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過后的第二天,林舟去了街道辦。
那是一間臨時辦公樓,由活動板房改造,外墻還貼著“舊城改造·百姓搬遷”的紅色宣傳標語,字體剛勁得像是印在夢里的諷刺。
他坐在等候區,拿著母親留下的戶口本和一份房屋搬遷資料。
工作人員叫號,他走進去,把材料遞上。
“母親的名字是?”工作人員問。
“林眉?!?/p>
“哦,這位是……?”她看了下資料,表情頓了頓,“已經過世?”
林舟點點頭。
工作人員神情柔和下來,“小朋友,你成年了嗎?”
林舟搖頭,“還有兩個月。”
“監護人呢?”
林舟沉默了幾秒,說:“沒有其他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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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個多小時,他被轉來轉去。
辦公室的門一扇接一扇,像一個又一個社會的斷層。他跟著流程跑完,終于確定了可以由學校暫代監護,房產按戶籍政策處理,搬遷安置部分由政府“特殊備案”。
工作人員最后看著他,語氣比剛才溫和了不少:“你媽應該是很堅強的人吧?材料留得很整齊?!?/p>
林舟沒有說話,只把文件裝進書包,低頭離開。
他知道,他現在也得成為一個“整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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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街道上空空蕩蕩,像被時間掏空的殼子。鄰居見他回來,只是默默點頭,沒有人說話,仿佛一切都被約定成了靜音模式。
他打開母親的房門,沒有進去。
只是輕輕靠著門邊坐下。
屋里有點冷。他記得母親總說:“屋子不能長時間空著,不然風就不認你了?!?/p>
他輕輕說了一句:“風還在?!?/p>
好像是說給她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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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他第一次主動聯系沈晴和宋立。
他們約在老校后門的那家面館,門口的涂鴉已經褪色,店里卻還飄著老湯的香味。
三人坐下來,一時間竟沒人說話。
“我們是不是……老了?”宋立拿起筷子攪著桌上的泡菜碟,“以前見面就吵吵嚷嚷,現在連話都不知道從哪說起。”
“你變沉默了?!鄙蚯缈粗种邸?/p>
林舟低頭笑笑,“沉默是因為不知道還能說什么?!?/p>
沈晴沒追問。
她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本舊相冊,里面夾著三張照片——榕樹下他們仨合影、班級大合照,還有那次校門口簽名活動他們并排站著的背影。
“我想讓你們都帶著這三張?!彼J真地說,“我不確定未來我們會不會像現在這樣,但我希望,最初的樣子能留在你們手里?!?/p>
宋立翻著照片,突然說:“以后你要是出書,封面就用這張?!?/p>
林舟沒接話,只是默默把照片收進書包。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我準備搬出去了?!?/p>
“去哪?”沈晴問。
“市中心的臨時安置區,學校幫我聯系了附近的新校舍,離原來挺遠?!?/p>
“你一個人?”宋立問。
林舟點頭。
他們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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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面后,天色暗了下來。
三人走在老校后巷,腳下是碎磚與野草。風從封死的圍墻縫隙鉆過來,像過去的聲音回響在耳邊。
“舟舟?!鄙蚯绾鋈煌O履_步,“我其實挺怕你一個人去。不是怕你會出事,是怕你忘了怎么回來?!?/p>
“不會的。”他頓了頓,“我媽說春天是我種的,不管我走到哪兒,春天都會找我?!?/p>
“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像她了。”宋立嘆了口氣,“你以后肯定會當老師,或者寫書。”
“寫書也得有人看?!?/p>
“我看。”沈晴說。
“我也看?!彼瘟⒄f,“還給你挑錯別字。”
他們笑了。
笑聲不高,但在空蕩巷道里,聽得格外清晰。
–
告別的那天,沈晴和宋立幫林舟收拾行李。
他沒有太多東西:幾件換洗衣物、書籍、母親留下的日記本,還有三張照片。
他站在門口,回望整個屋子。
光線斜斜地打在墻上,像一只快要落山的影子在屋內告別。
“你真的不打算回來?。俊鄙蚯鐔?。
林舟搖頭:“房子要拆了,政府已經在走流程了?!?/p>
宋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是走,你只是去種春天?!?/p>
林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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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他住進了臨時宿舍。
窗外是城市另一頭的燈火,沒有榕樹,沒有老街,沒有熟悉的灰塵。
他躺在床上,翻開母親最后的筆記本,看見她寫的一句話:
>“生活不會問你準備好了沒。它只是走,你要追?!?/p>
他用鉛筆在空白頁寫下:
>“我開始追了。
不為成為某種人,
只為不再原地等春?!?/p>
窗外風吹動窗簾。
他合上筆記本,閉上眼睛。
第一次,他沒有夢見老街,也沒有夢見母親。
他夢見的是一條路,前方看不見盡頭,腳下卻穩。
他在夢里說了一句話:
“我沒準備好,但我還是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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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不是被推著往前走,而是在失去中,學會留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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