嘆聲，有人跑去通知更多人來看這個“奇跡“。

“中原姑娘，你這是什么魔法？“烏力吉激動地問，灰白的胡子一翹一翹。

“不是魔法，只是醫術。“雪清瀾微笑著解釋，“艾草能溫經散寒，紅景天活血化瘀，兩者合用對風濕痹痛特別有效。“

老薩滿烏仁圖雅走上前，仔細檢查烏力吉的膝蓋，然后對雪清瀾說了幾句草原話，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尊重。

“薩滿說，希望你能教她這個方法。“一個懂中原話的婦女翻譯道。

雪清瀾欣然點頭：“我很樂意。其實草原上有些草藥比中原的更適合治療風寒濕痹，如果我們能把兩種醫術結合起來...“

她的話被突然涌入帳篷的人群打斷。消息傳得飛快，現在整個部落都知道中原姑娘用神奇的方法治好了烏力吉的老寒腿。有風濕痛的、腰酸背痛的、甚至只是好奇的族人都擠了進來，小小的帳篷頓時水泄不通。

“一個一個來！“雪清瀾提高聲音，“我需要準備更多的艾條和藥草。“

婦女們立刻主動幫忙，有人去采紅景天，有人準備熱水，還有人按照雪清瀾的指示制作簡易艾條。老薩滿指揮著眾人，儼然把雪清瀾當成了醫術上的合作伙伴。

一整個上午，雪清瀾都在為族人診治。有些病癥用艾灸就能緩解，有些則需要配合草藥；遇到她不熟悉的癥狀，老薩滿會提供草原傳統的治療方法。兩人配合默契，雖然語言不通，但醫者仁心是相通的。

中午時分，雪清瀾已經累得手臂發酸，但看到一個個病人痛苦而來、輕松而去，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在洛陽時，她雖然貴為禮部侍郎之女，卻從未體驗過這種被真心需要和感激的感覺。

“吃點東西吧。“巴圖夫人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和幾張奶餅，“你從早上到現在什么都沒吃。“

雪清瀾這才感覺到饑腸轆轆，道謝后狼吞虎咽起來。巴圖夫人坐在一旁，欣慰地看著她：“你知道嗎，烏力吉大叔是我丈夫的舅舅。他疼了十幾年，什么法子都試過，從沒像今天這樣輕松過。“

“還需要幾次治療才能鞏固效果。“雪清瀾邊吃邊說，“我會把方法教給薩滿，這樣以后我不在了，大家也能...“

她突然停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她和母親終究是外人，不可能永遠留在赫連部落。

巴圖夫人握住她的手：“不管將來如何，你現在就是我們的一員。“她指了指雪清瀾脖子上的狼牙項鏈——那是救卓力克后巴圖夫人送給她的，“戴著這個，沒人能否認你是赫連部落的朋友。“

雪清瀾眼眶微熱，低頭喝湯掩飾自己的感動。這時，帳篷外突然安靜下來，接著傳來恭敬的問候聲。帳簾被掀開，赫連朔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族長！“巴圖夫人立刻站起來行禮。

赫連朔點點頭，目光落在雪清瀾身上：“聽說你治好了烏力吉的風濕？“

雪清瀾放下碗，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只是暫時緩解，還需要繼續治療幾次。“

赫連朔走近幾步，身上帶著草原陽光和青草的氣息。他看了看桌上剩余的艾條和草藥，表情難以捉摸：“中原醫術？“

“結合了草原的紅景天根。“雪清瀾解釋道，“我發現兩種方法合用效果更好。“

赫連朔沉默片刻，突然說：“我父親晚年也受風濕困擾。如果有用...“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雪清瀾驚訝地抬頭，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這是赫連朔第一次主動提及自己的家人，也是第一次表現出對她醫術的興趣。“我很樂意...如果族長允許的話。“

赫連朔微微頷首，然后轉向老薩滿，用草原話交談了幾句。老薩滿點點頭，拍了拍雪清瀾的肩膀，似乎在向族長保證什么。

“烏仁圖雅說你有學醫的天賦。“赫連朔翻譯道，“她希望你能繼續跟她學習草原醫術。“

這是莫大的認可。雪清瀾欣喜地看向老薩滿，后者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這是我的榮幸。“她真誠地說。

赫連朔又交代了幾句，然后轉身離開。在帳簾落下的瞬間，雪清瀾似乎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揚，但轉瞬即逝，快得讓她懷疑是不是錯覺。

下午，雪清瀾繼續為族人診治，直到夕陽西斜才結束。她疲憊但滿足地回到帳篷，發現母親正在整理今天收到的謝禮——奶疙瘩、干肉、手工編織的腰帶...小小的帳篷一角已經堆滿了各種禮物。

“瀾兒，你成了部落的紅人了。“柳如煙笑著說，臉色比前幾天紅潤多了。

雪清瀾坐下來，終于有機會把早上看到的可疑情況告訴母親。柳如煙聽完，眉頭緊鎖：“果然追來了...而且勾結了東部部落。“

“他們提到了'月圓之夜'，會不會是要發動襲擊？“雪清瀾擔憂地問，“我們應該警告赫連朔。“

柳如煙搖搖頭：“沒有證據，他會相信我們嗎？況且...“她欲言又止，“赫連部落與東部部落的恩怨由來已久，我們不宜卷入太深。“

“但族人們對我這么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

“瀾兒，“柳如煙嚴肅地打斷她，“別忘了我們的處境。青影衛已經滲透到草原，甚至可能買通了赫連部落內部的人。我們自身難保，如何保護別人？“

雪清瀾沉默了。母親說得對，她們是逃亡者，不是救世主。但想到烏力吉大叔感激的淚水，巴圖夫人真誠的擁抱，孩子們純真的笑臉...她無法坐視他們陷入危險。

“至少...讓我提醒一下老薩滿。“雪清瀾妥協道，“可以說我在采藥時看到了東部部落的斥候，不提中原人的事。“

柳如煙思索片刻，勉強同意了：“小心措辭。在確認赫連朔的態度前，不要透露太多。“

晚飯后，雪清瀾借口請教醫術來到老薩滿的帳篷。她婉轉地提到看到東部戰士在部落附近活動，暗示可能有異常。

老薩滿渾濁的眼睛銳利地看著她，說了幾句草原話，然后拿出一個護身符塞到她手里。雪清瀾明白，老人聽懂了她未說出口的警告。

回到帳篷，雪清瀾發現赫連朔派來的侍女正在等她，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木盒。

“族長讓我送來的。“侍女解釋道，“說是感謝你治療族人。“

雪清瀾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套嶄新的銀針和幾卷上好的艾條，比她帶來的簡陋工具精致多了。最下面還壓著一本薄薄的冊子，翻開一看，竟是中原與草原藥材對照的手繪圖譜，筆觸稚嫩但極為細致，顯然是剛繪制不久的。

“族長畫的？“雪清瀾驚訝地問。

侍女點點頭：“族長小時候跟商隊的中醫學過一點。這幾天晚上都在畫這個。“

雪清瀾輕撫書頁，心頭涌起一股暖流。赫連朔這個看似冷酷的草原族長，竟有如此細心的一面。她想起白天他詢問父親風濕的事，或許這套工具是為他父親準備的？

夜深人靜時，雪清瀾躺在床榻上，聽著母親均勻的呼吸聲，思緒卻久久不能平靜。赫連朔送來的禮物，東部部落與中原人的密謀，即將到來的月圓之夜...這一切交織在一起，讓她既期待又恐懼。

窗外，一輪漸圓的月亮高懸天際，灑下清冷的光輝。雪清瀾不自覺地摸向藏在枕下的匕首——赫連朔之前悄悄留給她的那柄。無論即將發生什么，至少她不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原大小姐了。

而在部落中央的大帳內，赫連朔正對著墻上的地圖沉思。布日古德剛剛匯報了東部部落異常調動的消息，與雪清瀾的警告不謀而合。

“加強巡邏，“赫連朔下令，“尤其是月圓之夜。“

“那兩個中原女子...“布日古德欲言又止。

赫連朔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本中原醫書上——這是他為了繪制藥材圖譜特意找出來的。“繼續保護她們，“他頓了頓，“也繼續監視。“

布日古德領命而去。赫連朔獨自站在帳內，手指輕撫銀針盒的邊緣。那個中原女子用纖細的手指施灸時的專注神情，救治烏力吉后疲憊卻滿足的微笑...這些畫面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帳外，月亮又圓了一分。草原的夜風嗚咽著，仿佛在預示即將到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