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戲宿舍的墻壁上，貼滿了周敘白寄來的明信片。

BJ的天安門、清華的荷塘、國家大劇院的穹頂...每一張背面都寫著簡短的話和精確的經緯度坐標。我按照坐標調整星空投影儀，就能看到周敘白當時頭頂的星空。這是我們異地戀的小儀式——分享同一片星空，即使相隔千里。

手機震動，周敘白的視頻通話請求跳出來。接通后，他的臉出現在屏幕上，背景是清華圖書館的單人研究室，桌上堆滿了厚重的書籍。

“今天怎么樣？“他推了推眼鏡，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排練到腿抽筋。“我揉著小腿抱怨，“現代舞課簡直要人命。“

周敘白輕笑：“需要我幫你按摩嗎？“

“隔著屏幕怎么按？“我挑眉。

“像這樣。“他把手貼在攝像頭上，緩緩移動，“感受到沒？“

我笑著也把手貼在屏幕上，假裝我們的手掌真的相觸。這種幼稚的小游戲，成了異地戀中最珍貴的甜蜜。

“對了，“周敘白突然壓低聲音，“導師下周要去上海參加學術會議。“

“周教授？“我坐直身體，“他要來見我媽媽嗎？“

“嗯。他...有些東西想親手交給她。“

視頻那頭，周敘白的表情復雜。自從瑞士回來后，周教授和我們家的聯系突然密切起來，時不時會寄些學術資料給我媽媽，說是她當年感興趣的課題新進展。但這次親自來上海，顯然不只是為了學術交流。

“我媽最近總是盯著那張老照片發呆。“我小聲說，“就是她和周教授在清華園的那張。“

周敘白剛要回應，他那邊突然傳來敲門聲。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周學長，李教授找您討論MIT申請的事。“

MIT？我的耳朵豎了起來。周敘白匆忙說了句“晚點聊“就掛斷了。我盯著黑下去的屏幕，胸口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澀。他什么時候申請了MIT？為什么不告訴我？

宿舍門被推開，室友林小雨探頭進來：“知島，徐學長又在樓下等你了。“

我嘆了口氣。徐天宇，舞蹈系大四學長，從上學期開始就對我窮追不舍，即使明確告知我有男朋友也不放棄。

“就說我在趕作業。“

林小雨撇撇嘴：“他帶了鮮芋仙，全宿舍樓都聞到了。“

最終我還是下了樓。徐天宇倚在宿舍門口的櫻花樹下，白襯衫牛仔褲，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不少女生偷偷看他——他確實好看，是那種張揚的、具有攻擊性的好看，和周敘白清冷的氣質截然不同。

“聽說你排練到很晚。“他遞過鮮芋仙，“補充點能量。“

“謝謝，但真的不用...“我后退一步。

徐天宇不以為意：“周末的現代舞考核，我們一組吧？我編了一段雙人舞，很適合你。“

“我已經有搭檔了。“

“那個總摔跤的小學妹？“他挑眉，“別開玩笑了，這支舞需要專業水準。“

我咬住下唇。徐天宇雖然煩人，但確實是舞蹈系的佼佼者，和他搭檔確實能提升成績。但...

“只是專業合作。“徐天宇舉起雙手，“我保證保持距離。“

最終，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回宿舍后立刻給周敘白發消息解釋，但他整晚都沒回復。直到凌晨，我才收到一條簡短的信息：“剛結束實驗。好的，相信你的判斷。“

沒有表情，沒有調侃，只有克制的理性。這種反應反而讓我心里更沒底。

周末的現代舞考核，徐天宇確實展現了專業水準。我們表演的《引力》講述兩個天體相互吸引又無法靠近的故事，動作時而纏綿時而疏離。最后一個托舉動作，他把我高高舉起，我的身體在空中舒展如鳥，觀眾席爆發出掌聲。

“完美！“老師激動地站起來，“沈知島，你進步太大了！“

徐天宇放下我時，手指在我腰間多停留了一秒，被我迅速拍開。謝幕后，他攔住我：“晚上慶功宴，一定要來。“

“我有約了。“我撒謊。

“和千里之外的男朋友視頻？“徐天宇嗤笑，“知島，戀愛不是坐牢。“

我正想反駁，手機震動——是媽媽。接聽后，她的聲音異常顫抖：“知島，周教授來了。他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們兩個。“

周教授坐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依舊是一絲不茍的白襯衫黑西褲，但眉宇間的緊張破壞了往常的從容。茶幾上放著一個老舊的牛皮紙檔案袋，封口處已經泛黃。

“這是...“媽媽盯著檔案袋，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二十年前的研究成果。“周教授輕聲說，“我們共同的心血。“

媽媽接過檔案袋，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沓手寫稿紙，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圖表，最上面一頁寫著《量子糾纏態在生物光子通訊中的可能應用》。一張照片從中滑落——年輕的周明和媽媽站在實驗室里，舉著一塊寫滿公式的黑板，笑容燦爛。

媽媽翻過照片，背面有一行褪色的字跡：“給我們的孩子，愿科學之光照亮你的未來。“

“我記得...“媽媽的聲音哽咽，“那天我們通宵做完實驗，你說要給孩子寫句話...“

“我后來去了MIT，把研究繼續了下去。“周教授從公文包里拿出一本最新期刊，“去年終于有了突破。這篇論文...我堅持署了你的名字。“

媽媽接過期刊，在作者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沈悅。她的眼淚終于落下，滴在那些泛黃的紙頁上。

“為什么現在才...“

“因為遇到你的女兒，還有敘白。“周教授看向我，“看到他們，我才明白當年我們的選擇多么自以為是。“

我悄悄退出客廳，給周敘白打電話。接通的瞬間，我脫口而出：“你早就知道周教授今天要來？“

“嗯。“周敘白的聲音有些疲憊，“導師掙扎了很久。那項研究...本來是他們一起為孩子準備的禮物。“

“什么孩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導師沒告訴你嗎？他們當年...有過一個孩子，但流產了。“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原來媽媽和周教授之間，不只是青春戀情的終結，還有失去孩子的痛苦。難怪媽媽當年寧愿獨自承擔，也要讓周教授遠離這場悲劇。

“MIT的事呢？“我換了個話題，“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申請了？“

周敘白嘆了口氣：“還在猶豫。全額獎學金，導師強烈推薦，但...這意味著至少五年不在國內。“

五年。我握緊手機，胸口像壓了塊石頭。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難道又要分開？

“知島，“周敘白輕聲說，“我們需要談談未來。“

“現在不是時候。“我匆忙掛斷，因為徐天宇不知何時站在了走廊盡頭，手里拿著兩杯奶茶。

“給。“他遞過一杯，“跳得那么好，值得慶祝。“

我下意識接過，他立刻掏出手機：“合影留念？“

還沒等我反應，他已經湊近，咔嚓一聲拍下我們的同框照。照片里，我拿著奶茶一臉茫然，他則笑得燦爛，手臂虛搭在我肩上。

“發給你。“他操作著手機，“順便發了朋友圈...哦，忘記你有男朋友了。要刪嗎？“

“當然！“我搶過他的手機，卻在相冊里看到了更多偷拍我的照片——排練時的側影，食堂里吃飯，圖書館看書...角度明顯是刻意蹲守拍的。

“你跟蹤我？“我震驚地抬頭。

徐天宇不以為恥：“藝術源于觀察。你有一種特別的氣質，讓人想捕捉。“

我刪掉照片，把手機扔還給他：“別再這樣了，真的很creepy。“

回家路上，我收到了周敘白的消息：“剛收到導師短信，說談話很順利。你媽媽還好嗎？“

我回復：“嗯，他們在看老照片。對了，徐天宇的事...“

“沒關系，我相信你。“周敘白秒回，但緊接著又發來一條，“不過那張照片...你們靠得很近。“

我的心一沉。他明明看到了徐天宇的朋友圈？為什么假裝不知道？

“只是演出后的合影。“我解釋道，“已經讓他刪了。“

“嗯。“

這個簡短的“嗯“比任何質問都讓我難受。異地戀最可怕的不是爭吵，而是那些沒說出口的猜疑，像細小的裂縫，在距離的拉扯下悄然擴大。

回到家，周教授已經離開。媽媽坐在陽臺上，膝上放著那本期刊，眼神飄向遠方。我輕輕走過去，為她披上外套。

“他老了。“媽媽突然說，“鬢角都白了。“

我沉默地坐下，等她繼續。

“當年我們多驕傲啊，以為能掌控一切。“媽媽撫摸著期刊封面，“他說要放棄學業結婚，我拒絕了；孩子沒了，我瞞著他辦了退學...我們都以為自己做了最正確的決定。“

“現在呢？“

“現在...“媽媽苦笑，“看著你和周敘白，我才明白，有些選擇沒有對錯，只有不同的人生。“

她轉向我，眼神清明：“周教授告訴我，周敘白拿到了MIT的offer？“

我點點頭，喉嚨發緊。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低聲說，“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

媽媽輕輕握住我的手：“知島，真愛不應該成為夢想的絆腳石。如果當年我接受了周明的犧牲，我們現在可能已經互相怨恨了。“

“可是距離...“

“我和你爸爸沒有距離，結果呢？“媽媽搖頭，“關鍵不是相隔多遠，而是心有多近。“

那晚，我輾轉反側，最終爬起來調整星空投影儀。周敘白發來的最新坐標指向MIT的校園。他在考慮那個未來，一個沒有我的未來。

手機亮起，是徐天宇的消息：“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倫敦藝術學院的交換生名額，我有內部推薦。以你的才華，完全有資格。“

我盯著這條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上戲和倫敦藝術學院的合作項目，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但意味著更遠的距離，更大的時差。如果周敘白真的去了MIT，我們將隔著整個大西洋。

第二天清晨，周敘白的視頻電話驚醒了我。屏幕上的他眼睛發亮，背景是清華實驗室：“知島！有個好消息！“

“什么？“

“導師剛收到日內瓦交流協會的邀請——他們想延續去年的模式，組建一個常設的國際青年科學與藝術聯盟！“周敘白激動地說，“他們希望我們成為創始成員，每年寒暑假在瑞士聚首，平時則線上合作！“

我瞪大眼睛：“這...這意味著？“

“意味著如果我們分別去MIT和倫敦，假期還能在瑞士見面！“周敘白的聲音充滿希望，“而且協會提供差旅補助...知島，這可能是我們的第三條路！“

我的心跳加速。這確實是個完美的解決方案——既能追求各自的夢想，又能維系感情。但...

“你確定要接受MIT的offer嗎？“我小聲問。

周敘白沉默了一下：“我還在考慮。但知島，我不想重蹈導師和你媽媽的覆轍。如果我們為了彼此放棄夢想，終有一天會后悔的。“

他的話刺痛了我。是的，我剛剛也在考慮為愛情放棄倫敦的機會。但這就是愛嗎？互相犧牲，互相束縛？

“我們需要好好談談。“我最終說，“面對面。“

“好。“周敘白點頭，“下周末我去上海。“

掛斷電話，宿舍門被敲響。林小雨探頭進來：“知島，徐學長在樓下，說有急事。“

我嘆了口氣，下樓見徐天宇。他站在晨光中，手里拿著兩份文件：“倫敦藝術學院的申請截止日期提前了。今天下班前必須提交作品集。“

我接過文件，上面確實寫著緊急通知。徐天宇湊近：“我幫你整理了作品集大綱，現在去工作室還來得及完成。“

我猶豫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而且與周敘白剛才提到的計劃不謀而合。但為什么偏偏是徐天宇來告訴我？

“為什么這么熱心幫我？“我直視他的眼睛。

徐天宇笑了：“因為欣賞你的才華。當然...“他向前一步，“如果你和遠方的男朋友分手了，我不介意替補。“

我后退拉開距離：“只是專業合作，記得嗎？“

“當然。“他聳聳肩，“工作室見？“

一整天，我泡在工作室剪輯表演視頻，徐天宇確實提供了專業建議。傍晚，作品集終于完成，我立刻發給了負責老師。走出工作室時，天已全黑，徐天宇突然拉住我：“慶祝一下？“

“不了，我...“

“就一杯奶茶。“他堅持，“我保證不提任何私人話題。“

疲憊讓我妥協了。奶茶店里，徐天宇果然只談專業，甚至給了我一些倫敦的生活建議。正當氣氛緩和時，他的手機響了。看了一眼屏幕，他臉色突變，迅速掛斷。

“女朋友？“我隨口問。

“前女友。“徐天宇冷笑，“糾纏不清的那種。“

某種直覺讓我警惕起來。回宿舍后，我鬼使神差地搜索了徐天宇的名字，結果在校園論壇上發現了幾條舊帖——“舞蹈系徐天宇又換女友了““小心這個海王““被徐天宇pua的經歷“...我的心沉了下去。

正想關掉頁面，一條新消息彈出。周敘白發來一張截圖，是徐天宇的朋友圈：“和未來倫敦搭檔的甜蜜時光?“，配圖是我們剛才在奶茶店的照片，角度曖昧得像約會。

我瞬間血液上涌。周敘白緊接著發來一條：“解釋一下？“

手指在鍵盤上懸停許久，我最終只打出一行字：“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周末見面談。“

周敘白沒有回復。一小時后，他的狀態更新為：“MITofferaccepted.“

簡單的三個單詞，像一把刀插進胸口。我蜷縮在床上，星空投影儀在頭頂旋轉，MIT的星空冷漠而遙遠。手機再次震動，是媽媽的消息：“周教授邀請我們去BJ過周末，要答應嗎？“

我盯著這條消息，眼淚終于落下。兩代人的故事，何其相似。但這一次，結局會不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