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味的雨水敲打著閣樓歪斜的玻璃窗,像極了十二歲那年夏星辰聽到父親那句話時,心臟裂開的聲音。
“星辰,聽話,把設計稿給你姐姐。”
夏明遠的聲音隔著十年光陰,依舊帶著那種不容置疑的虛偽溫和,像淬了毒的絲綢,輕輕纏上脖頸,窒息感撲面而來。
十二歲的夏天,空氣里彌漫著梔子花和油墨的味道。夏星辰趴在地板上,最后一針銀線穿過雪紡,一只用珍珠和碎鉆勾勒的天鵝翅膀,在夕陽下泛起柔和的光。這是她為“全國青少年設計新人賽”準備的作品——“天鵝湖”,裙擺里藏著母親教她的“林氏鎖針”,每一道弧線都模仿著母親生前最愛的那幅天鵝湖油畫。
母親林晚是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可惜在她六歲時因病去世。父親夏明遠那時還會抱著她,指著設計稿說:“我們星辰以后一定是比媽媽更厲害的設計師。”
可這話,在繼母柳曼帶著繼妹夏楚楚嫁進家門后,就變了味。
夏楚楚比她大兩歲,穿著柳曼買的公主裙,卻總用嫉妒的眼神盯著她的畫紙。那天,夏明遠推開她的房門,身后跟著笑盈盈的柳曼和低頭絞著手指的夏楚楚。
“爸爸,我畫完了!”夏星辰舉起裙子,眼里閃著光。
夏明遠卻沒有看裙子,他蹲下來,握住她的肩膀,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星辰,爸爸跟你商量個事。」
「什么事?」她懵懂地問,小手還緊緊攥著裙擺。
柳曼走過來,假惺惺地撫摸她的頭:「星辰真能干,跟你媽媽一樣有才華。不過啊,楚楚這孩子膽子小,不敢參賽,你看能不能……把你的設計稿借給她?就當幫姐姐一個忙,好不好?」
「借給她?」夏星辰愣住了,「可是這是我的作品啊!」
夏明遠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帶著一絲不耐煩:「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讓你借你就借!你姐姐要是拿了獎,對我們家,對你以后都有好處!」
「我不!這是我的!」夏星辰第一次對父親大聲反抗,她把裙子抱在懷里,像護住自己的心臟,「媽媽說過,設計師要對自己的作品負責!」
「你媽媽?」柳曼冷笑一聲,眼神銳利如刀,「一個死了的人懂什么?夏明遠,我看這孩子就是被她媽教壞了,不識好歹!」
夏明遠猛地推開夏星辰,她踉蹌著摔倒,裙子上的珍珠被蹭掉了一顆,滾落在地板上,像一滴冰涼的眼淚。他拿起桌上的設計稿,塞到夏楚楚手里:「拿著!明天就去報名,記住,這是你設計的,聽見沒有?」
夏楚楚嚇得渾身一顫,卻還是點了點頭,偷偷看了夏星辰一眼,眼里有恐懼,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夏星辰爬起來,哭著去搶:「還給我!那是我的!爸爸你怎么能這樣!」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她臉上。夏明遠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疼惜,只有冰冷的厭惡:「反了你了!再鬧,就滾出這個家!」
那一天,夏星辰的世界碎了。
后來的事情,像一場倉促的鬧劇。夏楚楚穿著“天鵝湖”禮服拿了金獎,風光無限。而她,卻在柳曼的設計下,“被發(fā)現”書包里藏著“抄襲”來的草圖——那是柳曼找人模仿國外設計師的作品,硬塞進她包里的。
夏明遠在媒體面前痛心疾首地“教育”女兒:「都怪我管教不嚴,讓她走了歪路。」他甚至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就把她和年邁的奶奶趕出了家門。
「拿著這點錢,走吧。」夏明遠站在別墅門口,像丟垃圾一樣丟給她們一個信封,「以后別再回來了,我夏明遠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奶奶抱著她,在大雨里哭得渾身發(fā)抖:「我的囡囡啊……這叫什么事啊……」
夏星辰沒有哭,她看著夏明遠身后,夏楚楚穿著屬于她的榮耀,站在落地窗前,朝她露出了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她在心里記下了那個微笑,也記下了父親冷酷的臉。
“滴答,滴答……”
閣樓漏雨了,水珠滴在縫紉機的鐵皮上,把夏星辰從回憶中拽回現實。
十年了。
她現在叫陳星,住在城中村最破舊的一棟樓里,閣樓不足十平米,白天是工作室,晚上支起折疊床就是臥室。空氣里彌漫著廉價面料和消毒水的味道(隔壁是診所)。
奶奶坐在小馬扎上,戴著老花鏡,正在幫她穿針引線。老人家頭發(fā)全白了,背也駝了,但眼神依舊溫和。
「囡囡,歇會兒吧,看你眼睛都紅了。」奶奶把一杯溫水遞過來,「明天還要去張姐店里送改好的衣服呢。」
「知道了,奶奶。」夏星辰抬起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她的手指因為常年握針,指腹磨出了厚厚的繭,關節(jié)有些發(fā)紅。但就是這雙手,白天給人改褲腳、換拉鏈,晚上卻在設計稿上勾勒出一個個驚艷的線條。
這十年,她和奶奶靠她做零活維生,日子過得像擰干的抹布,緊緊巴巴。但她從未放棄設計,偷偷參加網絡上的匿名比賽,用“星”這個筆名,慢慢積累著名氣。她的設計風格帶著一種破碎后的凌厲美感,像夜空中最亮的星,刺痛過黑暗,也終將照亮黑暗。
“嗡嗡——”老舊的電視機突然響了,是奶奶剛才按到了遙控器。屏幕上跳出一個光鮮亮麗的女人,穿著一身粉色的禮服,正在接受采訪。
「感謝大家關注‘年度新銳設計師’頒獎禮,我是夏楚楚。這次能作為特邀嘉賓出席,我感到非常榮幸……」
夏楚楚!
夏星辰的心臟猛地一縮,手里的剪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十年不見,夏楚楚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她妝容精致,珠光寶氣,言談間帶著刻意營造的優(yōu)雅,可那眼神深處的空洞和算計,卻和當年如出一轍。她身上的禮服,裙擺處赫然用了類似“天鵝湖”的層疊設計,只是線條粗糙,配色艷俗,像東施效顰的笑話。
記者問:「夏小姐,您的設計一直以‘東方美學’為靈感,能談談最新的創(chuàng)作理念嗎?」
夏楚楚矜持地笑了笑,抬手撫了撫頭發(fā):「靈感來源于生活吧,還有……對傳統(tǒng)的傳承。我希望我的設計能帶給大家溫暖和希望。」
「溫暖和希望?」夏星辰低聲重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奶奶看著電視,眼圈慢慢紅了,她顫抖著伸出手,想關掉電視,卻不小心按到了音量加大。
夏楚楚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其實我從小就喜歡設計,我父親一直很支持我,他說……」
「夠了!」
夏星辰猛地站起來,關掉了電視。閣樓里陷入一片寂靜,只有窗外的雨聲還在不知疲倦地敲打著。
她走到窗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雨水濺在她臉上,冰涼刺骨。遠處的霓虹燈閃爍,映照著這個城市的繁華,也映照著她眼底翻涌的寒意。
夏明遠,夏楚楚……
你們在陽光下享受著本該屬于我的榮耀,可曾想過,十年前那個被你們丟在雨里的小女孩,還活著?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掛著的一枚銀質頂針,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上面刻著一個小小的“星”字。
十年蟄伏,不是為了忘記,而是為了變得更強。
「奶奶,」夏星辰轉過身,眼神亮得驚人,剛才的疲憊和酸澀一掃而空,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報名了‘雅典娜之輝’設計大賽。」
奶奶愣住了,隨即眼里泛起淚光,她用力點頭:「好!好!囡囡去!把屬于你的都拿回來!」
夏星辰笑了,那笑容里沒有溫度,卻像出鞘的利刃,閃爍著復仇的寒光。
電視里夏楚楚那張?zhí)搨蔚哪槪€在她眼前晃動。
沒關系,很快,她就會親自告訴全世界——
那件“天鵝湖”禮服的真正主人是誰。
那個被偷走的夢想,她會用自己的方式,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奪回來。
雨還在下,但閣樓里的空氣,卻因為這即將燃起的復仇之火,變得灼熱起來。夏星辰重新拿起設計稿,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一道凌厲的星芒軌跡。
這一次,獵物和獵手的位置,該換一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