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審訊室里,慘白燈光像手術臺上的無影燈,將每一絲情緒都剖開晾曬。空氣凝固得能聽見灰塵碰撞的聲響,還有紙張被粗暴撕裂的刺啦聲,格外清晰。碎雪般的紙片從我指縫間簌簌落下,飄散在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
“反正不是你的。”
五個字,像淬了冰的鋼針,擲地有聲。
衛子旭雕塑般挺直的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死死攥著剛從地上撿起的幾片殘破紙屑,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繃緊的筋脈微微顫抖。那幾片紙上,“溫知許”、“終止妊娠”的字樣支離破碎,刺眼地昭示著一個被暴力碾碎的、未曾謀面的生命。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鷹隼,銳利得幾乎要穿透我的皮肉,直刺靈魂深處。那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憤怒、或許還有一絲被刻意忽略的痛楚。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是從緊咬的牙關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種被砂紙磨礪過的粗糲:
“診斷日期…是你被打到失去意識送進中心醫院搶救那天!溫知許,你……”
“衛警官,”我打斷他,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現在才想起來去查我的病歷?效率是不是有點感人?”我微微向前傾身,隔著冰冷的金屬審訊桌,清晰地看到他瞳孔深處因我這句話而驟然緊縮的震動。“可惜了,你想知道的那點東西……”我的目光掃過他緊握的拳頭,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些破碎的紙片,然后一字一句,清晰緩慢地釘入空氣,“早在陳鋒的拳頭砸下來的那一刻,就和他的良心一起,碎得干干凈凈,拼都拼回來了。”
“砰!”
一聲悶響。是衛子旭的拳頭狠狠砸在厚重的金屬桌面上。巨大的聲響在封閉的空間里炸開,震得桌上的紙筆都跳了一下。他胸膛劇烈起伏,額角青筋迸起,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卻強行按捺的困獸。那雙總是銳利沉穩的眼睛里,此刻布滿了駭人的紅絲,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鎖在我臉上,里面翻滾的情緒復雜得令人窒息——是滔天的憤怒,是身為執法者被愚弄的震怒,更是……一種遲來的、沉重的、幾乎將他壓垮的認知所帶來的劇痛。
審訊室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和我自己冰冷的心跳。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將把人逼瘋的邊緣——**
“哐當!”
審訊室厚重的隔音門被猛地從外面推開,撞在墻上發出一聲巨響。一個穿著警服的年輕警官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激動和難以置信。他甚至顧不上審訊室里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詭異氣氛,也顧不上衛子旭那副要吃人的恐怖表情,聲音因為極度亢奮而有些變調:
“衛隊!重大發現!周燃家里搜查到了一些血跡,經過對比,成功分離出另一組完整的DNA!不屬于受害者溫知許,也不屬于周燃本人!是一個陌生男性!”
**“陌生男性?”**
衛子旭的聲音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瞬間壓下了所有情緒,只剩下刑警隊長特有的冷硬和敏銳。他猛地轉向法醫,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匹配數據庫了嗎?有結果嗎?”
“正在緊急比對!技術科那邊已經優先處理了!”法醫語速飛快,“而且……衛隊,根據血跡的分布位置,初步推斷,這極有可能是在激烈搏斗中,出現了第三個人留下的!”
**搏斗?第三個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周燃打我的那天,只有我和他……不,不對!重生回來,我只記得自己是在周燃一次又一次施暴時,拼盡全力反抗,混亂中抓起桌上的煙灰缸砸向了他的頭……難道當時,現場還有第三個人?是那個人在周燃攻擊我時,與周燃發生了搏斗?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瞬間驅散了面對衛子旭質問時強撐的冰冷外殼,讓我后背竄起一股寒意。前世臨死前模糊的片段——周燃猙獰的臉,沉重的拳頭,還有……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當時被劇痛忽略的、不屬于周燃的、帶著某種消毒水或廉價古龍水混合的陌生氣味?
難道……那個導致我和衛子旭徹底決裂的“捉奸在床”的場面,那個讓我心如死灰、最終被陳鋒偽裝的溫柔趁虛而入的致命誤會……根本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目的就是拆散我和衛子旭,讓我落入周燃的魔掌?而周燃背后……還有人?
衛子旭顯然也想到了更深一層。他看向我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雜,那里面翻涌的憤怒和痛楚被一種更深的、混合著驚疑和某種銳利審視的東西取代。他一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聲音低沉得可怕:
“溫知許,那天晚上,除了你和周燃,還有誰在場?那個孩子……”他的目光掃過我平坦的小腹,又猛地抬起,死死盯著我的眼睛,“……是不是也和這個‘陌生男性’有關?或者說,”他逼近一步,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那個讓他痛苦萬分的名字,“是不是周燃的?”
審訊室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他下頜線繃得像巖石。這一刻,前世今生所有的痛苦、屈辱、背叛感和眼前這巨大的、可能顛覆一切的疑云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撕裂。
我看著他那雙布滿紅血絲卻依舊銳利如刀的眼睛,那里面映著我蒼白如鬼的臉。前世,就是這雙眼睛,在我推開酒店房門,看見他和我的好閨蜜林薇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張床上時,流露出震驚和……一絲我那時解讀為“被撞破”的慌亂。就是那一幕,徹底擊垮了我對他的信任。
**陰謀。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陰謀!**重活一世,以命換來的清醒讓我瞬間抓住了這千絲萬縷中隱藏的毒線。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翻涌的恨意,迎上他審視的目光。這一次,我的聲音不再僅僅是冰冷,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和決絕的試探:
“孩子是誰的?”我重復著他的問題,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衛子旭,你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在我親眼看見你和林薇‘捉奸’在床,在你連一句解釋都吝嗇給我,在你任由我像個傻子一樣被周燃那個畜生騙走、被他打到流產、被他活活打死的時候,你在哪里?”
我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毒的冰錐,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扎向他最不愿面對的記憶和此刻最深的疑點。
衛子旭的身體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連嘴唇都變得灰白。那雙銳利的眼睛里,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痛苦和難以置信。
“你……你說什么?林薇?捉奸?”他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巨大的沖擊讓他幾乎失語。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溫知許!你說清楚!什么捉奸?什么我和林薇?!”
他的反應太過真實,那是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震驚和茫然,完全不像偽裝。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個更可怕的猜想浮上水面——難道連他自己,也是那個陰謀的受害者?
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一字一頓,如同宣判:
“你…”話音未落,就在這時,單向玻璃外似乎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緊接著,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敲響,一個警員探頭進來,臉色有些凝重:
“衛隊,技術科那邊……周燃指甲縫里提取到的陌生DNA,初步比對結果出來了……”
衛子旭猛地轉頭,眼神銳利如刀:“是誰?”
警員遲疑了一下,目光復雜地掃過我,然后看向衛子旭,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數據庫初步匹配……指向了林薇的……親弟弟,林浩。”
**林浩?!**
**林薇!**這個名字像毒蛇的信子,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那個我視為親姐妹、在我最痛苦時“安慰”我、甚至“鼓勵”我接受周燃“追求”的好閨蜜!
我和衛子旭的目光在空中猛烈地碰撞在一起,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翻涌的驚濤駭浪和那最終被證實的、冰冷的、巨大的陰謀輪廓!
審訊室頂燈慘白的光線,將我們兩人凝固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像兩座被命運和仇恨驟然推向懸崖邊緣的雕像。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驚雷,以及即將到來的、更殘酷的風暴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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