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絕望如同冰盆四周高聳的幽藍冰壁,沉重地擠壓著她,幾乎要將她碾碎。
她拿到了救命的藥草,卻似乎晚了一步!難道所有的掙扎、所有的苦難,最終都要化作這冰原上兩具無聲的冰雕嗎?
不!絕不!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處、近乎本能的瘋狂執(zhí)念,如同火山般在她瀕臨崩潰的心底爆發(fā)!
“咽下去!給我咽下去!”她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猛地俯下身,用自己的嘴唇覆上祈安冰冷的唇!
她撬開他緊咬的牙關(guān),舌尖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蠻力,硬生生將那片薄如蟬翼、卻蘊含著極致寒氣的銀霜草葉片頂入他的喉嚨深處!
同時,她將自己肺中殘存的一絲溫熱氣息,連同生命最后的吶喊,強行渡了過去!
“活下去!祈安!你給我活下去——?。?!”
這聲來自靈魂深處的吶喊,仿佛穿透了死亡的冰障!
“咳…呃……”祈安冰冷僵硬的身體猛地痙攣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嗆咳!那片被千渝強行送入的銀霜草葉片,終于滑入了他的食道!
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極致寒意,瞬間在他體內(nèi)炸開!那寒意如此純粹,如此霸道,瞬間凍結(jié)了血液,凝固了經(jīng)脈!
祈安的身體如同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冰窖,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頭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的皮膚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白霜,整個人如同冰雕般僵硬!
千渝被這劇烈的反應驚到!她看著祈安瞬間被冰霜覆蓋的臉龐和身體,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難道…難道這銀霜草…是毒藥?!她弄錯了?!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冰寒爆發(fā)的下一秒!
奇跡發(fā)生了!
那原本如同跗骨之蛆、瘋狂侵蝕著祈安心脈的“牽機引”寒毒,在遭遇了銀霜草這更為純粹、更為霸道的極寒之力時,如同遇到了克星!
兩股至陰至寒的力量在祈安脆弱的經(jīng)脈中猛烈碰撞、糾纏!
“呃啊啊啊——!”祈安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瞳孔瞬間收縮至針尖大小,里面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極致痛苦!
他如同離水的魚般猛地弓起身體,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劇烈地抽搐、扭曲!皮膚表面的白霜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大量暗沉如墨、帶著刺鼻腥臭的粘稠毒血,如同噴泉般從他口中、鼻腔、甚至皮膚的毛孔中狂涌而出!那景象恐怖而詭異!
千渝被這駭人的一幕驚呆了,但隨即,她敏銳的醫(yī)者本能告訴她:這是在排毒!是銀霜草在強行驅(qū)除、中和“牽機引”的劇毒!
她強忍著恐懼和刺鼻的氣味,撲上去死死按住他劇烈抽搐的身體,防止他因劇痛翻滾而墜入旁邊的冰淵。
排毒的過程如同酷刑,持續(xù)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祈安身上的暗色毒血漸漸變淡,最終變成了暗紅色,涌出的量也大大減少。
他身體的抽搐慢慢平息,慘嚎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痛苦呻吟,最后徹底安靜下來,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但這一次,他的呼吸雖然微弱,卻不再帶有那種瀕死的雜音,變得悠長而均勻了許多!臉上那層死寂的青灰色也褪去了一些,雖然依舊蒼白,卻隱隱透出了一絲微弱的生機!
最明顯的是,他身體的冰冷程度,似乎不再那么刺骨,雖然依舊低溫,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如同萬年玄冰般毫無生氣!
“有效!真的有效!”千渝顫抖著手探向他的脈搏。指尖傳來的觸感依舊虛弱,但那股如同琴弦崩斷般的“促”象已經(jīng)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雖然緩慢微弱、卻堅韌平穩(wěn)的搏動!如同被厚厚冰層覆蓋下,頑強涌動的暗流!
巨大的喜悅?cè)缤魉查g沖垮了千渝的疲憊和絕望,讓她渾身都顫抖起來!
淚水再次洶涌而出,這一次,是喜極而泣!她成功了!她真的從死神手里搶回了他!
然而,喜悅過后,是更深的憂慮和極致的疲憊。祈安雖然暫時脫離了最危險的生死線,但身體極度虛弱,排毒過程消耗巨大,需要立刻保暖和休息。而此地,馬車內(nèi)溫度低得足以在片刻間將人凍僵,絕非久留之地!
千渝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不遠處被巨大冰凌半掩著的、黑黢黢的洞口。
洞穴內(nèi)部比外面稍暖,但也只是相對而言??臻g不大,僅能容兩三人蜷縮,但總算能隔絕那足以撕裂一切的寒風。兩個士兵和車夫留在馬車內(nèi)。
千渝將祈安小心地放在靠近洞壁的地面上。他身上的銀狐裘早已被毒血和雪水泥濘浸透,冰冷而骯臟。
她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士兵的皮坎肩,鋪在冰面上,然后吃力地將祈安挪到皮坎肩上。接著,她迅速解開那件污穢沉重的狐裘,將它用力抖落,鋪開,蓋在祈安身上。
最后,她將自己身上僅剩的那件單薄的、早已被汗水雪水浸透的粗布里衣也脫了下來,只穿著一件同樣濕冷的貼身小衣。她將里衣用緊緊裹在祈安冰冷的雙腳上。
做完這一切,她自己也幾乎凍僵了。刺骨的寒冷如同無數(shù)鋼針,瞬間刺透了她的皮膚,深入骨髓。她只穿著單薄的小衣,在冰穴的低溫中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但她顧不上自己。她看到祈安在昏迷中依舊微微蹙著眉頭,身體無意識地蜷縮著,似乎在承受著藥力與寒毒對抗后的余痛和寒冷。
不行…這樣下去不行…他需要溫暖!真正的溫暖!
一個念頭在千渝凍得發(fā)麻的腦海中閃過,帶著一絲羞赧,但瞬間被更強大的、守護生命的決心所取代。她沒有任何猶豫。
千渝迅速鉆進了那件寬大的、鋪開的銀狐裘下面,躺在了祈安的身邊。然后,她伸出雙臂,小心翼翼地將昏迷中、身體依舊冰冷的祈安,輕輕地、緊緊地擁入了自己同樣冰冷的懷中!她用自己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緊緊貼著他,試圖將殘存的熱量傳遞過去!
肌膚相貼的瞬間,一股刺骨的寒意從祈安身上傳來,凍得千渝倒吸一口冷氣,身體猛地一僵。但她咬緊牙關(guān),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將他抱得更緊!她將他的雙手攏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臉頰貼著他冰冷的額頭。
“沒事了…沒事了…暖和了…很快就暖和了…”她在他耳邊低聲呢喃著,聲音帶著顫抖,卻充滿了無盡的溫柔和一種近乎母性的守護。她不停地用手掌摩挲著他冰冷的脊背和手臂,試圖加速熱量的傳遞。
祈安在昏迷中似乎感受到了這突如其來的、微弱卻真實的暖意。他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一些,無意識地向著熱源的方向更加貼近了一些,冰冷的鼻尖幾乎觸碰到千渝的頸窩。他那微弱卻平穩(wěn)的呼吸,帶著一絲涼意,拂過她的皮膚。
冰穴外,風雪依舊在鬼哭狼嚎。冰穴內(nèi),昏暗中,只有兩人緊緊相擁的身影,在冰冷的狐裘下,汲取著彼此生命中最后一點微弱的暖意,對抗著無邊的嚴寒。
千渝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因巨大的喜悅和擔憂而異常清醒。她感受著懷中人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和不再那么刺骨的體溫,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有了一絲松懈。
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眼皮越來越沉重。她強撐著,輕輕拍撫著祈安的后背,如同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意識也漸漸模糊,最終在這份奇異的、帶著生死羈絆的溫暖中,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
一絲微弱的、帶著寒意的天光,艱難地穿透洞穴入口堆積的雪沫,吝嗇地灑入洞內(nèi)。
千渝被一種異樣的觸感驚醒。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意識還未完全清醒。首先感受到的,是懷中人平穩(wěn)悠長的呼吸和不再冰冷的體溫。一股巨大的安心感涌上心頭——他還活著,而且情況在好轉(zhuǎn)!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想要看看祈安沉睡的臉龐。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落在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容上時——
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千渝渾身的血液在瞬間凍結(jié)!所有的睡意和安心感蕩然無存!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而急劇收縮!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
眼前這張臉……這張在晨光熹微中、安靜沉睡的臉……
不再是那個她熟悉的、溫潤如玉中帶著軍師睿智的祈安!
晨光溫柔地描繪著的,是一道清逸至極、如同水墨暈染般流暢而優(yōu)美的下頜線!
眉骨更高了一些,鼻梁的線條更加挺直而優(yōu)雅,尤其是那緊閉的眼瞼下,長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那沉睡時微微抿著的、略顯蒼白的唇線……
那肌膚是毫無偽裝的、細膩白皙的玉色!在朦朧的光暈下,仿佛籠著一層柔光,與記憶中那張魂牽夢縈的臉龐……完美契合!
這張臉曾在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中,帶著血與火的烙印,糾纏著她的愛與恨!曾在奶奶冰冷的尸體旁,在她刻骨的仇恨中,被反復描摹詛咒!
慕風!
是慕風!
桃源鏡的教書先生慕風!
“不……不可能……”一個無聲的尖叫在千渝心底瘋狂炸響!她像被毒蝎蜇到般猛地向后縮去,身體瞬間僵硬冰冷!她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懷中人的臉,仿佛要透過這層皮膚,看穿這荒謬絕倫的真相!
是幻覺?!是凍傷產(chǎn)生的癔癥?!還是……這該死的雪三漠制造的又一個噩夢?!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抬手狠狠揉了揉自己凍得發(fā)麻、甚至有些刺痛的眼睛。再定睛看去——
沒有變!
那張臉,依舊是慕風!
易容術(shù)!是易容術(shù)失效了!
千渝瞬間明白了!銀霜草那霸道的至寒藥性,加上昨夜她用自己的體溫為他取暖時無意識的摩擦,以及他身體經(jīng)歷排毒后劇烈的變化……多重因素疊加,終于讓那層維持了數(shù)年、精妙無比的偽裝徹底剝落!
震驚!荒謬!被欺騙的憤怒!以及一種更深的、無法言喻的混亂和恐懼,如同狂暴的冰風暴,瞬間席卷了千渝的整個靈魂!
她呆呆地僵在原地,維持著半擁半退的姿勢,懷抱著這個用生命守護她、又被她傾盡全力救回的男人。然而,此刻在她懷中的,不再是她感激、信賴、甚至可能萌生了說不清道不明情愫的軍師祈安。
而是慕風。
那個她曾朦朧愛慕過、最終又不辭而別、甚至可能間接導致了桃源村慘劇的慕風先生!
巨大的認知顛覆帶來的沖擊,幾乎讓她窒息。她看著那張沉睡中依舊帶著病弱蒼白、卻無比真實的容顏,看著那件曾屬于祈安的、如今卻披在慕風身上的銀狐裘……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疑惑,如同破碎的拼圖,在電光火石間瘋狂地涌入腦海!
祈安對桃源鏡異常的熟悉和痛惜……
祈安贈予她刻有“風”字的短匕……
祈安眼中偶爾閃過的、讓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復雜情緒……
還有……還有那無數(shù)次讓她恍惚覺得祈安的身影與記憶中的慕風重合的瞬間!
原來……那不是錯覺!
原來……他一直都在!就在她身邊!用另一個身份,另一張臉!
“為什么……”千渝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比雪三漠最凜冽的風雪更甚!
她猛地松開手,像是被火焰燙到一般,踉蹌著向后跌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洞壁上!
沉睡中的慕風似乎被她的動作驚擾,眉頭微微蹙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帶著痛苦的呻吟,身體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似乎還在尋找那失去的溫暖源。
千渝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她死死地盯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睡顏,眼神從最初的極度震驚和混亂,漸漸變得冰冷、銳利,最終凝聚成一種深不見底的、混雜著巨大痛苦和滔天怒火的復雜風暴!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向靴筒。
那里,靜靜地躺著那柄他贈予她的、刻著“風”字的短匕。
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帶著一種宿命般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