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起于“誅仙臺”
劇本研討室的空調大概是個擺設。
冷氣嘶嘶地往外冒,吹在人身上卻激不起半點涼意,反倒像某種沉悶的、帶著粘膩汗意的低語,黏在每個人的后頸上。長條會議桌兩邊涇渭分明,一邊是制作團隊和資方代表,個個正襟危坐,表情管理堪稱典范;另一邊,演員們姿態各異,有人認真在劇本上勾畫,有人低頭刷著手機,還有人干脆放空,眼神飄向窗外熾烈的陽光。
空氣凝滯得能擰出水。
打破這潭死水的,是一聲毫不客氣的嗤笑。
聲音不大,卻像根針,精準地戳破了會議室里那層虛假的平靜泡沫。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這來源——傅嶼白身上。
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里,兩條長腿隨意地交疊著,手里捏著那份散發著新鮮油墨味的劇本。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深潭似的眼睛掃過紙頁時,透出的分明是毫不掩飾的譏誚。
“編劇老師,”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被煙熏過似的微啞質感,“我虛心請教一下。”
他抬起眼皮,目光直接越過桌子,精準地釘在坐在他對面斜角、正埋頭用筆尖狠狠戳著劇本頁邊的女人——紫櫻桃身上。
“這位上神大人,”傅嶼白慢條斯理地念著劇本里的描述,“‘為救心愛之人,不顧天規森嚴,毅然決然縱身躍下誅仙臺,周身仙力激蕩,衣袂翻飛如蝶,眼中是毀天滅地的深情’……”他頓住,微微歪了下頭,“他腦子是被南天門的門夾了,還是被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烤糊了?”
會議室里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抽笑聲。幾個年輕的演員迅速低下頭,肩膀可疑地聳動著。導演老張的眉頭擰成了個死疙瘩,資方代表王總的臉色也開始發青。
紫櫻桃的筆尖“嗤啦”一聲,在劇本上劃出一道深刻的、近乎撕裂的痕跡。她猛地抬起頭。
三十歲的女人,保養得宜,皮膚透著健康自然的紅潤光澤,即使在會議室的冷光下,也顯得生氣勃勃。她今天穿了件剪裁利落的煙灰色西裝,長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此刻正燃燒著怒火的杏眼。那眼神銳利得像淬了冰的刀片,直直射向傅嶼白。
“傅老師,”紫櫻桃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冰碴子,“‘毀天滅地的深情’這種文學性的表達,對您來說,是不是有點太超綱了?”她嘴角彎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畢竟,讓您理解‘深情’這種人類情感,可能確實有點強人所難。您只要負責‘縱身一躍’就行,記得把嘴張開點,別跟含了個祖傳核桃似的,把‘跳’念成‘腳’,讓觀眾猜您是要跳下去還是跺個腳。”
火藥味瞬間濃得嗆人。
傅嶼白那雙總是顯得有點慵懶半闔的眼睛,倏地瞇了起來,危險的光芒一閃而過。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壓迫感無聲地蔓延開。
“哦?”他拖長了調子,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紫老師這么懂‘深情’,想必經驗豐富?紙上談兵誰不會?寫個男人為了女人跳樓就是深情了?在您筆下,深情約等于腦子進水加自殺?這種邏輯,幼兒園小朋友聽了都得搖頭。”
“你!”紫櫻桃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銳響。她抓起自己那份劇本,胸口劇烈起伏,看那架勢,下一秒就要把這本凝聚了她無數心血的東西直接砸到對面那張討人厭的臉上。
“哎喲喂!兩位老師!息怒息怒!”導演老張像屁股裝了彈簧,第一個蹦起來,活像要隔空抱住兩座即將噴發的火山,“都是為了藝術!藝術探討嘛,有碰撞很正常!說明大家都認真了!都走心了!”
“就是就是!”紫櫻桃的助理小圓,反應奇快,一把抱住紫櫻桃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她往回按,“櫻桃姐!冷靜!想想你的頸椎!不能動氣!”另一邊,傅嶼白的經紀人,一個干練的短發女人陳姐,也迅速起身,不動聲色地把手按在傅嶼白緊繃的小臂上,低聲快速道:“嶼白!大局!合同!”
資方代表王總清了清嗓子,努力擺出和事佬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傅老師,紫老師,都是圈內頂尖的人才,對作品有高要求是好事。咱們……咱們求同存異,都是為了《山海無間》能更好嘛!來來來,喝口水,降降火。”他示意旁邊的場務趕緊倒水。
兩邊的助理、經紀人、導演圍著各自的“炸彈”,七嘴八舌,好話說盡,硬生生把這場眼看就要爆發的核戰爭摁回了冷戰對峙階段。
紫櫻桃被小圓按回椅子上,胸口那股邪火還在熊熊燃燒,燒得她指尖發涼。她瞪著對面那個重新靠回椅背、一臉“我就靜靜看你們表演”的男人,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三個月!整整三個月了!這種讓人窒息的、針尖對麥芒的折磨,從她被迫點頭那一刻起,就如影隨形!
#資方的“驚喜”禮包
時間猛地倒流,狠狠砸回三個月前。
紫櫻桃的個人工作室里,彌漫著咖啡豆被過度烘焙的焦苦香氣,還有新書海報油墨未干的氣味。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照在靠墻書架上那一排排裝幀精美、印著她筆名“紫櫻桃”的暢銷書上。每一本書的封面男神都風格迥異,或清冷禁欲,或邪魅狂狷,或溫潤如玉,唯一的共同點是,都能讓萬千讀者嗷嗷叫著“老公”。
三十歲的紫櫻桃,是言情小說界名副其實的頂流點金手。她筆下的愛情故事,纏綿悱惻又張力十足,改編一部爆一部,捧紅男演員無數。她的名字,就是收視率和票房的保證。
然而,這位擅長書寫極致浪漫的“愛情教母”本人,此刻正穿著舒適的家居服,頂著一頭用鯊魚夾隨意夾起的微卷長發,盤腿坐在辦公桌后面。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粉黛,只有長期熬夜碼字留下的淡淡青影,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正死死盯著屏幕上的一份郵件。
郵件來自《山海無間》的最大資方——星耀傳媒。
“放他媽的屁!”紫櫻桃的聲音因為憤怒拔高了好幾度,震得旁邊正在給她整理版權合同的小圓手一抖,文件差點撒一地。
“姐!姐!消消氣!”小圓趕緊放下東西,小跑過來,熟練地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擰開,遞過去,“喝點菊花枸杞,敗敗火!”
紫櫻桃沒接杯子,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指著屏幕上那個被放大的演員照片,指尖幾乎要戳穿屏幕:“傅嶼白?!他們居然指定傅嶼白演我的上神?!星耀的人是集體被下降頭了還是錢多到沒地方燒了?!”
照片上的男人有著一張無可挑剔的臉,輪廓分明,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即使只是一張靜態照片,也能感受到那種介于成熟男人和桀驁少年之間的獨特氣質。但紫櫻桃看著這張臉,腦子里自動循環播放的卻是微博上那些鋪天蓋地的惡評截圖:
【#傅嶼白滾出娛樂圈#瞪眼!咆哮!面癱三件套!演啥都像他自己!資源咖滾粗!】
【救命!他念臺詞是在含鹵蛋嗎?口齒不清還演古偶?資方耳朵聾了?】
【純路人,有一說一,他是不是靠那張臉和……嗯哼,某些不可說的手段上位的?畢竟年紀不小了,非科班,爆一部撲幾部,很迷啊。】
“上神是什么人?”紫櫻桃氣得在屋里來回踱步,真絲拖鞋在地毯上踩出沉悶的“噗噗”聲,“那是九重天最高不可攀的冰山!是歷經萬載滄桑、心如琉璃凈火的遠古上神!他一個眼神能凍碎星河!他動一下手指能引動天地法則!他需要的是那種深入骨髓的孤寂感和神性!不是傅嶼白那種……那種……”她一時詞窮,憋得臉都紅了,“那種被網友群嘲‘演技全靠瞪眼’的木頭!”
小圓在一旁搓著手,試圖安撫:“姐,冷靜點。傅老師……其實人氣還是蠻高的,而且你看他上部那個仙俠劇的打戲……”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紫櫻桃的臉色,聲音越來越小,“那幾段露腹肌的打戲……不是上了三天熱搜榜首嗎……”
“腹肌?!”紫櫻桃猛地停住腳步,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要的是神性!是靈魂!是能讓觀眾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萬年孤寂的氣場!不是腹肌!腹肌能當飯吃嗎?能演出‘一眼萬年’的破碎感嗎?啊?!”
她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精心構筑的仙俠世界被傅嶼白那張面癱臉和含混不清的臺詞徹底摧毀的景象。“不行!絕對不行!我紫櫻桃的書改編,男主從來都是我親自點頭的!這是原則問題!他們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原著?!尊重作者?!”
“我的紫老師喲,原則重要,還是項目開機、您能順利拿到版權尾款重要啊?”
一個略帶油滑的男聲突兀地插了進來。星耀傳媒的制片人王總,挺著標志性的啤酒肚,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無懈可擊的假笑,像尊彌勒佛似的推門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助理,手里捧著個平板。
“王總。”紫櫻桃硬邦邦地打了聲招呼,臉上那層寒霜能凍死人。她沒回自己的老板椅,就那么抱著手臂站在落地窗前,一副“有屁快放,放完滾蛋”的抗拒姿態。
王總對她的冷臉渾不在意,自顧自地在會客沙發上坐下,還舒服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紫老師,消消氣嘛。”他笑瞇瞇地,像在哄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傅嶼白呢,確實,網上有些雜音。但這年頭,哪個頂流沒點黑料?黑紅也是紅嘛!話題度杠杠的!”
他接過助理遞來的平板,熟練地劃拉著:“你看,這是他最新的輿情數據,雖然爭議大,但討論度、搜索指數,同期藝人里斷層第一!粉絲粘性也強,購買力驚人!這都是實打實的商業價值啊!”他抬起頭,小眼睛里閃爍著精明的光,“再說了,紫老師,您可是點金手,捧誰誰紅!有您把關劇本,有傅嶼白的流量加持,咱們《山海無間》,那就是妥妥的預定爆款!雙贏!”
“雙贏?”紫櫻桃猛地轉過身,眼神像刀子,“我看只是你們贏!用我的招牌給他抬轎?門兒都沒有!我寫的上神,不是給流量小生耍帥的工具人!”
“哎喲,話不能這么說。”王總臉上的笑容淡了點,身體微微前傾,語氣依舊溫和,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紫老師,咱們合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星耀對您的才華,那是百分百的認可和尊重。但是呢……”他拖長了調子,手指輕輕敲了敲沙發的皮質扶手,“這影視圈,說到底,是資本的游戲。星耀在這個項目上,是真金白銀砸了大頭。平臺那邊呢,也明確表示了,非常看好傅嶼白目前的熱度和未來潛力。”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著紫櫻桃因為憤怒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緩緩吐出后半句:“平臺的意思是,男主必須是傅嶼白。否則……這個項目的評級和后續的宣發資源,恐怕都要……重新評估了。”
重新評估。
三個輕飄飄的字,砸在紫櫻桃耳中,卻重若千鈞。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她耗費兩年心血打磨的《山海無間》,可能會被降級成B級甚至更低,意味著播出平臺可能從一線衛視變成二線甚至網播,意味著宣發預算被砍,意味著……她筆下那個瑰麗宏大的世界,可能連被觀眾完整看到的機會都沒有!
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咖啡機的低鳴顯得格外刺耳。
紫櫻桃站在那里,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繁華都市的車水馬龍,陽光勾勒出她單薄而倔強的剪影。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巨大的、無處發泄的憋屈和憤怒。她感覺自己的心血,自己精心塑造的角色,正在被資本冰冷的秤砣隨意地掂量、賤賣。
小圓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擔憂地看著自家老板。她太了解紫櫻桃了。表面上雷厲風行、懟天懟地、一副“老娘獨自美麗,愛情算個屁”的鋼鐵女強人模樣,是圈內有名的“愛情絕緣體”。但只有小圓知道,這份堅硬外殼下,包裹著怎樣一顆曾經柔軟、如今卻布滿裂痕的心。
紫櫻桃談過幾段戀愛。每一段都掏心掏肺,結局卻都慘淡收場。她單身時是雷厲風行的工作狂,熬夜加班不在話下;可一旦陷入戀愛,骨子里那份向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渴望就會徹底占據上風,讓她瞬間化身“戀愛腦”。工作時也會忍不住抱著手機,一邊敲鍵盤一邊和男友聊得火熱,效率和質量大打折扣。偏偏遇人不淑,不是被騙財騙色,就是對方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遷就和付出,最后卻覺得她“變了”、“不夠獨立”。幾段感情下來,身心俱疲,事業也因戀愛時的分心而走了些彎路。現實狠狠抽了她幾個耳光,徹底打碎了她對愛情的幻想。后來干脆心一橫,宣布封心鎖愛,甚至一度想嘗試“只走腎不走心”的瀟灑,結果又遇到糾纏不清、分手后還到處散播謠言的奇葩。至此,她對“愛情”兩個字徹底PTSD,敬謝不敏,只把它們當成筆下賺錢的素材,絕不允許它們再入侵自己的生活半步。
她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才華,相信自己的努力。她用一本本暢銷書筑起了堅固的堡壘,保護著自己那顆其實依舊渴望溫暖卻又害怕受傷的心。
可現在,連她最后的堡壘——她的作品,她的話語權——都受到了赤裸裸的威脅和踐踏。
王總看著她緊繃的背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又換上那副和煦的笑容:“紫老師,您是聰明人。傅嶼白呢,也不是什么洪水猛獸。他確實不是科班出身,一路摸爬滾打上來不容易,吃過不少苦,所以性子可能……古怪了點。但他能紅,能一次次從低谷爬起來,說明他肯定有過人之處嘛!您給他一個機會,說不定,他能給您一個驚喜呢?”
驚喜?紫櫻桃在心里冷笑。驚嚇還差不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試圖壓下喉嚨口的腥甜。轉過身時,臉上所有的激烈情緒已經被強行壓了下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靜。
“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王總,您都這么說了,我還能說什么?”
王總臉上的笑容瞬間燦爛如菊花:“這就對了嘛!紫老師大氣!合作愉快!”
紫櫻桃沒理他伸過來的手,目光越過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覺得一陣徹骨的疲憊和荒謬感席卷而來。
#傅嶼白的孤城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
高檔公寓頂層,視野開闊得能將大半個城市的天際線盡收眼底。巨大的落地窗隔絕了外面的喧囂,室內光線被調得很暗,只有角落一盞落地燈散發著昏黃柔和的光暈。
傅嶼白剛結束一個深夜訪談通告回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倦意。昂貴的定制西裝外套被他隨意地扔在客廳中央那張線條冷硬的意大利沙發上,扯開的領帶歪斜地掛在頸間。他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吧臺邊。
沒有開頂燈,他熟練地從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小半杯,冰塊都沒加。琥珀色的液體在昏暗中晃動,折射出微弱的、冰冷的光。
他端著酒杯,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如星河的城市燈火,車流匯成一條條光的河流。這繁華盛景落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卻激不起半點漣漪,反而映襯出一種更深的寂寥。
三十三歲。在這個新人輩出、殘酷得近乎血腥的娛樂圈,已經不算年輕了。他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父母都是小城市的普通教師,供他讀完普通大學已是傾盡全力。他進這行,純粹是誤打誤撞,憑著老天賞飯吃的一張臉和一股不服輸的狠勁,從背景板、小配角,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這條路有多難走?只有他自己清楚。跑龍套時睡過冰冷的水泥地,為了一個只有幾句臺詞的角色在寒冬里穿著單衣等了導演一整天,被副導演指著鼻子罵“木頭”、“不會演戲就滾”,被同組科班出身的演員明里暗里地排擠嘲笑……這些他都經歷過。
后來終于憑著一部小成本網劇意外爆紅,本以為苦盡甘來,結果緊隨而至的是更猛烈的風暴。“資源咖”、“心機上位”、“演技全靠營銷”、“臺詞功底差到令人發指”……各種惡意的標簽和黑料如同跗骨之蛆。他有過辯解,但很快發現,在洶涌的輿論面前,個人的聲音微弱得可笑。他學會了沉默,用更冷硬的外殼把自己包裹起來,不輕易與人交心,因為吃過背后捅刀子的虧。他那偶爾流露的、近乎刻薄的毒舌,與其說是攻擊性,不如說是一種本能的防御,一種在無數次被傷害后形成的條件反射。
他習慣了獨來獨往。這間寬敞奢華的公寓,空曠得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籠。巨大的衣帽間里掛滿了名牌服飾,卻沒什么煙火氣。廚房干凈得像樣板間,冰箱里除了礦泉水和能量飲料,空空如也。唯一有點生活痕跡的,是書房里那張寬大的書桌,上面堆滿了各種劇本、表演理論書籍、人物小傳筆記,還有一臺老舊的筆記本電腦——那是他剛入行時省吃儉用買的,一直沒舍得扔。
他仰頭,將杯中辛辣的液體一飲而盡。灼燒感從喉嚨一路蔓延到胃里,驅散了些許疲憊,卻讓心頭那股沉郁更重了。
經紀人陳姐下午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嶼白,《山海無間》這個本子你必須接!紫櫻桃的改編劇就是金字招牌!這是你轉型、穩固咖位的關鍵!我知道你煩那些嘰嘰歪歪的感情戲,但這次不一樣!上神這個角色層次很深!演好了絕對能堵住那些黑子的嘴!”
轉型?傅嶼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弧度。他何嘗不想?誰愿意永遠被釘在“流量”、“花瓶”、“演技差”的恥辱柱上?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一個能真正被認可為“演員”的機會。
只是……那個紫櫻桃。
他想起資料上看到的照片,那個挽著頭發、眼神銳利、氣場強大的女人。業內對她評價兩極,有說她才華橫溢、眼光毒辣的,也有說她恃才傲物、控制欲強、情商低的。尤其是對筆下角色的選角,有著近乎偏執的控制權。
傅嶼白幾乎能想象到,當資方強行把自己塞過去時,那個女人臉上會是怎樣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以她的性格,在劇組見面時,恐怕不會給他什么好臉色。
麻煩。
他揉了揉發脹的眉心,將空酒杯放在冰涼的窗臺上。玻璃杯底與大理石臺面接觸,發出一聲清脆的“叮”。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勾勒出他挺拔卻顯得格外孤獨的身影。
#片場再交鋒
時間線粗暴地被拉回當下。
劇本研討會最終在導演和稀泥、資方打哈哈、兩邊團隊嚴防死守下,勉強維持住了表面的和平,磕磕絆絆地繼續了下去。但整個會議室的空氣里,始終彌漫著一股無形的硝煙味,源頭就是長桌兩端那兩位全程零交流、眼神都懶得往對方身上瞟一下的主兒。
紫櫻桃全程繃著臉,手里的筆在劇本上劃得飛快,留下各種犀利又暴躁的批注,仿佛那紙頁就是傅嶼白的臉。傅嶼白則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姿態,偶爾被導演點名發表看法,也是言簡意賅,語氣平淡無波,只是偶爾看向紫櫻桃那摞被畫得面目全非的劇本時,眼底會掠過一絲極淡的嘲諷。
好不容易熬到導演宣布“今天先到這里”,紫櫻桃幾乎是立刻合上劇本,第一個站起身。
“小圓,走!”她抓起自己的限量款手包,聲音帶著一絲解脫的急促,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有力的“噠噠”聲,目不斜視地朝著會議室門口沖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在追。
“櫻桃姐,等等我!”小圓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東西,小跑著跟上。
就在紫櫻桃的手即將碰到會議室那厚重的磨砂玻璃門把手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幾乎與她同時抵達門口。是傅嶼白。他腿長步子大,幾步就跨到了前面,極其自然地伸手去推門。
紫櫻桃的手僵在半空,差點直接按到對方的后背上。一股淡淡的、混合著冷冽木質香和一絲煙草氣息的味道瞬間侵入她的鼻腔。
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身體條件反射地向后小退半步,動作幅度不大,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棄。
傅嶼白的手握在門把上,動作頓住。他微微側過臉,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淡,沒什么情緒,但紫櫻桃硬是從那深邃的眼眸里讀出了三個字:神經病。
她瞬間氣血上涌,剛要發作,傅嶼白卻已經收回了目光,仿佛她只是一團不值得在意的空氣,手臂微微用力,推開了門。
門外,是劇組臨時搭建的一個小型室內場景,模仿的是仙俠劇里常見的、云霧繚繞的懸崖峭壁。為了追求效果,角落里還放著幾臺強力鼓風機,正對著鋪在地上的白色棉絮(充當云霧)呼呼地吹著,制造著仙氣飄飄的氛圍。風勢挺猛,吹得地上的棉絮打著旋兒亂飛。
傅嶼白率先走了出去,他身高腿長,步子又大又穩,幾步就穿過了那片被鼓風機肆虐的區域。
紫櫻桃緊隨其后,心里憋著火,腳步也快。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本來就不如平底鞋穩當。剛踏進那片“云霧區”,一股強勁的、帶著人造棉絮的風猛地從側面襲來,精準地糊了她一臉!
“咳咳!”棉絮瞬間鉆進了她的口鼻,嗆得她眼淚差點飆出來。更糟的是,她只覺得右腳的高跟鞋鞋跟似乎踩到了一個特別滑溜的棉絮團上,重心猛地一歪!
“啊!”她短促地驚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旁邊倒去,慌亂中手臂本能地向前亂抓,試圖抓住點什么穩住身形。
走在前面的傅嶼白似乎聽到了動靜,腳步一頓,下意識地微微側身回頭。
就在這一瞬間——
紫櫻桃那只慌亂揮舞的手,好死不死,一把抓住了傅嶼白身上那件質地精良、剪裁合體的深灰色休閑西裝的后下擺!
“刺啦——!”
一聲極其清晰、極其響亮、極其刺耳的布料撕裂聲,在鼓風機的噪音背景下,依然清晰地炸響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鼓風機還在呼呼地吹,白色的棉絮如同暴風雪般在他們周圍瘋狂飛舞。紫櫻桃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半跪半撲的姿勢僵在原地,右手還死死地攥著傅嶼白西裝下擺被撕裂開的那一角。那裂口相當可觀,從后腰側一直撕到了接近臀部的位置,露出一大片里面深色的襯衫布料。
傅嶼白保持著側身的姿勢,身體徹底僵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后背下方一陣涼颼颼的風灌了進來。他緩慢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看向自己身后那片驟然“開放”的區域,然后又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看向那個還抓著他破布、一臉驚恐和呆滯的女人。
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近乎裂開的表情。那是一種混雜了震驚、難以置信、以及火山爆發前兆般的怒意的復雜神情。
紫櫻桃也終于從當機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一點,她觸電般松開手,看著手里那片可憐的、帶著毛邊的西裝布料,再看看傅嶼白背后那個大咧咧的、形狀不規則的破洞,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我……我……”她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臉頰瞬間爆紅,一路紅到了耳朵根。
小圓和陳姐一前一后沖出會議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堪稱“世界名畫”的場景:漫天飛舞的棉絮中,紫櫻桃半跪在地,手里攥著塊破布,面紅耳赤,眼神渙散。傅嶼白背對著她們,后腰下方一個醒目的破洞,露著里面的襯衫,他微微側著頭,英俊的臉上表情一片空白,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釘在紫櫻桃身上。
空氣凝固了足足有五秒鐘。
“噗……”不知道是哪個沒繃住的場務小哥,在角落里發出一聲短促的、強行壓抑的噴笑聲。
這一聲,像是引爆了某個開關。
傅嶼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沉了下去,黑得能滴出水。他猛地轉過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那片破洞在他轉身時極其“生動”地晃蕩了一下。他看也不看紫櫻桃,也完全無視了她手里那塊屬于他衣服的“殘骸”,徑直邁開大步,帶著一股要毀滅一切的凜冽低氣壓,頭也不回地朝著走廊盡頭的休息室方向走去。腳步踩得極重,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板踏穿。
陳姐臉色一變,顧不上其他,趕緊追了上去:“嶼白!等等!你……”
紫櫻桃還保持著那個半跪的姿勢,手里捏著那塊“罪證”,感受著四面八方射來的、充滿了各種復雜情緒(震驚、同情、看好戲)的目光,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天靈蓋,恨不得當場挖個地縫把自己埋了。
“櫻桃姐!快起來!沒事吧?”小圓這才反應過來,沖上前七手八腳地把紫櫻桃扶起來,手忙腳亂地幫她拍打著身上沾的棉絮,“摔著沒?有沒有哪里疼?”
紫櫻桃被小圓攙扶著,雙腿還有點發軟。她看著傅嶼白消失在走廊拐角處的、充滿煞氣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手里那塊質地精良、現在卻無比諷刺的西裝碎片,一股巨大的、混合著羞憤和荒謬的怒火猛地竄了上來。
她氣得渾身發抖,不是因為摔跤,不是因為丟臉,而是因為那個男人臨走前那冰冷嫌惡、仿佛看垃圾一樣的眼神!
“傅!嶼!白!”她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每個字都像是裹著冰碴子,帶著刻骨的怨念。
“可惜了這高定西裝……”小圓看著那塊布,小聲哀嚎了一句,隨即又趕緊捂住嘴。
紫櫻桃猛地將那塊破布狠狠攥緊在手心,布料昂貴的質感此刻只覺得無比膈應。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挺直脊背,努力維持著最后一絲屬于“頂流作家”的尊嚴,對著小圓沉聲道:“走!”
高跟鞋再次踩在地板上,聲音依舊清脆,卻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片場初見,劇本研討,再加上這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撕衣慘案”,兩人之間的梁子,算是結得比天高、比海深,徹底焊死了!這劇組,妥妥的修羅場!
#當“紙上談兵”遇上“木頭演技”
接下來的幾天,《山海無間》劇組正式開機。片場的氣氛在導演老張的極力調和下,維持著一種微妙的、一觸即破的平靜。
紫櫻桃作為原著作者兼編劇,自然常駐片場。她通常坐在導演監視器旁邊的專屬小折疊椅上,面前的小桌板上攤著她的劇本和筆記本電腦。她不再是研討會上那副西裝革履的精英模樣,而是穿著舒適的衛衣和運動褲,長發隨意扎成馬尾,鼻梁上架著一副防藍光眼鏡,看起來像個專注的學生。但她的眼神卻銳利如鷹,緊緊盯著拍攝現場,尤其是傅嶼白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臺詞。
傅嶼白則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態。他換上了上神那身繁復華麗的銀白色仙君服飾,長發如瀑,劍眉星目,僅僅是站在那里,那份屬于上位者的清冷孤絕感便撲面而來——至少在靜態時如此。不得不承認,這張臉和這身氣質,確實是她筆下上神該有的皮相。
然而,一動起來,紫櫻桃就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此刻正在拍攝的是一場重頭文戲。上神得知女主(由一位新晉小花飾演)為救他而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劇本要求他內心翻江倒海,表面卻要維持神君的威嚴,眼神中需流露出震驚、痛苦、自責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最后所有情緒化為一句壓抑著滔天巨浪的沉痛質問:“……為何如此?”
監視器里,傅嶼白的表現是:眉頭緊鎖(仿佛在思考一道高數題),嘴唇緊抿(像是怕牙疼),眼神……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女主,努力傳達出“我很震驚,我很痛苦”的信號,但那效果,在紫櫻桃看來,更像是在瞪眼,還是帶著點茫然的瞪眼。至于那句關鍵的質問,他念得倒是字正腔圓了,但語調平得像一條直線,毫無情感起伏,聽不出半分沉痛,倒像是在念一份枯燥的財務報表。
“Cut!”導演老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嶼白啊,情緒,情緒再給多一點!內心是撕裂的!但表面要繃住!那種隱忍的痛,懂嗎?還有那句臺詞,‘為何如此’,要沉下去!帶著心痛和不解!”
傅嶼白沒什么表情地點點頭:“知道了導演,再來一條。”
紫櫻桃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低頭在自己那本快被批注塞滿的劇本上,用紅筆狠狠劃掉那句“隱忍的痛”,在旁邊龍飛鳳舞地寫上:“建議:此處可考慮用面癱表達一切。”
拍攝間隙,輪到傅嶼白拍攝一些動作戲份。出乎紫櫻桃意料的是,當他拿起道具長劍,在武術指導的示范下,挽起劍花時,整個人的氣場瞬間變了。
他的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行云流水般的韻律感。騰挪閃轉間,衣袂翻飛,劍光凜冽。即使只是套招練習,那份屬于上神的凌厲與力量感,竟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一個利落的收劍式,長身玉立,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仿佛真能穿透屏幕。旁邊幾個年輕的場務小姑娘看得眼睛發亮,小聲嘀咕著“好帥”。
紫櫻桃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閃了閃。她不得不承認,這打戲……確實有點東西。至少比他那“毀天滅地”的文戲強了不止一個誅仙臺。但這份“尚可”的評價,很快又被接下來一場文戲的“災難”表現沖刷得一干二凈。
一天下來,紫櫻桃感覺自己像在坐過山車。時而被他某個打戲瞬間驚艷,時而又被他那“深情”的木頭演技氣得肝疼。她看著監視器里那張完美卻空洞的臉,再看看自己劇本上那些充滿靈魂的描寫,只覺得心在滴血。
#恨鐵不成鋼與笨鳥先飛
夜幕低垂,紫櫻桃終于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自己位于市中心的豪華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但她此刻毫無欣賞的心情。
她把自己摔進柔軟的真皮沙發里,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白天片場的畫面,尤其是傅嶼白那張在文戲時格外“感人”的臉,不斷在眼前回放。
“神性?孤寂?破碎感?”紫櫻桃抓起一個抱枕,泄憤似的捶了兩下,“他演得像個剛被雷劈懵了的土地公!連最基本的情緒層次都遞進不了!還指望他演出萬年滄桑?”
她煩躁地起身,走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山海無間》的劇本電子檔。看著自己筆下那個風華絕代、情深似海又隱忍克制的上神,再看看傅嶼白那災難性的演繹,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和憤怒涌上心頭。
“不行,不能就這么算了。”她喃喃自語,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她開始針對白天傅嶼白表現最糟糕的幾個片段,瘋狂修改批注,細化動作、眼神、語氣詞的提示,甚至恨不得把每一句臺詞背后的潛臺詞都寫出來。
【“為何如此?”——此處非質問,是痛極后的茫然與不解。聲音應低沉沙啞,尾音帶顫,眼神需從震驚轉向劇痛,再強壓下去,喉結滾動,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
她寫得極其細致,幾乎是在手把手教演戲。寫完后,她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紅色批注,自嘲地笑了笑。這算什么事兒?她一個寫書的,居然要教一個拿了天價片酬的演員怎么演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為了自己的“孩子”——上神,為了《山海無間》不被徹底毀掉,她只能咬著牙,當一回免費的、憋屈的表演指導。她把修改后的劇本片段發給了導演老張和傅嶼白的經紀人陳姐,附帶一句冷冰冰的備注:“僅供參考,望演員自行體會角色深度。”
發完郵件,她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的燈火,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塊朽木,到底能不能雕?
城市的另一端,傅嶼白也回到了他那空曠冷清的高級公寓。卸去華麗的戲服和妝容,他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運動褲,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但眼神卻比白天在片場時要專注銳利得多。
他徑直走進書房,點亮了書桌上那盞燈。昏黃的光線下,攤開的是《山海無間》的劇本,上面同樣布滿了各種顏色的筆記。旁邊還堆著幾本厚厚的表演理論書籍,甚至還有幾篇關于“微表情與情緒傳遞”的心理學論文打印稿。
白天紫櫻桃那毫不掩飾的、充滿鄙夷和挑剔的眼神,像根刺一樣扎在他心里。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文戲是短板,尤其是這種需要細膩情感表達的角色。他不是沒努力,只是那些所謂的“深情”、“隱忍”、“破碎感”,對他而言,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看得見輪廓,卻抓不住精髓。
他拿起劇本,翻到白天NG了無數次的那場重頭文戲。他閉上眼,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試圖代入上神的身份:得知那個唯一能觸動自己心弦的人,為了救自己即將魂飛魄散……
震驚?痛苦?自責?
他試著調動情緒,眉頭皺起,嘴唇微動,對著空氣無聲地念著那句臺詞:“……為何如此?”
睜開眼,他看向書桌對面墻上掛著的一面全身鏡。鏡中的男人眉頭緊鎖,眼神……依然帶著點他自己都嫌棄的生硬和茫然。
“嘖。”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這種抓心撓肝卻不得其門而入的感覺,比被人指著鼻子罵還難受。
他坐回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白天拍攝的片段回放(他特意讓助理拷貝了一份)。快進到自己NG的部分,一遍遍反復觀看。紫櫻桃那刺耳卻精準的批評——“面癱”、“眼神空洞”、“毫無情感層次”——像魔音灌耳,但他強迫自己聽進去。
他拿出紙筆,一邊看回放,一邊在本子上快速記錄:
眼神問題:震驚時瞳孔變化不夠明顯?痛苦時眼神缺乏焦點和深度?自責時下壓的眼角力度不夠?
臺詞問題:“為何如此”四字,重音在“此”?氣息下沉不足,缺乏胸腔共鳴?
肢體語言:緊握拳頭的時機和力度?身體僵直,缺乏細微顫抖?
他像一個最嚴苛的觀眾,一幀幀地剖析自己的表演缺陷。看到紫櫻桃發來的那份批注詳盡的劇本修改片段時,他愣了一下。那些描述極其精準,幾乎把他想要表達卻表達不出來的東西,用文字具象化了。
他盯著屏幕上那句【聲音應低沉沙啞,尾音帶顫,眼神需從震驚轉向劇痛,再強壓下去,喉結滾動……】,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這個女人的筆,確實毒,但也確實……一針見血。
雖然極度不爽她那高高在上的態度,但傅嶼白不得不承認,這份批注,對他而言,是此刻最需要的東西。他深吸一口氣,關掉回放視頻,拿起那份打印出來的批注,走到鏡子前,對著鏡中的自己,開始一遍又一遍,笨拙地、執拗地練習。
“為……何……如……此……”他壓低嗓音,嘗試尋找那種沙啞感,控制喉結的滾動,眼神努力地想要從震驚過渡到劇痛。
寂靜的公寓里,只剩下他反復練習的低沉嗓音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喧囂。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冰冷的墻壁上,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專注。這個被貼上“木頭”標簽的男人,正用最笨拙也最認真的方式,試圖撬開那扇通往角色內心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