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散落的余暉漫過玄霄宗中山的琉璃頂,陣陣微風卷著靈霧掠過演武場。
剛一出秘境,月影鋒幾位弟子看到趴在虞寧寧背上的蘇念禾,急忙圍了上去。
一弟子伸手將蘇念禾接了過去,神色不忿的盯著虞寧寧:
“你對我們師妹做什么了?”
其余人咬牙看著神色冷漠的黎回生和方明溪,堵住他們的去路,連聲質問道:
“師妹為何會這樣,你們對她做了什么?”
“他們碧清峰素來與我們月影鋒不和,趁我們不在欺負小師妹倒也說的過去。”
“師兄…”
一弟子懷里的蘇念禾開口:“他們沒有欺負我,我是因為吸食了過多的迷霧才這般的。”
“而且,他們還救了我。”
為首的幾個弟子聞言,眼底劃過一抹詫異。
“聽見沒!”
“好狗不擋道,起開。”
虞寧寧撞開擋路的幾人,翻了個白眼,高昂著腦袋離開。
虞寧寧在演武場周圍轉了一圈,終于找到了幾個碧清峰弟子,這才知道秘境最后那場迷霧還有其他解決方法。
若是修為高深之人,催動內力即可避免陷入昏厥。
而陷入昏厥的人則會進入夢境,夢境中光怪陸離,會制造出自己最渴望得到的東西,若是定力夠強大,便能擺脫夢境,反之則會陷入無盡的貪欲,深陷其中。
這么一比較下來,食用仙果則是最簡單的法子,只不過沒多少人能想到。
肖瑾站在臺上,注視著出秘境的弟子和求仙者,執筆在名冊中勾勾畫畫。
黎回生在一旁聽周圍弟子討論著解迷霧的法子,忽然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視線。
他抬眼,只見鶴雪泠不知何時出了秘境,眸色似是初融的雪水,清凌凌地注視著他。
黎回生心下一動,視線下意識劃過臺上人小巧瑩白的耳垂。
那里空空如也。
迷霧中有致幻的成分,會映照出內心最渴望的東西,尋常人早已深深陷入貪欲中,遲遲無法蘇醒。
鶴雪泠沒想過黎回生能這么輕易的出來。
她倒是想看看,這魔物內心最渴望的,會是什么。
直到那抹藍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黎回生才淡淡收回視線。
他垂眸,緩緩攤開手掌,掌心內,赫然是一只玉色的耳墜。
看來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夢,他的確在那個奇怪的山洞里見到了師尊。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也是那雙清冷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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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天剛蒙蒙亮,山巔的云海還未散盡,被初升的朝陽染成淡金,順著連綿的殿宇飛檐滿了下來,纏著檐下的銅鈴打轉。
演武場一如昨日般擠滿了修真界弟子和求仙者。
玄霄宗四位峰主及各宗門長老早早等在臺上。
肖瑾依舊如往日般等到周圍安靜,開始宣布第二場比試開始。
不同于昨日的秘境試煉,今日的比試場地,是演武場。
修真界崇尚強者為尊,各宗門仙資卓越的弟子為了了名字能出現在仙榜擠破了腦袋,是以早已準備妥當。
望著面前的情景,顧玄逸神情一陣恍惚。
腦海中猛地浮現出當年,也是仙門大比,各宗門聚于玄霄宗,少女神情倨傲,眸色淡然,卻能平靜的說出:
“我會是修真界仙榜第一,千年不變,萬年不改。”
意識回籠,肖瑾已經開始宣布完比試規則,和臺下長老齊齊望向他。
玄霄宗是整個修真界實力最為強悍的宗門,顧玄逸年紀輕輕修為已經突破元嬰期,即將達到化神期。
往年仙門大比開始前,總是由修為最高的人在修真界各宗門長老弟子以及求仙者面前,展示劍法。
鶴雪泠坐于臺上,低垂著眸子,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陰影,指尖拈著白瓷茶盞。
茶香裊裊間,腕間的玉鐲隨著動作輕晃,墜下一串細碎的流光。
山泉水剛沸,傾出的茶湯裹挾著白霧,青瓷杯里漾開淺淡的碧色,映在她眸底,似是揉碎了一捧春山的綠。
顧玄逸站起身的瞬間,茶杯擱在桌檐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臺上那人淡淡開口:
“師兄。”
顧玄逸回頭,正巧撞上她含著些許笑意的眸。
“我也許久不曾參與仙門大比,這次若是同往常那般展示劍術,難免失了新意。”
“不如,換成你我的比試,可好?”
此言一出,臺下一片嘩然。
一個是修為被壓制的仙榜第一,另一個則是現下玄霄宗修為最高的月影鋒峰主。
顧玄逸神色僵住,肖瑾和林如眉早已開口勸道:
“師妹,你如今修為被壓制,萬不是逞強的時候。”
鶴雪泠斂了笑意,不理會身旁勸阻的聲音,只定定望著顧玄逸,輕聲開口詢問:
“師兄,你敢么?”
你敢么?你一向喜當強者,喜歡周圍人艷羨又崇拜的眼神。
你敢正視自己的道心,敢做為曾經的手下敗將,與贏過自己的強者再比一場么?
感受著四周投來灼熱的視線,顧玄逸咬了咬牙,冷笑一聲回道:
“有何不敢?”
他伸手將本命靈鞭化作天雷劍,見此,鶴雪泠起身,緩緩走到臺上,腕上的三枚玉鐲登時化作照雪。
高臺上只有兩人,一陣微風拂過,連周圍的嘈雜聲都變小了許多。
“收手吧。”
“莫要在自取其辱。”
鶴雪泠食指劃過劍尖,聲音輕的像冬日里的雪。
“師兄,你知道的。”
顧玄逸凝眉:“我知道什么?”
“知道我不會輸。”
一陣破空聲傳來,劍尖裹挾著元嬰后期的威壓,將臺面上的青石都震開細碎的裂紋。
她側身避開,足尖輕點,深藍色的身影如驚鴻掠起,劍尖輕輕一挑,便精準的撞上刀身,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顧玄逸只覺一陣帶著攻擊性的靈力順著刀柄涌出,虎口處似是要震裂,長劍險些脫手。
“這七年里,你可有一瞬后悔自己的所做所為?”
劍尖凝住一瞬,便又如銀鏈繞身,凝作一道筆直的寒芒,貼著對方咽喉三尺處擦過。
顧玄逸不答話,神情卻愈加不甘。
墨色衣袂翻飛之際攻勢陡然加重,劍法精湛,招式果決。
腦海中浮現起從前玄霄宗的一幕幕,那時玄霄宗還叫凌霄宗,宗主正是已經仙隕的無虛仙尊。
無虛仙尊性情溫和,匡扶正義,樂善好施,屢次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免遭魔族的屠戮。
凌霄宗先前一共四個弟子,每個都是無虛仙尊曾在魔修手中救出的無辜孩童。
他可憐他們身世凄慘,父母雙雙亡故,孤苦無依,是以帶到凌霄宗收作弟子悉心教導。
顧其中玄逸年紀最小,天資卻是極高,他認真鉆研心法研磨劍術,十六歲便以結丹,修真界傳他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受萬人敬仰重視。
他從前,是無虛仙尊最寵愛重視的弟子,是整個凌霄宗的驕傲。
然而這一切都在鶴雪泠來到玄霄宗那一刻終止。
少女擁有極品靈根,那些繁瑣的,需要顧玄逸揣摩許久的心法劍術,她之需一眼便能了如指掌。
她手持照雪,不過百年便擁有化神后期的修為,踩下所有人,強勢登上仙榜第一。
修真界一片嘩然,那些曾經落在他身上艷羨有敬重的視線,一夕之間全部消失不見,轉移到了鶴雪泠身上。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事,自小便最重視疼愛自己的師尊無虛仙尊,也開始關注到鶴雪泠,轉而忽視他。
后來外人提起玄霄宗,也只會記得那個萬年難遇的天才靈韻仙尊,見到他不復從前艷羨的眼神,只余下一聲長長的惋惜。
顧玄逸眸色一狠,血色的劍光陡然暴漲,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朝鶴雪泠撲來。
鶴雪泠平淡眸光終于染上幾分銳色,凌冽的寒光凝在她眸底,她提劍重新迎了上去。
顧玄逸不甘心,他開始憎惡痛恨起鶴雪泠。
若是沒有她,自己還會是修真界不可多得的天才,仙榜第一也會是自己。
七年前那場仙魔大戰,也是他抑制不住心魔,趁她不備將她推入縛靈河。
少女回身,向來平淡的眼神震驚一瞬,眸光便恢復往日冰冷的平靜,直直望向顧玄逸。
這一眼,成為顧玄逸七年間午夜夢回之際的夢魘,久久不能忘懷。
下一瞬,一道精純的,不可阻擋的靈力裹挾著冷冽的劍風,帶著碾壓般的氣勢,直直刺向顧玄逸。
他提劍要擋,竟發覺絲毫抵擋不住,鶴雪泠不再同他留情面,也厭倦了逗貓兒似的打法。
這一劍,她不再刻意收斂,也不容拒絕。
“錚——”
顧玄逸被這強勢的劍氣擊的退后幾步,虎口劇痛,手中的天雷劍竟再也握持不住,脫手飛出,“哐當”一聲釘在臺下的石柱,劍身兀自嗡鳴震顫。
他不可置信的抬眼,臺上少女冰冷的劍鋒已經指向他,冰冷平靜的的眼神一如七年她望向他的那一眼。
她朱唇輕啟,似是帶著淡淡的嘲弄:
“師兄,你輸了。”
即使她昏迷七年之久又能如何,即使你是在背后對她使用那些腌臜手段又如何。
你輸了,一如從前,永遠也不可能贏過她。
顧玄逸捂住胸口倉皇起身,不敢再去看向臺上女子冰冷的眸光,神情恍惚,連定在石柱上的天雷劍也不曾管,踉蹌著步子離開演武場。
他這么多年的恨與不甘,籌謀與打算,終將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