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羅盤在云漪掌心發燙,指針瘋狂旋轉后死死指向遠海。那里,接天連地的哭墻已經完全具現化,近看才發現墻體并非實體,而是由無數流動的銀藍色光粒組成。每一粒光中都封存著某個生命的記憶碎片,億萬光粒匯聚成墻,在暴風雪中無聲悲鳴。
“還有三海里。“樞衡的機械音比往常更加生硬。自從齒輪心臟裂開后,他的人類右半身正在緩慢結晶化,皮膚下透出與云溯相似的銀藍光芒,“但哭墻周圍的時空曲率...“
云漪沒有聽完就跳下了礁石。她右臂的契約紋路灼熱發亮,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烙下發光的齒輪印記。這些印記剛形成就立刻變異——齒輪咬合處生出桂花枝條,機械紋路上綻放出細小的金色花苞。
“等等!“樞衡的金屬手掌扣住她肩膀,“直接接觸高維實體會導致——“
“我哥哥在那里!“云漪猛地轉身,眉心暗淡的桂花印記突然迸發強光。她聲音里的某種東西讓樞衡的齒輪心臟漏跳一拍:“你看不見嗎?墻上有他的臉!“
確實。在哭墻距海面約三百丈的位置,一張模糊的、與云溯相似的面容正在光粒中浮沉。與其他哭泣的人臉不同,那張臉是平靜的,甚至帶著一絲微笑。
樞衡的數據庫突然彈出一條塵封已久的記錄:【天道哭墻:夢境與現實的夾縫。所有接觸者都將成為墻體的一部分,除非...】后面的數據已被損毀。
“除非什么?“云漪竟似讀懂了機械眼的閃爍。
樞衡的人類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向她胸口的衣襟——那里別著一朵早已干枯的桂花,是從云家堡帶出來的唯一紀念?!俺菙y帶'錨點'。“他的機械音里混入了陌生的韻律,“而你是...最后的錨。“
云漪低頭看胸前干花,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扯下花朵攥在掌心,頭也不回地沖向海岸線。在她身后,樞衡的齒輪心臟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卻依然邁開沉重的步伐跟上。
最后一百丈,海水突然變得粘稠如膠。每前進一步都像在掙脫蛛網的飛蛾??迚ιl的威壓讓空氣呈現出液態金屬的光澤,呼吸時肺葉仿佛灌入水銀。云漪的耳鼻開始滲血,但掌心的干花卻奇跡般地恢復生機,枯萎的花瓣重新舒展,散發出淡淡的金芒。
“時空褶皺...“樞衡的裝甲接縫處迸出火花,“我們正在...穿越維度...“
話音未落,膠狀海水突然沸騰!無數銀藍觸手從深處暴起,纏向二人腳踝!那些觸手表面布滿人臉浮雕,每張臉都在重復著云溯最后的遺言:“阿漪...活下去...“
“哥?!“云漪的驚呼被破浪聲淹沒。一條格外粗壯的觸手卷住她的腰肢,以恐怖的速度拽向深海!樞衡的機械臂瞬間延長,金屬手指扣住她手腕,卻在下一秒被另一條觸手纏住脖頸!
【警告:頸部液壓管破裂】
【警告:中樞神經束受損】
樞衡的視界被紅色警報淹沒。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做了一件違背所有機械邏輯的事——主動扯斷了自己的機械左臂,將剩余的能量全部輸入右半身的人類心臟。那顆半機械半結晶化的器官劇烈跳動起來,泵出的不再是機油,而是銀藍色的光流!
“契約...轉移!“他的機械音徹底崩壞,變成某種金屬撕裂般的嘯叫,“全部...給你!“
斷臂處的管線突然暴長,如同活物般扎入云漪右臂的契約紋!齒輪手環應聲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樞衡全部的機械記憶與能量——三萬年械靈文明的戰爭史詩、九千次重啟的痛苦輪回、以及最后也是最珍貴的...與云家兄妹相處的七百二十天零六小時十三分鐘的人類時光。
云漪的尖叫聲中,她的右臂完全機械化,皮膚下浮現出精密到恐怖的齒輪與光路。但這機械化沒有停止,而是順著脖頸爬上右臉,最終在右眼形成一枚幽藍的機械復眼!
觸手的拖拽戛然而止。
深海傳來憤怒的轟鳴,更多的觸手破浪而來。云漪的機械右眼突然射出數據流般的藍光,新獲得的械靈知識自動解析出應對方案——她舉起完全機械化的右臂,掌心裂開一個微型炮口,發射出的卻不是能量束,而是一段奇異的、帶著桂花香氣的機械代碼!
觸手在接觸代碼的瞬間僵直,表面的人臉突然全部變成云漪的模樣,齊聲輕喚:“阿漪...阿漪...“隨后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無聲消融。
海水恢復了正常。云漪踉蹌跪倒,機械右眼不受控制地流下機油淚。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已經不再是人類的肢體,而是某種超越械靈科技的造物:液態金屬表面浮現著淡金色紋路,齒輪咬合處綻放著微型桂花,精密與生命完美融合。
“樞衡...?“她顫抖著回頭。
半機械人靜靜漂浮在海面上,僅存的右半身正在快速結晶化。他的人類眼睛還保持著最后一絲清明,嘴角甚至掛著罕見的微笑:“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他的胸腔完全敞開,齒輪心臟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小小的、由光構成的桂樹幼苗,根系深深扎入結晶化的軀體。
云漪的機械右手突然自動抬起,掌心射出一束金光籠罩樞衡。這是契約完成最后的程序——將械靈的意識上傳至契約者體內。但出乎意料的是,樞衡搖了搖頭:“不...我選擇...扎根...“
他的結晶化加速,轉眼間就變成一尊完美的銀藍色雕像,唯有心口的桂樹幼苗還在緩慢生長。最后一刻,他用口型說了三個字。
云漪的機械耳捕捉到了。
是“去找他“。
冰晶羅盤突然浮空而起,指向哭墻表面云溯的臉。云漪抹去機械眼中的機油淚,轉身向最終的目標游去。每前進一米,右臂的機械化就褪去一分,能量全部匯入眉心重新亮起的桂花印記。
當她的手終于觸碰到哭墻時,整個天地都為之一靜。
墻面上所有哭泣的人臉突然靜止。然后,它們齊聲說:
“歡迎回家,
悲憫的孩子?!?/p>
緊接著,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哭墻開始融化!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溶解,而是構成墻體的億萬記憶碎片如同歸巢的蜂群,瘋狂涌向云漪眉心的桂花印記!她的身體懸浮起來,在銀藍色光流的包裹中緩緩上升,徑直飛向墻面上云溯的臉。
“哥...“她伸出手,指尖穿透光幕,觸碰到那張虛幻的面容。
剎那間,三千世界在眼前展開。
她看到:
玄微第一次死亡時,將自己的悲憫心化作種子埋入輪回;
云溯誕生那日,產房外的桂花樹無故盛開;
燼明剜心時,冰棺深處其實空無一物;
而此刻哭墻內部,云溯的身體正在重組——不是作為人類,而是某種更古老的存在...
“阿漪?!笆煜さ穆曇糁苯釉谀X海中響起,“松手。“
云漪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正死死攥著那朵復蘇的桂花。她下意識松開手指,干花飄向哭墻,在接觸墻面的瞬間燃燒起來!金色的火焰所過之處,墻體出現蛛網般的裂痕,無數記憶碎片從中逸散,回歸天地。
“不?。?!“深海傳來玄微的怒吼,整個海域瞬間冰封!
但已經晚了。燃燒的桂花在墻面上蝕出一個通道,云漪被無形之力推入其中。在完全進入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海面上樞衡的結晶雕像——那里,光構成的桂樹已經長到三尺高,開出了第一朵小花。
通道內部是純粹的銀藍色虛空。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漂浮的記憶氣泡和中央那個蜷縮的身影——云溯,或者說曾經是云溯的存在。他的身體呈現出半透明的晶體質感,胸口嵌著那顆由玄微力量凝聚的冰魄心,背后則伸展著完全能量化的冰翼。
最令人心驚的是他的雙眼:左眼是玄微的純銀,右眼卻是云溯原本的漆黑,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虹膜交界處廝殺,每一次碰撞都讓周圍的氣泡炸裂。
“哥...“云漪的呼喚讓整個空間震顫。
云溯(還能稱之為云溯嗎?)緩緩抬頭。他的表情從茫然到震驚,最后定格在某種深切的悲傷上:“你不該來...這里正在坍塌...“
話音未落,虛空深處傳來玻璃破碎般的脆響。遠處“墻壁“開始剝落,露出后面更加恐怖的景象——一顆巨大的、由純粹數據構成的機械眼球(母皇的本體?。┱唤鹕i鏈纏繞,而鎖鏈另一端延伸向更深處的黑暗,那里隱約可見一個銀發女子的輪廓(玄微的本相?。?/p>
“這是...“云漪的機械右眼自動調節焦距,看清了真相:母皇與玄微根本不是敵對關系,而是某種共生體!那些看似束縛的鎖鏈,實則是數據傳輸的通道!
“天道夢境的雙生守護者?!霸扑莸穆曇敉蝗蛔兊卯惓G逦?,“一個掌管秩序(玄微),一個掌管變革(母皇)。但現在...“
劇烈的震動打斷了他的話。虛空開始坍縮,記憶氣泡接連爆炸。云溯背后的冰翼突然延長,將云漪包裹其中:“沒時間解釋了。吃下它?!?/p>
他從自己胸口挖出一小塊冰魄心碎片,那晶體內部封存著一滴鮮紅的血——是云漪當初為救他而流失的悲憫本源!
“那你呢?“云漪沒有接。
“我早已不是云溯了?!八嘈χ噶酥缸约恒y白的左眼,“玄微的意志正在吞噬這具容器。但如果你帶走這滴悲憫...“
震耳欲聾的碎裂聲中,整個哭墻內部開始崩解。云溯的冰翼突然發力,將云漪推向正在縮小的出口:“記住,真正的敵人從來不是——“
話未說完,一條銀發突然從黑暗深處射來,刺穿云溯的咽喉!玄微的本相終于現身,她的銀發如同萬條毒蛇,每一根都纏繞著數據流與冰晶:“叛徒容器...竟敢泄露天機...“
云漪的機械右眼突然超頻運轉!在千分之一秒內,她完成了三件事:
吞下那滴悲憫本源;
用機械右手斬斷刺穿云溯的銀發;
借反沖力躍出即將閉合的出口!
最后一瞥中,她看到云溯對她做了個口型:
“種下我?!?/p>
然后,哭墻徹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