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城,朱雀門外。旌旗蔽日,甲胄生輝。初夏的驕陽炙烤著大地,卻壓不住空氣中彌漫的肅殺戰(zhàn)意與金戈鐵馬的森然寒氣。
北國西征大軍,列陣完畢,如同一條鋼鐵鑄就的巨龍,靜臥在廣袤的平原上,只待一聲令下,便將昂首西向,擇人而噬。
祈安端坐于一匹通體烏黑、他面容沉靜,目光如淵,掃視著眼前這支由他親手整飭、灌注了新政血液的雄師。新科武舉選拔的年輕將領(lǐng)們眼神銳利,充滿建功立業(yè)的渴望;經(jīng)歷過固陽堡血戰(zhàn)的老兵們則神情堅毅,帶著百戰(zhàn)余生的沉穩(wěn)。這是北國最鋒利的劍,即將斬向最兇殘的仇敵。
三年蟄伏,礪劍今朝。尉遲鷹,你的末日到了。千渝…他目光不著痕跡地掃向側(cè)后方的醫(yī)官隊伍,這一次,必不讓你失望!
在他身側(cè)稍后,是同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赫連昭。他身著一套華麗無比的金色明光鎧,頭盔上紅纓高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尊貴的王爺身份。他臉上帶著一絲倨傲與不耐,眼神不時瞟向城樓方向,似乎在期待著什么盛大的送行儀式,又或是……某道身影。然而,城樓上除了飄揚的旗幟和肅立的衛(wèi)兵,并無他想見的人。這讓他本就陰沉的臉色更添了幾分不快。
石周位于祈安另一側(cè),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環(huán)首刀刀柄,低聲對身邊的副將道:“他奶奶的,總算能活動筋骨了!弟兄們,都憋壞了吧?這次,非把尉遲鷹那老狗的狗頭擰下來下酒不可!”周圍將士聞言,發(fā)出一陣壓抑而興奮的低吼。
在隊伍中后方的醫(yī)官隊列里,千渝和今今騎著兩匹溫順的馱馬。千渝依舊穿著那身便于行動的靛藍舊衣,外面套了件祈安派人送來的皮質(zhì)軟甲,長發(fā)利落地束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沉靜的眼眸。她背上背著采藥簍改制的藥箱,里面塞滿了金瘡藥、止血散和應(yīng)急的解毒劑。三年多的等待,無數(shù)個被仇恨啃噬的日夜,終于走到了這一刻。她的心跳平穩(wěn)而有力,沒有激動,只有一種近乎冰封的、等待爆發(fā)的決絕。
奶奶,鄉(xiāng)親們,等我。尉遲鷹的血,將染紅狼嚎澗的每一寸土地!這一次,我親手來取!
今今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尤其是赫連昭的方向,低聲道:“千渝,那赫連昭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路上咱們得多防著他點!”
“嗚——!嗚——!嗚——!”
三聲低沉雄渾的號角聲,如同遠古巨獸的咆哮,撕裂了凝重的空氣,響徹云霄!這是出征的號令!
城樓上,皇帝赫連澤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他身著龍袍,在侍衛(wèi)簇?fù)硐拢蛑稣鞔筌姄]手致意。他的目光在祈安身上停留片刻,帶著期許,又復(fù)雜地掃過赫連昭,他朗聲道:“將士們!羯酋尉遲鷹,殘暴不仁,荼毒西境,罪不容誅!今朕命爾等,代天伐罪,犁庭掃穴!祈安軍師統(tǒng)籌全局,昭王坐鎮(zhèn)三軍!望爾等奮勇殺敵,揚我國威!朕,在此靜候凱歌!凱旋之日,朕必不吝封賞!”
“陛下萬歲!北國必勝!陛下萬歲!北國必勝!”數(shù)萬將士齊聲怒吼,聲浪如同海嘯般席卷天地,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刀槍如林,反射著刺目的寒光,匯成一片鋼鐵的海洋!
祈安在馬上,對著城樓方向,鄭重地抱拳行禮。赫連昭也懶洋洋地抬了抬手。石周則激動地?fù)]舞了一下拳頭。
“出發(fā)!”祈安清朗而沉穩(wěn)的聲音,清晰地傳遍前軍。
令旗揮動!戰(zhàn)鼓隆隆!
鋼鐵巨龍,開始緩緩移動。最前方的精銳騎兵率先開拔,馬蹄踏地,發(fā)出沉悶而整齊的轟鳴,如同滾滾驚雷,由近及遠。緊接著是步兵方陣,長矛如林,步伐堅定。輜重營的車輪碾過大地,發(fā)出吱呀的聲響。醫(yī)官隊伍緊隨其后。
石周則策馬在隊伍中段,大聲吆喝著,指揮著隊列。他看著前方無邊無際的戈壁荒漠,眼中燃燒著熊熊戰(zhàn)火。“弟兄們!打起精神來!前面就是狼嚎澗!就是尉遲鷹的老巢!給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這次,咱們要把羯族那群畜生,連根拔起!”
大軍如同一條黑色的洪流,堅定地、不可阻擋地涌向西方地平線。旌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戰(zhàn)馬的嘶鳴與士兵的腳步聲交織成一首雄渾而悲壯的戰(zhàn)歌。目標(biāo)只有一個——羯族老巢,狼嚎澗!目標(biāo)只有一個——羯族大將,尉遲鷹!
黃沙漫漫,前路迢迢。復(fù)仇的火焰與拓土的雄心,在這支鋼鐵洪流中熊熊燃燒。祈安端坐馬上,玄色大氅在風(fēng)中鼓蕩,他的目光穿越塵煙,仿佛已看到了狼嚎澗的血色戰(zhàn)場。千渝緊握著韁繩,感受著懷中那支箭矢的冰冷,如同握著一柄即將出鞘的復(fù)仇之劍。
鐵騎所指,羯胡當(dāng)滅!風(fēng)煙再起,山河將染!
大軍西行半日,落日熔金,將無垠戈壁染成一片赤紅。隊伍在一處背風(fēng)的矮丘后扎營,篝火點點燃起,炊煙裊裊。祈安在巡視完營防后,特意走向醫(yī)官營地附近。
石周正用磨刀石打磨著他那把心愛的環(huán)首刀,火星在暮色中飛濺。今今則警惕地坐在千渝身邊,擦拭著幾柄鋒利的柳葉刀。千渝正借著篝火的光亮,仔細(xì)檢查藥箱里的藥材和繃帶。
“都安頓好了?”祈安的聲音溫和響起,打破了營地的喧囂。
石周抬頭,咧嘴一笑,刀鋒在火光下閃過寒芒:“軍師放心!弟兄們精神頭足得很!就等著啃尉遲鷹那塊硬骨頭了!”他用刀背敲了敲自己的胸甲,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這身皮,還有這把刀,都渴著吶!”
祈安點點頭,目光落在千渝身上。她正將一包曬干的草藥小心放入藥箱隔層,動作一絲不茍。火光跳躍在她沉靜的側(cè)臉上,柔和了那份冰冷,卻更顯專注。
“千渝,”祈安走近幾步,聲音放得更輕,“藥草可還齊備?這一路西去,風(fēng)沙苦寒,傷病難免。”
千渝蓋上藥箱,抬起頭,火光映亮她的眼眸,清澈而深邃:“軍師放心。常用傷藥、解毒劑、驅(qū)寒散都已備足。固陽堡的經(jīng)驗,不會忘。”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藥箱粗糙的邊緣。
石周聞言,收起笑容,正色道:“千渝妹子這話在理!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有你在后面,弟兄們心里就踏實!就像當(dāng)年在燕地瘟疫時一樣,你就是咱們的定心丸!”他看向祈安,語氣帶著草莽的直率,“軍師,你是沒見著,當(dāng)年千渝妹子救人的那股勁頭,閻王爺見了都得繞道!”
今今也停下擦刀,用力點頭,眼神晶亮:“嗯!千渝的醫(yī)術(shù),是這個!”她豎起大拇指。
祈安看著千渝,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贊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他溫聲道:“石將軍和今今說得對。你的醫(yī)術(shù),是這支軍隊最寶貴的財富之一,亦是……最大的慈悲。”他意有所指,既指救死扶傷,也暗指她將個人仇恨暫時升華的力量。
千渝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片刻,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變得堅定如初,直直看向祈安:“慈悲在救該救之人。而有些血債,”她的手再次按上胸口,“只能用血來償還。軍師,我分得清。”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意味,讓篝火旁的氣氛為之一凝。石周收斂了笑容,握緊了刀柄。今今的眼神更加銳利。祈安則深深地看著她,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決絕刻入心底。
“我明白。”祈安的聲音低沉而鄭重,“血債血償,天經(jīng)地義。此戰(zhàn),便是為你了結(jié)這樁血仇,也為西境無數(shù)枉死的冤魂討一個公道!大軍所向,必讓那‘鷹’字,永絕于世!”他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也點燃了篝火下更熾熱的戰(zhàn)意。
石周猛地一拍大腿:“對!軍師這話提氣!千渝妹子,你放心!石大哥這條命,還有身后這幫乞活軍的兄弟,豁出去也幫你把尉遲鷹那老狗揪出來!”
“還有我!”今今立刻接口,手中的柳葉刀反射著冰冷的火光,“千渝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千渝看著眼前這三張在火光映照下或沉穩(wěn)、或豪邁、或堅定的臉龐,一股暖流悄然驅(qū)散了胸口的些許寒意。她用力地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但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與并肩的默契,已勝過千言萬語。
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四張各有心思卻目標(biāo)一致的臉龐。復(fù)仇的火焰在沉默中燃燒,拓土的雄心在夜色里醞釀。赫連昭在不遠處的華麗營帳前冷眼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絲不屑的冷笑,轉(zhuǎn)身鉆入了帳中。
夜色漸深,戈壁的寒風(fēng)帶著哨音掠過營盤。大軍如同蟄伏的巨獸,在無垠的曠野中休憩。明日,征程將繼續(xù),向著那血色的目標(biāo),堅定不移。千渝靠在藥箱上,懷中那支冰冷的箭矢緊貼著心跳。這一次,她不再孤單。鐵騎所指,羯胡當(dāng)滅!風(fēng)煙已起,山河將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