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第三周,東岸實驗中學的社團活動終于正式啟動了。
和林舟舊學校那種“學生自己組織、老師偶爾看一眼”的松散不同,這里的社團是被歸入課程成績評估的項目,每人必須加入至少一個。
公告貼在主樓布告欄上,貼滿了一整面玻璃墻——文學社、話劇團、科創社、攝影協會、籃球隊、模擬聯合國……光看名字就讓人頭皮發麻。
林舟站在人群外,遠遠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招新宣傳海報,猶豫著要不要走近。
“文學社不錯。”李航從后面走過來,一手拿著面包,一邊嚼著說,“我去年就在那,沒事的時候可以寫點東西。”
林舟問:“你寫詩?”
“我寫隨筆,偶爾點評。”李航聳聳肩,“不過你適合那種地方。”
“我?”
“你眼神像藏了很多話,又不說出來的人。”
林舟沒回答。
他們一起往教學樓后面走,那里是社團招新區,一條長長的步行道兩側擺滿了攤位,學生們穿著統一的活動衫,高聲吆喝,分發傳單,熱情仿佛提前迎接夏天。
文學社的位置在人群最不熱鬧的一端,一個長桌子上擺著幾本書和幾疊打印出來的《社刊》。后面坐著兩個高年級女生,其中一個穿著墨綠色毛衣,安靜得像一株樹。
林舟掃了一眼桌上的書:《麥田里的守望者》《挪威的森林》《目送》。
“喜歡看書嗎?”那女生突然問。
林舟遲疑了一下,點頭。
“你寫嗎?”
“偶爾。”
她伸出手,把一本《社刊》遞給他:“社團每個月出一期刊,投稿不限形式,老師會推薦優秀作品參加全市學生文學比賽。”
林舟接過社刊,翻了翻,里面有詩歌、散文、小說片段,還有幾篇“校園隨筆”風格的短文。排版很普通,但字里行間透著一股努力往心里去的力量。
“如果你寫過什么,可以先交來看看。”女生笑了笑,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也可以不參加正式招新,只是寫點東西。”
林舟看著她,又看了看書桌邊掛著的橫幅——“我們是記得的人”。
他心頭一動,第一次感到這個新學校里,有某個角落,是允許“脆弱”和“慢”的。
那天晚上,他回到宿舍,翻出前幾天交過的一篇語文隨筆《我看見的春天》。
他重新讀了一遍,發現里面有幾句太“藏”,像是不敢被看見的心思。他拿出筆,在文末補上了一段:
>“我不確定寫下來的東西是否有意義,
但我確定:寫,是我保留記憶的方式,
是我留住母親、朋友、街道、墻和風的唯一方式。”
他把整篇打印出來,裝進信封,第二天清晨放進文學社投遞箱。
–
文學社在每周三中午開一次社員交流會。
林舟第一次走進去,是一個晴朗的午休。他坐在教室角落的位置,身邊是十幾個高一高二的學生,圍成一個松散的圓。
那個穿墨綠毛衣的女生坐在最前排,她是社長,叫紀梔,語文課代表、學校廣播站主播,常被稱為“文學系校花”。
她溫柔卻不疏離,說話不快不慢:“今天開始,歡迎幾位新同學加入。我們的社團沒有‘規定’,寫你想寫的、讀你愿讀的,只要是真實的,都是作品。”
社員輪流發言。
有人朗誦自己新寫的詩,有人分享最近讀的《百年孤獨》,還有人推薦日劇《重啟人生》。
輪到林舟時,他站起來,聲音有些發緊:“我寫過一篇隨筆,是關于……春天的。”
紀梔示意他繼續。
林舟讀了幾段,讀到母親的部分時,他稍微頓了一下,但沒有停。
教室里一片安靜。沒人竊笑、沒人尷尬。只有窗外的光,像在紙上靜靜流動。
等他讀完,紀梔輕輕鼓掌,然后說:“寫得很好。不是因為它文筆多漂亮,而是因為你愿意寫出來。”
“謝謝。”林舟低頭回座,耳根卻紅了。
–
會后,紀梔找他,說:“你有沒有想過整理你的文字,長期寫?”
林舟一愣。
她接著說:“我們社團每年選出幾篇‘成長敘事’做年度主題,你的文字……有分量。”
林舟沉默了幾秒,然后點點頭:“我可以試試。”
回宿舍路上,李航問:“你剛剛讀的是那篇交給語文老師的作文?”
“嗯。”
“你媽真的……走了?”
林舟點點頭。
李航沒再追問,只輕輕說:“你寫得很好。我是說……我讀得懂。”
林舟側過頭,看著這個總在他難堪時出現、但從不說多余話的人,突然有種說不清的安心感。
在這個幾乎全新的城市、陌生的校園里,他終于開始相信——有些人,不是舊街的一部分,也能成為家的一種替代。
–
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窗外的燈光透過窗簾投下一片模糊的光。
他翻開一本新筆記本,第一頁寫上標題:
>“我種下的春天”
在標題下面,他寫道:
>“今天我第一次被人鼓掌。
不是因為成績,也不是因為乖,
而是因為我把母親、老街、失去過的一切寫下來,
并被允許留下。”
他放下筆,心跳還在輕輕發燙。
他知道,這一刻開始,某種新的生命正在長出枝葉。
不是重生,也不是新生。
而是延續。
延續那些不被遺忘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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