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燈光在車窗外飛速倒退,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帶。出租車里彌漫著一股廉價香水和煙草混合的沉悶氣味。林晚蜷縮在后座角落,臉貼著冰冷的車窗玻璃,眼神空洞地望著外面流光溢彩卻與她無關的世界。手中那個冰冷的金屬煙盒,被她的體溫捂得微微發熱,卻依舊像一塊烙鐵,燙著她的掌心,也灼燒著她的神經。
“SOS…別信陸…默…”
這幾個字,如同魔咒,在她腦子里瘋狂循環,每一次重復都伴隨著心臟被狠狠攥緊的劇痛。周律師的警告言猶在耳,恐懼的陰影從未消散。但另一種更強大的力量——混雜著對陳默死因的執拗、對真相的渴望,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破釜沉舟的瘋狂——正推著她,一步步走向那個名為“陸沉舟”的深淵。
“師傅,前面路口停?!彼穆曇羯硢「蓾?。
車子停在一個老舊小區門口。這里和她之前租住的破敗出租屋差不多,空氣中飄散著飯菜和下水道的混合氣味。她用周律師給的錢里的一部分,租下了這里一個只有幾平米的單間。房間小得可憐,除了一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和一個掉了漆的舊桌子,幾乎轉不開身。但這里離陸氏集團總部所在的CBD核心區,只有幾站公交的距離。
她把那個裝著剩余錢的信封和染血的煙盒,小心翼翼地藏在床板下最隱蔽的角落。煙盒用幾層舊報紙裹得嚴嚴實實,仿佛里面藏著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做完這一切,她癱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抵著床沿,大口喘著氣。冷汗浸濕了單薄的衣衫,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寒意。
不行,不能停。小宇還在醫院等著她。醫藥費……周律師給的錢支撐不了幾天。她必須盡快行動。
接下來的幾天,林晚像一個幽靈,游蕩在陸氏集團那座氣勢恢宏、通體玻璃幕墻的摩天大樓附近。她穿著最不起眼的舊衣服,頭發隨意扎著,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愁苦,完美地融入那些同樣為生活奔波的底層人群中。她觀察著大樓的入口,看著那些衣著光鮮、步履匆匆的精英白領進進出出,看著穿著統一制服的保安一絲不茍地檢查著進入車輛和訪客證件。
那扇巨大的旋轉玻璃門,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門內是財富、權力和冷酷的效率;門外,是她掙扎求生的泥濘。
怎么進去?她連靠近門口都會被保安警惕的目光掃視。應聘?她只有高中學歷,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工作經驗,過去幾年全耗在照顧小宇和陳默去世后的爛攤子上。陸氏集團,哪怕是保潔員,要求也極高,背景審查更是嚴格。
絕望再次像冰冷的潮水涌上來。她蹲在街角一個不起眼的垃圾桶旁,啃著冰冷的饅頭,目光死死鎖著那座冰冷的大廈,像一只窺伺著龐然巨獸的螻蟻,充滿了無力感。
“喂!那邊的!說你呢!別在這擋道!”一個粗魯的聲音響起。一個穿著油膩圍裙、叼著煙的小餐館老板,正不耐煩地沖她揮手,“要飯去別處!影響我做生意!”
林晚猛地驚醒,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裝著半個冷饅頭的塑料袋,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慌忙起身。就在她倉促后退時,目光掃過街對面一家小小的、門臉破舊的家政服務中介所。門口貼著一張有些褪色的招聘啟事:【急招!大型寫字樓保潔!日結!要求吃苦耐勞!待遇面議!】
林晚的心臟,驟然漏跳了一拍!
大型寫字樓?日結?背景審查……或許沒那么嚴格?
一個大膽而卑微的計劃,在她腦中瞬間成型。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朝著那家中介所,邁出了沉重卻又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步伐。
中介所里煙霧繚繞,一個燙著卷發、涂著鮮紅指甲油的中年女人正嗑著瓜子看電視??吹搅滞磉M來,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挑剔:“找工作?保潔?有經驗嗎?身份證帶了嗎?”
“有…有身份證?!绷滞碲s緊掏出身份證遞過去,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顫,“經驗…以前在家也做清潔,很干凈的…”
“在家做?”卷發女人嗤笑一聲,隨手翻看著身份證,“我們這要的是給大公司、大寫字樓干活兒的!規矩多,手腳要麻利!你這細胳膊細腿的,行不行啊?”
“行的!我行的!”林晚急切地保證,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我什么苦都能吃!我…我兒子病了,急需要錢…”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失言,趕緊低下頭。
卷發女人的動作頓了一下,又看了她一眼。林晚臉上那份真切的焦急和絕望,似乎觸動了她一絲惻隱。她放下瓜子,彈了彈指甲:“行吧,看你也是個可憐的。正好,陸氏集團那邊缺個臨時頂班的保潔,只干一周,負責高層辦公區外圍走廊和幾個公共茶水間的打掃。今天下午就能去,日結兩百,干不干?”
陸氏集團!
林晚只覺得一股電流瞬間竄遍全身!她強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用力點頭,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干!我干!”
“身份證押我這,下班來拿?!本戆l女人把身份證收進抽屜,扔給她一套疊得整整齊齊、但明顯洗得發白還有些磨損的灰色保潔制服和一張臨時工牌,“工牌拿好,丟了要賠錢!下午一點,準時到陸氏B2層后勤部報到,找王主管。記住,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手腳麻利點!惹出麻煩,我可不管!”
林晚緊緊抱著那套帶著消毒水氣味的制服和那張印著模糊照片和“臨時-林”字樣的工牌,像是抱著通往地獄的通行證,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下午一點整。陸氏集團地下二層,后勤部。
空氣里彌漫著清潔劑、灰塵和一絲潮濕發霉的混合氣味。巨大的管道在頭頂縱橫交錯,發出低沉的嗡鳴。這里和樓上光鮮亮麗的世界,仿佛是兩個星球。
王主管是個身材矮胖、一臉橫肉的中年男人。他叼著煙,瞇著眼打量了一下局促不安的林晚,不耐煩地揮揮手:“新來的?跟我來!”他帶著林晚穿過堆滿清潔工具和雜物的倉庫,來到一個更衣隔間,“換上衣服,工具在那邊推車上。你負責58層東翼走廊、兩個公共茶水間和…嗯,總裁辦外面那個小休息區的衛生。記住!總裁辦門口那片區域,只能在早上七點半前和晚上七點后進去打掃!其他時間,不準靠近!不準發出噪音!不準東張西望!里面掉根針都跟你沒關系!聽清楚沒?”
“聽…聽清楚了?!绷滞淼椭^,心臟狂跳??偛棉k外面!離陸沉舟最近的地方!
“還有,”王主管湊近一步,帶著煙臭的氣息噴在林晚臉上,眼神警告,“眼睛放亮點!不該碰的東西別碰!不該聽的爛在肚子里!干完活就走人,別跟任何人搭話!惹了麻煩,我第一個弄死你!明白?”
“明白?!绷滞淼穆曇舻筒豢陕?,手心全是冷汗。
穿上那身寬大不合體的灰色保潔服,戴上口罩,推著沉重的清潔車,林晚感覺自己像被套進了一個笨拙的殼里。她跟著其他幾個同樣沉默寡言的保潔員,乘坐一部專門的服務電梯,升向58層。
電梯門無聲滑開。
眼前的一切,讓林晚瞬間屏住了呼吸。
與地下二層的嘈雜昏暗截然不同,這里是另一個世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倒映著頭頂奢華的水晶吊燈和簡約卻充滿設計感的線條。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高級的香氛味道,寧靜得仿佛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眩暈的城市全景。穿著昂貴套裝、妝容精致的男女步履無聲地穿梭,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疏離和一種無形的優越感。
這里是陸沉舟的王國。冰冷,高效,等級森嚴。
林晚推著清潔車的手有些發抖,她強迫自己低下頭,目光只盯著腳下的地面。按照王主管的指示,她開始清潔走廊。動作僵硬而笨拙,拖把桿硌得她虎口生疼。每一次擦拭光潔的金屬扶手,每一次清理巨大的綠植盆栽下的浮塵,她都感覺有無形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她不敢抬頭,不敢看那些緊閉的、掛著各種“總監”、“總經理”名牌的厚重木門。
她的目標,是走廊盡頭那片區域。那里有一扇比其他門更厚重、質感更冰冷的深色實木大門,上面沒有任何名牌,但門口那片區域異常整潔,空氣中那股冷冽的高級香氛似乎也更濃了一些。門緊閉著,像一頭沉默蟄伏的巨獸。
這就是總裁辦公室。陸沉舟的巢穴。
林晚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推著車,一點點靠近。時間還早,不到七點半,她只能清理走廊和茶水間。她強迫自己動作放輕,再放輕,耳朵卻像雷達一樣豎了起來,捕捉著任何一絲可能從門內傳出的聲音。
然而,里面一片死寂。
茶水間很大,設備齊全,咖啡機、冰箱一塵不染。林晚機械地擦拭著臺面,清理著垃圾桶里幾乎沒多少的垃圾(主要是空咖啡杯和紙巾)。她看到冰箱里放著昂貴的進口礦泉水和果汁,看到咖啡機旁邊放著上好的咖啡豆。這一切都無聲地彰顯著這里的財富和地位,與她格格不入。
一天的工作在高度緊張中緩慢流逝。她像個隱形人,沒人多看她一眼。那些精英們步履匆匆,目光從未在她身上停留超過一秒。她聽到了零碎的對話片段:“陸總下午的會議取消了…”“那個并購案阻力很大…”“KPI必須完成…”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腦中盤旋,卻拼湊不出有用的線索。
傍晚六點多,樓層里的人漸漸少了。林晚推著車,再次靠近總裁辦門口那片區域。時間快到了。王主管說過,七點后可以進去打掃外面那個小休息區。
就在這時,“?!钡囊宦曒p響。
走廊盡頭,那部標注著“總裁專用”的電梯門,無聲地滑開了。
林晚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一股強大而冰冷的氣場,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整個走廊!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電梯里走了出來。
男人穿著剪裁極佳的深灰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利落線條。沒有系領帶,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一??圩樱钢唤z不易察覺的疲憊,卻無損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氣勢。他的面容英俊得近乎鋒利,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如寒潭,目光掃過之處,仿佛帶著無形的重量,冰冷、銳利、洞悉一切,沒有絲毫溫度。
陸沉舟!
林晚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得她胸腔生疼!她幾乎是本能地猛地低下頭,死死地盯著自己腳下那雙沾著水漬的舊膠鞋,握著拖把桿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才勉強讓她沒有當場失態。
恐懼!那是深入骨髓的、如同獵物遭遇天敵般的原始恐懼!僅僅是一個照面,甚至只是一個遠遠掃過的眼神,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強大壓迫感和冰冷氣息,就讓林晚感到窒息。她想起了煙盒上陳默刻下的“別信陸”,想起了那暗褐色的污漬,想起了周律師的警告……一股巨大的恨意混雜著滅頂的恐懼,在她體內瘋狂沖撞,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陸沉舟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保潔員。他步伐沉穩,徑直朝著總裁辦公室走去。他的助理,一個同樣穿著職業套裝、神情干練精明的年輕女人(沈秘書?)緊隨其后,低聲快速地匯報著什么。
“……警方那邊暫時沒有新的進展,但媒體那邊壓不住了,有幾家小報在挖當年城西項目的事,尤其是……陳默車禍的細節?!鄙蛎貢穆曇魤旱煤艿?,但在過分安靜的走廊里,林晚還是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
警方!城西項目!陳默車禍!
這幾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晚的神經上!她猛地抬起頭,忘記了恐懼,目光死死地追隨著陸沉舟的背影!
陸沉舟的腳步在辦公室門口頓住了。
他沒有立刻推門進去,而是微微側過頭。走廊頂燈的光線落在他線條冷硬的側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林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瞬間,他周身的氣場變得更加冰冷、壓抑,仿佛有無形的風暴在醞釀。他沒有說話,只是抬手,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推開了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門。
就在門即將關上的剎那,林晚似乎瞥見了他緊鎖的眉頭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其復雜難辨的情緒——是煩躁?是凝重?還是……一絲被深深壓抑的……疲憊和某種難以言說的東西?
門“咔噠”一聲,徹底關上了。隔絕了里面的一切,也隔絕了林晚窺探的視線。
沈秘書站在門外,對著緊閉的門板,臉上職業化的表情也沉了下來,透著一絲憂慮。她拿出手機,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區域。
走廊里恢復了死寂。
林晚卻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冰冷,后背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心臟還在狂跳不止。
陸沉舟的反應……沈秘書提到的話……警方在調查?媒體在挖城西項目和陳默的車禍?為什么?難道……周律師說的是真的?事情真的不簡單?陸沉舟也在被調查?他剛才那一瞬間的沉重和疲憊……是因為這個?
無數個疑問如同沸騰的氣泡,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翻涌。恐懼依舊存在,但一種更強烈、更復雜的情緒正在滋生——一種看到了裂縫的、混雜著希望和更大危險的興奮感!
她下意識地想去摸藏在口袋里的煙盒,尋求一絲支撐,卻摸了個空。心猛地一沉!煙盒在制服口袋里!剛才太緊張,忘了!
她慌忙低頭查看自己寬大的口袋,幸好,那個冰冷的硬物還在。她松了口氣,隨即又涌起一陣后怕。如果剛才掉了出來,被陸沉舟或者沈秘書看到……
她不敢再想下去。
時間指向七點十分。王主管規定的打掃時間到了。
林晚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推著清潔車,小心翼翼地靠近總裁辦公室門口那片小休息區。這里擺放著兩張簡潔的皮質沙發和一個玻璃茶幾,同樣一塵不染。她的目光像掃描儀一樣,仔細地掠過每一個角落,沙發縫隙、茶幾底下……希望能發現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然而,什么都沒有。干凈得令人絕望。
就在她準備放棄,開始例行擦拭茶幾時,目光無意間掃過旁邊一個不起眼的銀色垃圾桶。
桶里很干凈,只有一張被揉成一團的白色紙巾。
這沒什么稀奇。但鬼使神差地,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左右看了看,走廊空無一人。沈秘書的辦公區離這里還有段距離。
一個大膽的念頭驅使著她。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了那張揉皺的紙巾。
紙巾里面,包裹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小片……被撕碎的紙片。邊緣很不規則,像是從什么文件或者筆記本上匆忙撕下來的。紙片很小,大概只有指甲蓋大。
上面,用深藍色的墨水,潦草地寫著一個字。字跡有些模糊,但林晚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個字是——
默!
轟!
林晚只覺得腦袋里像炸開了一顆驚雷!眼前瞬間發黑!她死死攥住那片小小的紙屑,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橡膠手套下的掌心瞬間被汗水浸透!
“默”……陳默的“默”!
為什么?為什么在陸沉舟辦公室外的垃圾桶里,會出現寫著“默”字的紙屑?!是巧合嗎?還是……陸沉舟在寫什么?在調查什么?或者……在掩蓋什么?!
巨大的震驚和疑云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她猛地抬起頭,看向那扇緊閉的、象征著無上權力和冰冷秘密的深色木門,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疑和……一絲被點燃的、不顧一切的火光!
門后那個叫陸沉舟的男人,到底藏著多少秘密?陳默的死,和他究竟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