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推荐_女生小说在线阅读 – 潇湘书院

首頁我的劇本寫滿了你

第15章謊言經(jīng)緯度上的坐標

世界在紫櫻桃的感知里,變成了一幅扭曲的油畫。色彩模糊,邊界融化,時間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漿。

幾周了?她記不清。日子像被撕碎的紙片,無意義地飄散。

她的世界在《他的星光》文檔停滯的那一刻,在傅嶼白那通冰冷決絕的電話里,轟然坍塌,碎成了齏粉。

她被困在這片廢墟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塵埃的苦澀和斷裂的痛楚。

然而,窗外的車流依舊喧囂,樓下便利店的店員依舊在清晨準時拉開卷簾門,社交媒體上,那些曾與她生活緊密交織的名字——傅嶼白、陳姐,甚至出版社的周韻知——他們的動態(tài)依舊光鮮亮麗,談論著新的項目、精致的下午茶、無關痛癢的行業(yè)八卦。仿佛她這場山崩地裂的崩塌,只是宇宙角落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揚起,未曾驚擾任何人的軌跡。

巨大的割裂感籠罩著她。她像一個被遺棄在孤島的幸存者,眼睜睜看著滿載昔日同伴的巨輪在平靜的海面上駛向遠方,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留下一道漣漪。

電視開著,充當著空洞的背景音。女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輕松:

“……此前引發(fā)全球廣泛關注的‘世界末日’預言,其傳聞中的日期已于昨日平穩(wěn)度過。科學界再次強調(diào),此類預言缺乏任何科學依據(jù)。我們的星球,我們的文明,依舊在平穩(wěn)運行……”

屏幕下方滾動著世界各地慶祝“末日”未至的歡樂畫面,煙花璀璨,人群相擁。新聞主播的笑容職業(yè)而燦爛,仿佛在宣告一個不證自明的真理。

紫櫻桃蜷在沙發(fā)上,身上還裹著幾天前的那條薄毯。她望著屏幕上那些喧囂的喜悅,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世界末日?

她的世界末日,早已降臨。

在傅嶼白說出“常駐冠城”、“沒必要再拍類似題材”的那一刻,在她意識到自己傾注心血的作品和感情被單方面判定為“舒適區(qū)”垃圾的那一刻。

沒有天崩地裂,沒有火山海嘯,只有無聲的、緩慢的、卻徹底的內(nèi)爆。

世人慶祝著虛假末日的消散,而她,獨自品嘗著真實末日的余燼,冰冷而絕望。

宇宙的法則運行如常,社會的齒輪毫不停歇,只有她個人的情感宇宙,經(jīng)歷了一場徹底的、無人知曉的毀滅。

多么荒謬的對比。

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光標固執(zhí)地停留在《他的星光》文檔的最后一句話后面。那句話描繪的是女主角在星光下,為失意的男主角點燃了一盞象征希望的燈。如今看來,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她天真的臉上。

她無數(shù)次打開文檔,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卻敲不下任何一個字符。寫什么?寫給誰?那個她筆下的“他”,那個承載了她所有愛意與期許的完美映射,已經(jīng)親手撕碎了契約,奔赴了屬于他自己的、沒有她的“星辰大海”。

繼續(xù)寫下去,是對自己更深的凌遲;放棄,又如同親手掐滅最后一點微弱的光。

渾渾噩噩,行尸走肉。直到手機屏幕突兀地亮起,一條娛樂新聞的推送像淬毒的箭矢,精準地射入她麻木的視野:

「傅嶼白正式簽約科幻巨制,華麗轉(zhuǎn)身大銀幕!攜手新銳投資人岑薇,開啟事業(yè)新篇章!」

下面附著幾張新聞配圖。照片上,傅嶼白穿著剪裁得體的淺色西裝,笑容是精心調(diào)試過的樣子,對著鏡頭展示簽約文件。然而,最刺眼的不是他,而是緊挨著他站立的那個女人——岑薇。

她看上去約莫四十多歲,保養(yǎng)得宜,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不是滄桑,而是沉淀下來的精明與掌控感。一身利落的米白色套裝,珍珠項鏈光澤溫潤,嘴角含笑,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穿透鏡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傅嶼白站在她身側(cè),身形依舊挺拔俊朗,氣場卻被無形地壓制著。他那標志性的、曾讓紫櫻桃沉淪的深邃眼神,此刻在鏡頭下,竟顯得有些……溫順?或者說,是刻意收斂了鋒芒的配合。他微微側(cè)身傾向岑薇的方向,姿態(tài)恭敬,像一位得體的騎士守護著女王,而非平起平坐的合作伙伴。

照片的背景板上,“冠城影視基地”幾個字,像幽靈般反復閃現(xiàn)。

紫櫻桃的指尖冰涼,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她顫抖著點開新聞鏈接。通篇溢美之詞:

盛贊傅嶼白“勇于突破舒適圈”、“三十五歲仍懷揣赤子之心挑戰(zhàn)未知”、“事業(yè)野心與實力兼具”、“感情生活亦春風得意”。評論區(qū)的狂歡更是刺眼:

「傅哥牛逼!這才是真演員!永遠在挑戰(zhàn)!」

「從電視劇到電影,這步棋走得太對了!期待傅影帝!」

「那個岑薇一看就是女強人,傅嶼白站在旁邊好配!強強聯(lián)合!」

「紫櫻桃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吧?有這么上進又帥氣的男朋友!」

「就是就是,傅嶼白這么拼事業(yè),紫櫻桃偷著樂吧,別矯情!」

偷著樂?

紫櫻桃死死盯著屏幕,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巨大的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這些隔著屏幕狂歡的看客,他們只看到傅嶼白精心包裝的“上進”人設,看到他與“女強人”岑薇同框的“強強聯(lián)合”,看到一段被臆想出來的“神仙眷侶”

他們看不到冠城背后的曖昧交易,看不到他輕描淡寫否定她心血的冷酷,看不到他斬斷情絲時的決絕,更看不到她此刻如同被掏空內(nèi)臟般的劇痛。

世人啊,多么容易被表象迷惑。

只需一套光鮮的西裝,一個得體的微笑,幾句冠冕堂皇的“追求夢想”的口號,就能輕易編織出令人信服的華麗謊言。而真相,那些在觥籌交錯下交換的眼神,在資源置換中犧牲的原則,在情感關系里藏匿的算計,都被完美地掩蓋在“事業(yè)轉(zhuǎn)型”、“強強聯(lián)手”的漂亮帷幕之后。

這不只是娛樂圈的法則。紫櫻桃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這是人性深處的幽暗角落。在普通的社會里,在每一個看似平靜的角落,只要戴好精心打造的面具,演好社會期待的角色,就能輕易獲得掌聲與艷羨,就能讓世界按照自己書寫的劇本運轉(zhuǎn)。真實的情感,真誠的付出,在“成功”的宏大敘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人生如戲?不,人生比戲劇更荒誕,更擅長用光鮮的謊言經(jīng)緯度,精準地標注出每一個向上攀爬的坐標點。而她紫櫻桃,成了傅嶼白精心規(guī)劃的上升坐標軸上,一個被無情抹去的舊點。

為什么?

一個尖銳的、帶著泣血般不甘的問題,在她心中瘋狂嘶吼:為什么像傅嶼白這樣自私、虛偽、可以輕易利用他人真心去鋪路的人,反而能扶搖直上?

而她,認認真真寫作,掏心掏肺去愛,渴望一份安穩(wěn)日子和互相成就的感情,最終卻落得身心俱疲,事業(yè)愛情雙雙墜入深淵?

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畫面:

——傅嶼白在海島星空下脆弱坦誠的眼神(是真?還是演技?);

——他在她熬夜后笨拙熱早餐的手(是溫情?還是投資?);

——他輕描淡寫否定《他的星光》時那平靜的語調(diào)(是規(guī)劃?還是拋棄?);

——岑薇照片中那精明而掌控一切的眼神(是貴人?還是……新的階梯?);

——網(wǎng)上那些無知卻洶涌的艷羨評論(是愚蠢?還是人性對“成功”表象的盲目崇拜?)。

這些畫面如同高速旋轉(zhuǎn)的跑馬燈,在她混亂的思緒里瘋狂沖撞,最終定格在傅嶼白與岑薇并肩而立的刺眼畫面上。

一股混雜著屈辱、不甘和強烈憤怒的力量,猛地從心底炸開!她不能就這樣被打倒!不能像個被遺棄的怨婦,在廢墟里自怨自艾!

紫櫻桃猛地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她沖到書桌前,粗暴地拉開抽屜,翻出筆記本,抓起筆,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強行壓下喉嚨里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澀。

她要重回巔峰!

她要讓傅嶼白看到,沒有他,她紫櫻桃照樣可以光芒萬丈!她要讓他后悔!讓他懊惱!讓他明白拋棄她和她的“星光”,是他此生最大的錯誤!

接下來的日子,紫櫻桃像一臺被強行啟動的機器,開始了瘋狂的“自救”。她不再看《他的星光》一眼,轉(zhuǎn)而瘋狂搜索當下的市場熱點:

“最近什么題材最火?懸疑?無限流?還是甜寵?”

“暢銷榜前十都是誰?文風是快節(jié)奏爽文還是細膩情感流?”

“新人王是誰?老牌大神又出了什么爆款?”

她像一個最貪婪的學生,線上瘋狂訂閱電子書,線下沖進書店,抱回一摞摞封面花哨、標題聳動的暢銷小說。書桌上、沙發(fā)上、甚至床邊,很快堆滿了這些“成功學樣本”。

她廢寢忘食地閱讀,紅著眼圈做筆記,試圖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解析出成功的密碼。

她強迫自己模仿那些快節(jié)奏的敘事,學習那些夸張的“金句”,研究如何制造密集的“爽點”。

她打開一個新的空白文檔,試圖拼湊出一個符合當下市場、能讓她一鳴驚人的故事。

然而,破碎的生活和坍塌的內(nèi)心,豈是能靠意志強行粘合的?

她越是用力,越是急躁,那些從別人書上扒拉下來的“碎片”——懸疑的鉤子、甜寵的套路、爽文的打臉情節(jié)——在她筆下越是顯得格格不入,生硬無比。

她試圖將傅嶼白帶給她的痛苦轉(zhuǎn)化為創(chuàng)作的燃料,寫出來的字句卻充滿了怨毒的戾氣和刻意的煽情,毫無深度可言。她模仿著暢銷書的文風,卻失去了自己最核心的、曾打動無數(shù)讀者的那份對人性幽微的洞察和細膩的情感描摹。

寫出來的段落,她自己讀著都覺得面目可憎。

那感覺,就像用摔碎的、屬于不同器皿的瓷片,強行粘合出一個扭曲怪異的容器。每一道裂痕都清晰可見,每一個接口都突兀刺眼。

它不僅無法盛裝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其丑陋畸形的姿態(tài),反而成了對她當下狀態(tài)最殘酷的隱喻——一個被憤怒和不甘驅(qū)使,失去了自我內(nèi)核,盲目拼湊出的、更不堪的“作品”。

深夜,又一次對著屏幕上那些拼湊出來的、連自己都無法忍受的文字,紫櫻桃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和眩暈。她猛地合上電腦,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重重地癱倒在床上,四肢百骸都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絕望。

重回巔峰?談何容易。

她像一頭撞在透明玻璃上的鳥,用盡了力氣,頭破血流,卻發(fā)現(xiàn)那看似唾手可得的天空,依舊遙不可及。憤怒和不甘燃燒殆盡后,只剩下冰冷的灰燼和無邊的迷茫。

怎么辦?破局之路在哪里?

黑暗中,一個名字浮現(xiàn)在腦海——陳姐。

這個傅嶼白曾經(jīng)最緊密的合作者,這個在茶桌上用犀利言語幾乎將她剝皮拆骨的女人。

她是唯一可能知道傅嶼白全部底細的人。

看清所有骯臟的來路,是否就能解開最深處的心結(jié)?是否就能讓她徹底死心,從這片泥沼中拔出腿來?

可是……去找陳姐?

紫櫻桃眼前瞬間浮現(xiàn)出陳姐那張精明世故的臉,以及她可能露出的表情——嘴角微撇,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和憐憫,仿佛在說:“看吧,我早說過,鏡花水月一場空,現(xiàn)在傻眼了吧?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的蠢丫頭,現(xiàn)在終于醒了?”

這想象讓她臉頰發(fā)燙,自尊心像被針扎般刺痛。

她紫櫻桃,何曾如此狼狽地去向一個可能看自己笑話的人尋求真相?

糾結(jié)像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越收越緊。她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手機拿起又放下。

窗外的天色從濃黑變成深藍,又從深藍透出灰白。

終于,在清晨第一縷微光透過窗簾縫隙時,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或者說,是走投無路的絕望)攫住了她。她拿起手機,手指微微顫抖,在陳姐的微信對話框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

「陳姐,早上好。上次在您那兒喝的老樅水仙,滋味一直難忘。不知您最近是否得空?我這兒剛得了點不錯的正山小種,想請您再品鑒品鑒。」

消息發(fā)送成功。她像耗盡了所有力氣,把手機扔得遠遠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等待著未知的審判。

冠城,某五星級酒店行政套房。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城市的喧囂。傅嶼白穿著睡袍,深陷在寬大的沙發(fā)里,眉頭緊鎖。他面前的茶幾上攤開著一疊厚厚的劇本和項目資料,封面上印著醒目的標題:《星塵深處》。

燈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卻照不進他眼底的茫然。劇本上密密麻麻的專業(yè)術語——什么“曲率驅(qū)動”、“量子糾纏態(tài)通訊”、“非碳基生命體”——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碼,看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那些關于角色內(nèi)心掙扎、哲學思辨的長篇大論,更是晦澀得像天書。

脫離了紫櫻桃那細致入微的角色解讀和劇本梳理,脫離了那個為他量身打造的“舒適區(qū)”,他才驚覺,獨自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高概念的世界,是如此吃力。

他需要理解的不再是具體的情感糾葛,而是冰冷的物理法則和抽象的宇宙?zhèn)惱怼?/p>

他引以為傲的、在紫櫻桃筆下被無限放大的“破碎感”和“深情”,在這里毫無用武之地。

距離正式開拍還有幾個月。

幾個月……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夠嗎?他第一次對自己產(chǎn)生了強烈的懷疑。但箭在弦上,冠城、岑薇、這個唾手可得的電影夢……他沒有退路。

就在他試圖再次集中精神,攻克一段關于“時間悖論”的劇情時,房間門被輕輕叩響了。

傅嶼白一怔,眼底掠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隨即迅速調(diào)整表情,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新聞照片上的那個女人——岑薇。

她換下了干練的套裝,穿著一身質(zhì)地柔軟的藕荷色真絲長裙,妝容精致,頭發(fā)松松挽起,幾縷碎發(fā)慵懶地垂在頰邊,平添了幾分柔媚。她手里端著一個精致的骨瓷杯,里面是冒著熱氣的咖啡。

“嶼白,”她聲音不高,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慵懶和親昵,唇角勾起嬌媚的弧度,“看你房間燈還亮著,就知道又在用功。給你煮了杯咖啡,提提神。”她的目光越過他,自然地落在他身后攤開的劇本上,笑意更深,帶著洞悉一切的意味。

傅嶼白臉上的表情瞬間完成了切換,那點被打擾的不悅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感激和恰到好處依賴的溫和笑容。他側(cè)身讓開:“薇姐,您太費心了。快請進。”他微微欠身,姿態(tài)放得很低。

岑薇端著咖啡,帶著一陣若有似無的昂貴香水氣息,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房門在她身后輕輕合上。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那間曾讓紫櫻桃如坐針氈的茶室。

環(huán)境依舊奢華,窗外是流動的城市畫卷。紫櫻桃?guī)淼恼叫》N在紫砂壺中舒展開來,散發(fā)出醇厚的松煙香。水汽氤氳,模糊了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

“嗯,這茶不錯,香氣正,回甘也好。”陳姐端起小杯,品了一口,姿態(tài)優(yōu)雅,語氣帶著慣常的客套,“櫻桃你挺會挑。”

“陳姐喜歡就好。”紫櫻桃努力維持著平靜,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

寒暄了幾句茶經(jīng),她感覺鋪墊得差不多了,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她深吸一口氣,裝作不經(jīng)意地開口,語氣帶著刻意的輕柔和掩飾不住的探尋:

“陳姐,說起來,嶼白能有今天,您功不可沒。我認識他那會兒,他勢頭正好,但總覺得……他身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您帶他那么多年,從他還是個小透明開始,這一路……是不是特別不容易?”

陳姐放下茶杯,抬起眼皮,那雙閱盡千帆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紫櫻桃強裝鎮(zhèn)定的臉。紫櫻桃那點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深藏的意圖,在她面前如同透明。

陳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略帶譏誚的弧度,沒有戳破,卻也沒打算再繞彎子。她身體向后靠進舒適的椅背,指尖輕輕敲擊著紅木桌面,仿佛在挑選合適的詞句,開啟一段塵封的往事。

“不容易?”陳姐嗤笑一聲,帶著點市井的直白,“這圈子里,往上爬的,誰容易?不過傅嶼白這小子……”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有些悠遠,像是在回憶初見時的場景,“小縣城出來的窮小子,家里要啥沒啥。我第一天見他,在一堆試鏡的人里,說實話,外形條件確實扎眼,老天爺賞飯吃。但你看他的眼神……”陳姐微微瞇起眼,語氣帶著一種老辣的審視,“那里面,野心像野草一樣瘋長,燒得慌。但根兒不正。”

“根兒不正?”紫櫻桃下意識地重復,心頭一緊。

“嗯,”陳姐點點頭,語氣斬釘截鐵,“沒讀過多少書,肚子里墨水少,偏生骨子里又透著一股子無知的自負。這種人,最麻煩。”

她端起茶杯,又放下,仿佛在掂量措辭的尺度,“櫻桃,你讀過書,明白道理。這人活在世上,得有根弦繃著,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這叫底線,也叫敬畏。傅嶼白,他那根弦,天生就松,或者說……可能壓根兒就沒繃上過。”

陳姐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洞悉人性的冷酷,“沒有文化和道德的約束,在赤裸裸的利益誘惑面前,人是會失重的。他不知道邊界在哪里,或者說,他不在乎邊界在哪里。只要能往上爬,哪條路近,就走哪條。”

紫櫻桃聽得脊背發(fā)涼,忍不住反駁:“可是……陳姐,我當初在《山海無間》劇組認識他時,他的眼神……雖然也有野心,但感覺……沒您說的那么……”她努力搜尋著形容詞,“那么……不堪?”

她想起海島星空下他眼中流露的脆弱和坦誠,那感覺那么真實。

“不堪?”陳姐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短促地笑了一聲,帶著濃重的嘲諷,“那是因為他在‘演’!演那個角色,也演那個時刻你希望看到的‘他’!”

她目光如炬,直刺紫櫻桃,“傅嶼白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他內(nèi)里是空的!他沒有一個堅實的、屬于自己的‘核’!他像塊橡皮泥,演什么角色,就把角色的特質(zhì)拼命往自己身上貼,往里灌。演戲的時候,他就是角色本身,下了戲呢?他自己是誰?他不知道!”

陳姐的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剖析:“他不會像那些真正有自我的演員,能把演戲和生活分得清清楚楚。演戲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他不行!他分不清!他把舞臺上的光鮮、角色的深情、甚至算計,都帶到了生活里。舞臺和現(xiàn)實,在他那里是模糊的,是混淆的!一個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連舞臺和現(xiàn)實都分不開的人,櫻桃,你告訴我,他的人生里,怎么會有真正的邊界和原則?”

陳姐的反問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紫櫻桃的心上。

紫櫻桃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她想起了傅嶼白在生活中的種種“表演”——恰到好處的溫柔,精心設計的驚喜,甚至是分手時的“冷靜”與“規(guī)劃”。原來,那可能都不是“他”,而是他在某個時刻,為自己選定的“角色”?

一種巨大的、顛覆性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她自以為擁有的真實感情,難道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沉浸式的演出?

陳姐似乎很滿意紫櫻桃的反應,她喝了口茶,繼續(xù)用那種平淡卻字字誅心的語調(diào),撕開更深的瘡疤:“十幾年前,這圈子可比現(xiàn)在亂多了。沒那么多規(guī)矩,也沒那么透明。像傅嶼白這樣沒背景、沒學歷、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小男孩小女孩,想出頭?難如登天。怎么辦?”

她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豁出去唄。陪酒、陪笑、陪睡……為了一個露臉的小角色,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愿意做。”

紫櫻桃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手指冰涼。她不敢深想傅嶼白那從十八線到爆紅之間的漫長黑暗歲月里,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更讓她遍體生寒的是,陳姐口中輕描淡寫的“豁出去”,背后代表了多少她無法想象、也從未接觸過的骯臟交易和屈辱?

“怎么?心疼了?”陳姐捕捉到紫櫻桃眼中的恐懼和生理性的不適,嗤笑一聲,語氣帶著一種見怪不怪的冷漠,“收起你那點無謂的同情心吧。能在這個圈子里混,能當著幾十上百號工作人員的面脫衣服、拍親密戲、把最隱私的情緒掏出來給人看的人,他們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她的話語刻薄而現(xiàn)實,“臉皮?尊嚴?在機會和名利面前,算個屁!鏡頭前脫和鏡頭后脫,對他們來說,有本質(zhì)區(qū)別嗎?無非是換個地方,換個對象罷了。本就是一身泥潭里打滾求活的人,還在乎誰多往他身上潑幾盆臟水?”

茶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小炭爐上煮水壺發(fā)出輕微的“咕嘟”聲,水汽裊裊上升。

陳姐的目光落在氤氳的水汽上,眼神有些飄忽,似乎也被自己翻攪起的陳年舊事帶回了那段同樣在泥濘中摸爬滾打、掙扎求存的歲月。她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份沉默里,沉淀著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復雜過往——算計、妥協(xié)、攀附、掙扎……這個圈子,誰又能比誰干凈多少呢?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而紫櫻桃,同樣沉默著。她的腦子卻是一片空白,一種巨大的、毀滅性的沖擊帶來的茫然虛空。

陳姐口中那個光怪陸離、充滿原始叢林法則的黑暗世界,與她所認知的、所經(jīng)歷的,與傅嶼白曾在她面前展現(xiàn)的“深情”和“脆弱”,形成了令人眩暈的斷層。

她像一個站在懸崖邊的人,第一次窺見了腳下深淵的全貌,震驚得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原來,她和陳姐,和傅嶼白,本就是行走在完全不同維度的人。

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xù)了許久。最終,是紫櫻桃用盡力氣,打破了它。

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希冀,眼神復雜地看著陳姐:

“陳姐……您最了解他。如果……我是說如果,時光倒流,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會選擇當初那條路嗎?”

她問得小心翼翼,仿佛在為傅嶼白尋找一絲辯解的余地,也仿佛在為自己心底那點不肯徹底熄滅的、關于人性救贖的微弱火苗,尋求一點可能的燃料。

她渴望聽到一個“不”字,渴望證明那些黑暗只是迫不得已,證明他內(nèi)心深處,或許還殘留著別的可能。

陳姐沒有立刻回答。她緩緩抬起眼簾,目光落在紫櫻桃寫滿渴求的臉上。她眼底深處翻涌的東西太過復雜,貪婪、世故、了然、疲憊……最終都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

“會。”陳姐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準地、毫無余地地捅進了紫櫻桃最后的期待里。

“當然會。”她重復道,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篤定。

“櫻桃啊,”陳姐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壓在紫櫻桃身上,“人在低谷,為了口吃的能殺人放火;人在高處,為了名聲也能修橋鋪路當慈善家。這都不稀奇。真正能看清一個人本心的,不是他在有選擇、有能力的時候選了什么‘好’路,而是……”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砸在寂靜的茶室里:

“而是在他明明有捷徑可走、眼前有巨大利益唾手可得、而選擇那條‘臟’路幾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的時候,他還能不能守住那條線,還能不能記得自己是誰,還能不能堅持選擇那條更艱難、更笨、但更干凈的路。”

陳姐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

“有心的人,和沒心的人,腳下走出的路,從根子上就是不一樣的。傅嶼白……”她輕輕搖頭,那未盡之語里,是徹底的否定。

陳姐最后的這句話,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極寒風暴,瞬間凍結(jié)了紫櫻桃心中所有殘存的期待、所有關于“可能”的幻想、以及那深埋在廢墟之下、蠢蠢欲動、隨時可能死灰復燃的“原諒”。

所有的辯白,所有的希冀,所有的掙扎,都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

傅嶼白的“根兒”,早在那個小縣城仰望星空、卻只看到欲望深淵的少年時代,就已經(jīng)決定了。

他不會回頭,也無需回頭。

他的坐標,永遠指向利益最大化的方向,無論經(jīng)緯度上標注的是真情還是假意,是舞臺還是現(xiàn)實。

茶室里剩下的寒暄,干澀而短暫。兩人都失去了繼續(xù)交談的力氣和興趣。

陳姐的臉上帶著一種了卻麻煩的疲憊,紫櫻桃則只剩下被徹底掏空后的麻木。

道別的話輕飄飄的,落在空氣里,瞬間就被茶室的寂靜吞噬了。

日子,像一條沉默的河,依舊不緊不慢地流淌。

窗外的梧桐樹,葉子在盛夏的陽光下綠得發(fā)亮,蟬鳴一陣高過一陣,不知疲倦。幾只麻雀在枝頭跳躍歡叫,為爭奪一小塊面包屑而嘰嘰喳喳。樓下花園里,孩童追逐嬉鬧的笑聲清脆地傳來。

世界自顧自地運轉(zhuǎn)著,蓬勃,喧囂,充滿生命力。它不會為任何個體的心碎而暫停片刻,不會等待廢墟中的靈魂完成漫長的自我縫合。

社會機器的齒輪冷酷地向前碾壓,自然的節(jié)律更是不以人類的悲喜為轉(zhuǎn)移。

日升月落,草木枯榮,生生不息。紫櫻桃內(nèi)心的坍塌,在這宏大的背景音下,微小得如同一粒塵埃的嘆息。

紫櫻桃不再像個沒頭蒼蠅一樣,瘋狂地去啃食那些暢銷書了。那種急功近利的焦躁,那種試圖用市場速效藥強行縫合傷口的沖動,漸漸平息了下去。

她依舊滿身傷痕,像一個剛從慘烈戰(zhàn)場上潰敗下來的士兵,疲憊,疼痛,眼神里還殘留著驚悸。但她不再急于沖鋒,不再幻想一夜之間收復失地。

她開始清理書桌上那堆成小山的、封面花哨的“成功學樣本”,將它們一一歸置到書架最底層,甚至有些直接塞進了儲物箱。

空出來的桌面上,她擺上了幾本截然不同的書:《不妥協(xié)的談判》、《內(nèi)在的旅程》、《存在主義心理治療》……封面的設計沉靜而內(nèi)斂。

沒有人能真正幫她。

周韻知的嘆息,陳姐的冷酷剖析,都無法觸及她靈魂深處那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能治愈她的,只有時間,和她自己。

她開始笨拙地、安靜地,踏上一條自我救贖的孤獨長路。不再為了向誰證明,不再為了賭一口氣,僅僅是為了自己,為了能在這片情感和事業(yè)的雙重廢墟上,重新辨認出屬于自己的、哪怕極其微弱的輪廓。

傍晚,七點多。

盛夏的傍晚,白晝戀棧著遲遲不肯退場。

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景象:夕陽熔金,將天際的云霞染成一片壯麗的橘紅與絳紫,余暉慷慨地潑灑下來,將城市的高樓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充滿了盛大的希望與轉(zhuǎn)瞬即逝的繁榮。而在更高的天際,一輪近乎圓滿的明月,已悄然升起。它清輝素練,冷靜而澄澈,無聲地懸在漸次深邃的藍絲絨天幕上,靜靜俯瞰著大地,耐心地等待著那場燦爛的夕陽盛宴落下帷幕。

紫櫻桃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捧著一杯溫水,靜靜地看著這奇景。

“明月伴夕陽……”她輕聲呢喃,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這輝煌的夕陽,如此熟悉。

像極了當年在《山海無間》片場,那個同樣燦爛的傍晚。金色的光芒籠罩著一切,也籠罩著當時初識不久、正沉浸在角色曖昧情愫中的她和傅嶼白。

那夕陽,曾裹挾著滿滿的希望,映照著他眼中讓她怦然心動的“真摯”,也照亮了她對愛情和事業(yè)共同體的明媚憧憬。它象征著傅嶼白闖入她生命時帶來的那種灼熱、耀眼、仿佛能融化一切的美好期許。

而此刻,那輪靜默升起的明月……

清冷,獨立,不依附于任何光源。它無聲地存在著,散發(fā)著屬于自己的、恒定的微光。它不像夕陽那般喧嘩奪目,卻擁有穿透黑暗的力量。它靜靜地懸在那里,等待著,包容著,也預示著夕陽終將沉沒后的漫漫長夜,以及長夜之后必然到來的、由它守護的黎明。

紫櫻桃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輪皎潔的明月上。夕陽的金輝依舊溫暖地映在她臉上,卻再也無法點燃她眼底的火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靜的領悟,如同月華般,悄無聲息地流淌進她破碎的心田。

鏡花水月,終將消散。而真正的月光,將在灰燼中升起。

未聞青龍 · 作家說

上起點讀書支持我,看最新更新 下載App
推薦
舉報
主站蜘蛛池模板: 沽源县| 澄江县| 鄂伦春自治旗| 麦盖提县| 定边县| 徐州市| 县级市| 夏邑县| 志丹县| 湾仔区| 保定市| 丹阳市| 来安县| 合山市| 武平县| 岱山县| 高要市| 含山县| 宣武区| 宝鸡市| 德格县| 来安县| 武乡县| 澄城县| 双峰县| 麻阳| 阳新县| 垣曲县| 关岭| 思茅市| 五华县| 张家口市| 电白县| 乃东县| 乌拉特后旗| 民丰县| 平度市| 西宁市| 克什克腾旗| 墨竹工卡县| 格尔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