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西林路。
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瘋狂地抽打著這座城市的脊梁。渾濁的水流在狹窄的街道上洶涌奔騰,卷挾著垃圾、樹葉和不知名的廢棄物,形成一條條骯臟的、咆哮的臨時溪流。路燈在狂暴的雨幕中暈染成一團團模糊昏黃的光斑,無力地抵抗著無邊的黑暗。狂風裹挾著雨點,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緊閉的門窗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嗚咽與撞擊聲。
“老藍記”面館,如同驚濤駭浪中一葉隨時可能傾覆的孤舟。二樓閣樓的小窗緊閉著,窗簾被藍曉丹死死拉緊,隔絕了外面混沌的世界,卻隔絕不了那如同實質般滲透進來的、冰冷刺骨的殺意。她蜷縮在床邊,懷中緊緊抱著那本邊緣磨損的舊速寫本,仿佛它是最后的盾牌。掌心緊握的銀色U盤,金屬的棱角硌得生疼,冰冷的觸感卻讓她保持著病態(tài)的清醒。
樓下后廚的方向,那扇被木板和廢棄冰柜門勉強堵住的門洞,在狂風的持續(xù)撞擊下,不斷發(fā)出“哐當!哐當!”的巨響,每一次都像重錘敲在藍曉丹緊繃的神經(jīng)上。她甚至能聽到木板不堪重負的呻吟和金屬鉸鏈摩擦的刺耳聲響。父母刻意壓低、卻難掩恐懼的交談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上來,夾雜著鍋碗瓢盆被風吹動的細碎碰撞。
巷口那個雨衣人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他還在嗎?暴雨傾盆,他是否還蟄伏在陰影里?林希蕓的“蟬蛻”計劃……到底是什么?
“轟隆——!”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瞬間將閣樓內(nèi)映照得如同白晝!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炸雷在頭頂轟然爆開!仿佛要將整個屋頂掀翻!
“啊!”藍曉丹被這近在咫尺的驚雷嚇得心臟驟停,失聲尖叫!懷里的速寫本差點脫手!
就在這時!
“砰!砰!砰!”
樓下,面館臨街的正門,傳來了清晰而急促的敲門聲!聲音穿透了狂暴的風雨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不是后門!是正門!
藍曉丹瞬間屏住了呼吸!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誰?!這種天氣,這種時候?!是那個雨衣人?!還是……林希蕓?!
樓下傳來父親藍大山警惕而粗啞的詢問:“誰啊?!打烊了!”
“藍師傅!是我!林希蕓!”一個熟悉到令人骨髓發(fā)寒的、刻意拔高了音調、帶著一絲柔弱和焦急的女聲穿透門板傳來,“快開門!雨太大了!”
林希蕓!
藍曉丹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她怎么會來?!在這種時候?!她瘋了嗎?!
“林……林小姐?”樓下傳來藍大山明顯錯愕和慌亂的聲音,顯然他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貴客”驚到了,“您……您怎么……”
“藍師傅,求您快開門!我的車拋錨在路口了!雨太大了,我渾身都濕透了!”林希蕓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助和懇求,表演得天衣無縫。
短暫的猶豫后,藍曉丹聽到了門閂被拉開、沉重的木門被打開的“吱呀”聲,以及瞬間涌入的、更加狂暴的風雨呼嘯!
藍曉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如同受驚的兔子,光著腳悄無聲息地溜到閣樓樓梯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向下望去。
昏黃的燈光下,面館狹小的前廳一片狼藉。雨水順著敞開的大門瘋狂涌入,在地面上迅速積起一小灘渾濁的水洼。門口,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身影。
正是林希蕓。
她穿著一身昂貴的、剪裁合體的米白色羊絨大衣,此刻卻被雨水浸透,沉重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狼狽的曲線。精心打理的發(fā)髻徹底散了,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不斷往下滴著水。妝容早已被雨水沖刷得一塌糊涂,眼線暈開,在眼下留下兩道烏青的痕跡,讓她看上去憔悴不堪,如同在風雨中飄零的落花。她手里緊緊抱著一個用防雨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約莫A4紙大小的扁平盒子。
她這副凄慘的模樣,配合著那柔弱無助的眼神和瑟瑟發(fā)抖的身體,足以喚起任何人的同情心。
“快!快進來林小姐!這……這怎么弄的!”藍大山和王秀芹顯然被嚇到了,手忙腳亂地想要找毛巾,又看著地上的積水不知所措。底層小人物面對“貴人”落難時本能的惶恐和想要幫忙的樸素善意占了上風,暫時壓過了昨晚的驚懼。
“謝謝……謝謝藍師傅,王阿姨……”林希蕓聲音顫抖,帶著劫后余生的哽咽,踉蹌著走進來,每一步都在濕漉漉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水印。她的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狹窄的前廳,掃過通往后面廚房的過道,最后……極其隱晦地、如同毒蛇吐信般,飛快地向上瞥了一眼閣樓樓梯的方向!
藍曉丹猛地縮回頭!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她看到了!林希蕓絕對看到了她!那眼神,哪里還有半分柔弱?分明是淬了毒的冰冷和一絲……計謀得逞的得意?!
“快坐快坐!孩子她媽,快拿毛巾!再倒碗熱姜湯!”藍大山急聲吩咐,試圖搬過一張塑料凳子。
“不用麻煩了,藍師傅,王阿姨,”林希蕓虛弱地擺擺手,聲音依舊帶著令人憐惜的顫抖,目光卻落在了懷中緊緊抱著的那個防雨布包裹的盒子上,“我……我就是順路過來……給曉丹送點東西,沒想到遇到這場暴雨……”
她一邊說著,一邊動作極其小心地、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揭開了外面那層防雨布,露出里面一個極其精美考究的深藍色絲絨盒子。盒子表面沒有任何Logo,只有低調的暗紋,透著一股奢華而專業(yè)的氣息。
“這是……”王秀芹拿著毛巾,疑惑地看著。
林希蕓蒼白的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真誠而帶著歉意的笑容,目光再次“不經(jīng)意”地掃過樓梯口:“是顏料。頂級的……溫莎·牛頓藝術家級水粉顏料。全套,限量版‘大師色譜’。”
她輕輕打開絲絨盒蓋。
里面,如同展開的彩虹!二十多支拇指粗細的金屬軟管,整齊地排列在黑色絲絨內(nèi)襯中,每一支都印著優(yōu)雅的金色字體和色號。管身飽滿,色彩濃郁純粹得如同凝固的寶石——鈷藍深邃如海洋之心,鎘紅熾烈如熔巖,永固紫高貴神秘,鈦白純凈無瑕……它們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fā)出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藝術誘惑力。盒內(nèi)還附贈一支純銀調色刀,刀刃在光線下閃爍著冷冽而華美的光芒。
藍大山和王秀芹不懂藝術,但也被這撲面而來的奢華與精致震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昨晚在壽宴上……發(fā)生了很多誤會。”林希蕓的聲音低沉下去,充滿了真誠的歉意和疲憊,“我知道曉丹受了很大的委屈,心里一定很難過。我……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太著急了,可能說了些傷人的話……”她適時地低下頭,一滴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畫畫是曉丹的命根子。這些顏料,是我的一點心意,也是……道歉。”她抬起頭,眼神懇切地看著樓梯方向,仿佛能穿透樓板看到藍曉丹,“希望她……不要因為昨晚的事,放棄畫畫。這么好的天賦……可惜了。”
她將那個打開的、如同藝術殿堂通行證般的顏料盒,輕輕放在油膩的收銀臺上。頂級顏料的奢華光澤與面館簡陋油膩的環(huán)境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藍師傅,王阿姨,東西送到了,我就……不打擾了。”林希蕓裹緊濕透的大衣,身體微微顫抖,顯得更加柔弱,“雨好像小點了,我……我去看看車還能不能發(fā)動……”她說著,就要轉身再次投入門外的狂風暴雨中。
“林小姐!等等!這……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藍大山反應過來,急忙阻攔。
“收下吧,藍師傅。”林希蕓回頭,露出一個蒼白而脆弱的笑容,眼神卻異常堅持,“就當是……替我向曉丹道個歉。請一定……轉交給她。”最后幾個字,她咬得格外清晰,目光再次掃過樓梯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說完,她不再停留,決然地轉身,重新沖入了門外依舊狂暴的雨幕之中,身影瞬間被灰暗的混沌吞沒。
面館的門被藍大山手忙腳亂地重新關上、閂好。前廳里,只剩下那盒在昏黃燈光下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頂級顏料,以及面面相覷、驚魂未定的藍家夫婦。
藍大山看著收銀臺上那盒流光溢彩的顏料,又看看門外依舊肆虐的風雨,再看看妻子慘白的臉,最后望向通往閣樓的樓梯,臉上充滿了巨大的困惑、不安和一種底層人面對“天上掉餡餅”時本能的惶恐。他搓著手,聲音干澀:“這……這……丹丹……”
藍曉丹靠在冰冷的樓梯墻壁上,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微微顫抖。林希蕓的表演堪稱完美!那副凄慘無助的模樣,那真誠的道歉,那對“畫畫是命根子”的精準拿捏,還有那盒如同藝術圣物般擺在油膩收銀臺上的頂級顏料!
陷阱!這絕對是赤裸裸的、裹著蜜糖的陷阱!
她太了解一個畫家,尤其是一個掙扎在溫飽線上、對頂級顏料充滿渴望又無力負擔的畫家,面對這樣一套“大師色譜”時,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和誘惑!就像饑餓的旅人看到海市蜃樓中的盛宴!
林希蕓要干什么?在顏料里下毒?讓她畫畫時中毒?還是……有別的更陰險的手段?
藍曉丹死死咬著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她不能碰那盒顏料!絕對不能!無論它多么誘人!
她深吸一口氣,扶著墻壁,一步步走下樓梯。腳步有些虛浮。
“丹丹!”王秀芹看到她,立刻迎上來,臉上又是擔憂又是無措,“你看這……林小姐她……”
藍曉丹的目光直接越過母親,落在了收銀臺上那個打開的深藍色絲絨盒子上。在近距離看到那排列整齊、飽滿欲滴的顏料軟管,尤其是那管深邃得如同蘊藏了整個星空的鈷藍(CobaltBlue)時,她的呼吸還是不由自主地停滯了一瞬!那是她無數(shù)次在專業(yè)雜志上垂涎、卻連試用裝都買不起的夢幻色彩!
但下一秒,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澆滅了那絲本能的渴望。那顏料盒在燈光下,仿佛散發(fā)著不祥的幽光。
“爸,媽,”藍曉丹的聲音干澀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那盒顏料,不要碰。離它遠點。”
“啊?”藍大山愣住了,“可……可林小姐說是送給你的……”
“我說了!不要碰它!”藍曉丹猛地拔高了音調,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警告,“把它……把它扔出去!現(xiàn)在就扔!扔到外面垃圾桶里去!越遠越好!”
藍大山和王秀芹被女兒激烈的反應嚇到了。他們從未見過藍曉丹如此失態(tài),如此恐懼一件東西。聯(lián)想到昨晚的恐怖經(jīng)歷和林希蕓今晚冒雨前來的詭異,一股寒意瞬間竄上他們的脊背。
“好……好!扔!馬上扔!”藍大山不再猶豫,仿佛那盒顏料是燙手的烙鐵,他抓起旁邊一塊抹布,隔著抹布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絲絨盒子,仿佛捧著一顆炸彈。他甚至不敢蓋上盒蓋,生怕里面的“毒氣”泄露出來。他快步走到門前,猛地拉開門閂,一股冰冷的雨水和狂風瞬間灌入!
藍大山毫不猶豫,用盡力氣,將那盒價值不菲的頂級顏料,連同那個精美的絲絨盒子,狠狠地、遠遠地扔進了門外街對面、那個在狂風中搖晃的、骯臟不堪的綠色大垃圾桶里!
“哐當!”盒子砸在垃圾桶內(nèi)壁,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瞬間被里面的垃圾淹沒。
藍大山迅速關上門,重新閂好,背靠著門板,大口喘著粗氣,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搏斗。
藍曉丹看著父親的動作,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心頭的陰霾卻絲毫未散。林希蕓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只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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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切換:松濤別院,黃辰坤私人書房)
書房內(nèi)依舊只亮著那盞昏黃的落地臺燈。外面的風雨聲被厚重的墻壁和頂級隔音材料過濾,只剩下模糊的低沉嗚咽,如同困獸的喘息。
黃辰坤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室內(nèi)。他身上的黑色風衣沾滿了雨水,下擺沉重地貼在筆挺的西褲上。他剛剛從城西趕回。暴雨和晚高峰讓路程變得異常艱難,當他趕到西林路時,只看到被風雨蹂躪的面館門窗緊閉,后巷被木板封堵的門洞在狂風中發(fā)出呻吟,以及……對面垃圾桶里露出的、那個被雨水沖刷得有些變形的深藍色絲絨盒子一角。
他派出的“暗河”小組如同真正的暗流,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融入了西林路附近的雨幕和陰影中。反饋回來的信息是:面館周圍暫時安全,未發(fā)現(xiàn)“蟬蛻”蹤跡。林希蕓在暴雨掩護下離開,行蹤暫時不明。目標藍曉丹安全。
安全?黃辰坤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林希蕓冒著如此大的風險親自送去一盒顏料,怎么可能只是為了“道歉”?那盒被藍大山毫不猶豫扔進垃圾桶的顏料,就是最大的危險信號!
他緩緩轉過身。昏黃的光線下,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翻涌著冰冷刺骨的寒芒。濕漉漉的頭發(fā)有幾縷貼在蒼白的額角,更添幾分陰鷙。
書桌上,那部純黑色的定制手機屏幕亮著。代號“K”的信息框里,最新的信息只有一句話:
“顏料樣本已獲取(垃圾桶)。初步目測:溫莎·牛頓大師級水粉,鈷藍管口封蠟有細微非自然破損。送檢中。”
鈷藍管口封蠟破損!
黃辰坤的眼神驟然變得更加幽深銳利!如同淬了毒的冰錐!果然!林希蕓的惡毒,已經(jīng)超出了常規(guī)的范疇!她動用了化學武器!針對一個畫家的畫筆!
“K,”他拿起手機,聲音低沉冰冷,如同來自九幽,“優(yōu)先級最高。24小時內(nèi),我要知道那管鈷藍里,除了鉛,還混進了什么‘佐料’。”
“明白,夜梟。”K的回復簡潔而高效。
黃辰坤丟下手機,走到書桌旁,拿起一支純銀的雪茄剪,動作緩慢而精準地剪開一支頂級哈瓦那雪茄的尾部。雪茄刀鋒利的刃口在燈光下閃過一道寒光。他沒有點燃雪茄,只是將剪下的煙帽在指尖捻動著,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風雨飄搖的世界。
藍曉丹……那個倔強的、被母親以匪夷所思方式選中的女孩……她現(xiàn)在一定被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包圍著。她扔掉了顏料,做得對。但林希蕓的殺招,絕不會僅此而已。那份遺囑,那本速寫本,那個U盤……都成了懸在她頭頂?shù)睦麆Α?/p>
他腦海中再次閃過書房門內(nèi)側那幅小小的炭筆蟬畫,右下角那細小的“L.X.D.”簽名。宿命?母親的安排?還是……一個巨大的、連母親都未曾完全預料到的漩渦?
一種陌生的、焦躁的情緒在他冰封的心湖下翻涌。他習慣了掌控一切,習慣了在暗處觀察、計算、一擊必殺。但此刻,藍曉丹這個“變量”,連同母親那份突如其來的遺囑,將一切都攪亂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無法像對待棋子一樣,冷靜地將她置于某個安全的位置。林希蕓的瘋狂,已經(jīng)突破了底線。
“叮——”
內(nèi)線電話的蜂鳴聲打破了書房的沉寂。
黃辰坤按下接聽。老管家那古井無波的聲音傳來:“六少爺,大少爺請您去‘松濤閣’一趟。現(xiàn)在。”
黃辰坤捻動煙帽的手指微微一頓。黃辰鋒?在這個時間?風雨交加之時?
他眼中寒光一閃,瞬間明白了。遺囑的風暴,終究是卷到了這位掌控一切的大哥面前。晴窗畫廊的歸屬,牽扯的利益和象征意義太過巨大。大哥找他,無非是施壓、警告,或者……試探他對藍曉丹這個“意外繼承人”的態(tài)度。
“知道了。”黃辰坤吐出三個冰冷的字,掛斷電話。他將未點燃的雪茄丟回雪茄盒,整理了一下微皺的風衣領口,臉上重新覆上那層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冰雕面具。只是眼底深處,那抹被點燃的、屬于“夜梟”的冷酷殺意,更加凝練。
他邁開長腿,身影融入書房外的陰影走廊,朝著松濤別院權力核心的“松濤閣”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踏在無形的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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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切換:次日清晨,雨過天晴,城西面館后巷)
肆虐了一夜的暴雨終于停歇。天空被洗刷得異常干凈,呈現(xiàn)出一種通透的湛藍。陽光毫無遮攔地灑下,帶著雨后特有的清新氣息,卻無法驅散“老藍記”面館后巷殘留的陰冷和狼藉。
巷子里積滿了渾濁的泥水,混雜著各種垃圾和從垃圾桶里溢出的污穢,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幾只被雨水澆透的流浪貓,瑟縮在墻角和廢棄的紙箱堆里,抖擻著皮毛上的水珠,發(fā)出微弱的、帶著劫后余生般疲憊的喵嗚聲。
藍大山一大早就開始忙碌。他穿著高筒雨靴,費力地清理著后巷的積水,試圖用鐵鍬將泥濘鏟到一邊。被雨水泡得發(fā)脹的垃圾和淤泥異常沉重,讓他累得滿頭大汗。他的目光,不時警惕地掃過巷口和四周。昨晚的經(jīng)歷和女兒恐懼的眼神,讓他對這個地方充滿了不安。
王秀芹則拿著掃帚,清理著面館前廳昨夜被風雨和泥水弄臟的地面。她的動作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時瞟向門外,帶著濃濃的憂慮。
藍曉丹也早早起來了。她臉色依舊蒼白,眼下有著淡淡的青影,顯然一夜未眠。她抱著那本舊速寫本,坐在靠近后門的一張塑料凳上,目光有些空洞地望著門外泥濘的后巷。陽光照在她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林希蕓送來的顏料雖然被扔掉了,但那份惡毒的“賀禮”帶來的陰影,如同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著她的心臟,讓她喘不過氣。
U盤在口袋里,速寫本在懷里,可安全感卻蕩然無存。林希蕓下一步會怎么做?那個雨衣人還會出現(xiàn)嗎?黃辰坤……他昨晚在哪里?他知道林希蕓來過嗎?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帶著痛苦的嗚咽聲從后巷深處傳來。
藍曉丹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只見靠近那個被扔了顏料盒的綠色大垃圾桶旁邊,一只瘦骨嶙峋的、黃白相間的流浪小母貓,正蜷縮在濕漉漉的地面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
那只貓藍曉丹認識,很親人,經(jīng)常在附近出沒,偶爾會得到藍大山或王秀芹的一點食物投喂。此刻,它小小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四肢不受控制地痙攣、踢蹬,脖子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角度向后扭曲著!它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渙散,口角流出黏稠的、帶著泡沫的白涎,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充滿了極致的痛苦!
“爸!媽!快看那只貓!”藍曉丹失聲叫道,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藍大山和王秀芹聞聲跑過來,順著藍曉丹指的方向看去,頓時也驚呆了!
“哎喲!這是怎么了?抽筋了?”王秀芹嚇得捂住了嘴。
“不像!看著像中毒了!”藍大山經(jīng)驗老道一些,臉色凝重起來。
就在這時,那只抽搐的小貓猛地一蹬腿,身體僵直了一下,隨即徹底癱軟下去。那雙瞪大的眼睛里,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黏稠的白涎順著嘴角流淌到骯臟的地面上。
它死了。
就在藍曉丹一家人的眼前,在雨后初晴的陽光下,以一種極其痛苦和詭異的姿態(tài),死在了那個被扔了林希蕓顏料盒的垃圾桶旁邊!
死寂。
后巷里只剩下藍大山沉重的呼吸聲和王秀芹壓抑的抽泣聲。
藍曉丹渾身冰冷,如同墜入了冰窟!她死死地盯著那只小貓僵硬的尸體,又猛地抬頭看向那個骯臟的綠色垃圾桶!垃圾桶口,那個被雨水沖刷得變了形的深藍色絲絨盒子一角,依舊清晰可見!
顏料!
鈷藍!
管口封蠟破損!
流浪貓?zhí)蝮隆?/p>
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lián)起來!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她的脖頸!
林希蕓的“賀禮”!
那不是道歉!
那是……生化層面的謀殺!是包裹在藝術糖衣下的劇毒!是專門為她藍曉丹調制的、緩慢發(fā)作的神經(jīng)毒藥!
如果……如果她沒有聽從內(nèi)心的恐懼和直覺,如果她昨晚被頂級顏料的誘惑沖昏了頭腦,哪怕只是出于好奇打開那管鈷藍,哪怕只是用手指沾了一點點……那么此刻,像那只流浪貓一樣在極度痛苦中抽搐、扭曲、口吐白沫直至死亡的……就是她自己!
一股徹骨的寒意夾雜著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懼,瞬間席卷了藍曉丹的全身!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懷里的速寫本“啪嗒”一聲掉落在濕漉漉的地面。她死死地捂住嘴,才沒有發(fā)出驚恐的尖叫!
陽光明媚,空氣清新。
而死亡的陰影,卻以最陰險、最殘忍的方式,剛剛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林希蕓的瘋狂,已經(jīng)超越了人性的底線!
“丹丹!丹丹你怎么了?!”王秀芹看到女兒慘白如紙、搖搖欲墜的樣子,嚇得魂飛魄散,撲過來扶住她。
藍大山也臉色鐵青地看著貓尸和垃圾桶,再聯(lián)想到昨晚林希蕓那副“真誠”道歉的模樣,一股巨大的憤怒和后怕涌上心頭!他猛地抄起旁邊的鐵鍬,怒吼一聲,發(fā)瘋般沖向那個綠色垃圾桶!
“我操你媽的毒婦!!!”他怒吼著,用鐵鍬瘋狂地拍打、捅刺著垃圾桶,將里面的垃圾連同那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一起攪得天翻地覆!污穢四濺!仿佛要將那里面潛藏的、無形的惡毒徹底砸爛、碾碎!
污濁的泥水濺在他憤怒的臉上,混合著汗水流淌下來。
藍曉丹靠在母親懷里,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她看著父親瘋狂發(fā)泄的背影,看著地上那只小貓僵硬的尸體,看著陽光下刺眼的垃圾桶……
林希蕓……你想要的,不僅僅是我的命。
你是要用最痛苦的方式,摧毀我的一切!
我的畫,我的生命,我的家人……你一個都不會放過!
冰冷的恨意,如同那管被摻入毒素的鈷藍,第一次如此濃烈、如此清晰地,在藍曉丹的眼底深處,沉淀、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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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切換:松濤別院,隱秘實驗室)
厚重的鉛門無聲滑開。冰冷的、混合著消毒水和精密儀器特有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這里沒有窗戶,只有頂棚一排排慘白的無影燈,將純白的不銹鋼墻面和實驗臺照得纖毫畢現(xiàn),如同手術室般令人不適。
代號“K”的男人,穿著一身嚴密的白色防護服,連體帽和口罩將面容完全遮蔽,只露出一雙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眼睛。他站在一臺閃爍著復雜參數(shù)和色譜圖的高精度質譜分析儀前,目光緊緊盯著屏幕上瀑布般滾動的數(shù)據(jù)流。
旁邊一個無菌操作臺上,靜靜放置著那管從城西垃圾桶里“回收”的、溫莎·牛頓大師級鈷藍水粉顏料。軟管被從中間精準切開,里面粘稠的、如同濃縮深海般的藍色膏體暴露在空氣中。管口處,那細微的、非自然的封蠟破損痕跡,在強光下清晰可見。
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流終于停止?jié)L動。一個醒目的紅色警告框彈出,伴隨著刺耳的蜂鳴聲!
K的瞳孔驟然收縮!即使隔著防護口罩,也能感受到他瞬間屏住的呼吸!
分析結果清晰地顯示在屏幕上:
主要成分:標準鈷藍顏料基料(含鈷鋁酸鹽)。
異常添加物1:高濃度有機鈷化合物(Co-EDTA衍生物),水溶性極強,皮膚及黏膜可高效吸收。
異常添加物2:微量脂溶性神經(jīng)毒素(代號‘S-7’),結構與某種深海劇毒海蛇毒素類似,具有高度靶向性,可緩慢破壞運動神經(jīng)元,引發(fā)進行性肌肉麻痹、痙攣、呼吸衰竭。
作用機制:有機鈷化合物作為高效載體,促進神經(jīng)毒素滲透吸收并延緩代謝,形成慢性累積中毒。初始接觸癥狀輕微(如短暫頭暈、指尖麻木),極易忽略。隨毒素累積,癥狀逐步加重(肌肉震顫、協(xié)調性喪失),最終在數(shù)日或數(shù)周內(nèi),因呼吸肌麻痹或心臟驟停導致死亡。
毒性評估:極強(慢性致死)。微量(0.1微克/公斤體重)即可引發(fā)不可逆神經(jīng)損傷。本樣本毒素濃度:致死劑量(60公斤體重個體)約相當于管內(nèi)總含量的1/5。
解毒:無已知特效解毒劑。早期大劑量螯合劑或可延緩進程,無法根治。
K的目光死死鎖定在“S-7”和“慢性致死”幾個字眼上。饒是他見慣了黑暗與血腥,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
調色盤毒藥。
生化謀殺。
緩慢而痛苦的凌遲。
林希蕓……這個女人,已經(jīng)不能用瘋狂來形容。她是披著人皮的惡魔!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將分析報告加密、打包,通過最高級別的安全信道,發(fā)送給一個特定的、代號“夜梟”的接收端。
做完這一切,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容器封裝好那半管致命的鈷藍顏料和所有接觸過的工具。慘白的燈光下,那深邃的藍色膏體,此刻在他眼中,散發(fā)著如同地獄深淵般的不祥幽光。
這不是顏料。
這是為一位畫家量身定做的、來自地獄的邀請函。
是終幕“血畫”的,第一滴濃墨重彩的……毒藥預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