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菱花鏡碎片緊貼著肌膚,藏在袖袋最深處,如同烙鐵般灼燒著林晚的神經。宸王蕭琰留下的豈止是碎片?那是無聲的質詢,是懸頂的利劍,更是通往未知深淵的引線。林晚強迫自己將翻涌的驚濤壓下,目光死死鎖在眼前跳躍的油燈火苗上。十日期限,滴答作響。凍瘡膏,是她唯一的籌碼,也是她向那位心思如淵的王爺遞出的第一份答卷。
“晚兒姐,種子都在這兒了!”小蓮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小心翼翼地將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布包放在破木箱上,又獻寶似的捧出一大把蔫蔫的野薄荷葉,“薄荷也采了好多!茅廁后面那一片都快被我薅禿了!”
“辛苦了,小蓮!”林晚精神一振,立刻動手。時間緊迫,容不得半點猶豫。
第一步,提取精華。
她將小蓮采來的野薄荷葉仔細挑揀,剔除枯黃和泥土。洗凈(用的是珍貴的清水),瀝干。然后,她取出那塊相對干凈的粗布,攤平。將薄荷葉放在布上,用洗凈的扁平石塊,像碾茶般耐心而用力地碾壓、揉搓。翠綠的汁液緩緩滲出,浸潤粗布,濃郁清涼的薄荷香氣瞬間在狹小霉味的雜物間彌漫開來,帶來一絲振奮的生機。林晚小心地提起布的四角,將飽含薄荷汁液的布包懸在洗凈的破瓦罐口上方,用力擰絞!深綠色的、帶著清涼氣息的薄荷汁液淅淅瀝瀝滴入罐中。反復幾次,直到再也擰不出汁液。珍貴的薄荷汁,初步提純完成。
接著是紫茉莉種子。數量有限,必須物盡其用。她將種子倒入另一塊干凈的粗布上包好,用石塊用力捶打、碾壓。堅硬的種殼碎裂,里面富含油脂的白色胚乳被擠壓出來。她將布包打開,小心地將混合著碎殼的白色油潤粉末收集起來。沒有現代溶劑,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原始、也最安全的油脂萃取方式。
第二步,精煉基底。
孫姑姑送來的蜂蠟是點睛之筆。她切下約三分之一塊蜂蠟,放入另一個稍小的破瓦片(充當加熱容器),然后謹慎地將那罐珍貴的油腳油脂中上層相對澄清的部分舀出一勺,倒在蜂蠟上。她將瓦片小心翼翼地移到油燈火焰上方,利用燈焰微弱的熱力,隔著一段距離,緩緩加熱。
油脂和蜂蠟在溫熱中慢慢融化,混合在一起,散發出油脂加熱后特有的焦香和蜂蠟的蜜甜,腥臊味果然被壓制了許多。林晚目不轉睛地盯著,控制著距離,防止過熱冒煙。待混合物完全融化呈液態,她立刻移開瓦片,趁熱將研磨好的紫茉莉籽粉末倒入!白色的粉末融入溫熱的油蠟混合物中,散發出一種奇特的、帶著泥土氣息的微弱油香。
第三步,融合與升華。
最關鍵的一步來了!林晚將溫熱的油蠟紫茉莉混合液,緩緩倒入盛放著深綠色薄荷汁液的瓦罐中!嗤啦——細微的聲響伴隨著更濃郁的混合氣味升騰而起:薄荷的清涼銳利、紫茉莉油的微弱溫潤、蜂蠟的蜜甜、油脂的焦香、還有那被極力壓制的最后一絲腥氣,交織碰撞。
她立刻拿起一根削尖的細樹枝,作為攪拌棒,用盡手腕力氣,在瓦罐中急速、持續地攪拌!這是模仿乳化的過程,力求讓水相的薄荷汁與油相的混合物盡可能融合均勻,形成穩定的膏體雛形。油燈昏暗的光線下,深綠色的汁液與淡黃色的油蠟液體在急速旋轉中漸漸融合,顏色變為一種更深沉、更均勻的墨綠色。
攪拌持續了許久,直到手臂酸麻,混合物的溫度也降了下來,變得粘稠。林晚才停下,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她立刻加入孫姑姑給的白芨粉!干燥微苦的藥粉撒入粘稠的膏體中,再次快速攪拌。白芨粉不僅能促進傷口收斂愈合,還能吸收部分油脂,改善膏體的油膩感和穩定性。
第四步,過濾與靜置。
最后一步,提升純凈度。林晚取出那塊最細密的粗布(小蓮按她要求反復清洗晾干的),疊成幾層,覆蓋在另一個干凈的破碗口上。她將瓦罐中粘稠的、混合著植物纖維和未溶解顆粒的深綠色膏體,小心翼翼地傾倒在這塊濾布上。墨綠色的、相對細膩的膏體緩緩滲透濾布,滴落在碗底。濾布上則留下了粗糙的殘渣。
林晚屏息凝神,看著碗底漸漸積累起一層質地明顯細膩、均勻、散發著復雜而趨向于“藥香”氣息的墨綠色膏體。成功了!雖然工具簡陋,但這已經是她在現有條件下所能做到的極致提純和融合!效果絕對遠超之前那罐粗糙的混合品。
她小心地將濾好的膏體用樹枝刮入一個相對完整、洗凈晾干的粗陶小罐(是小蓮不知從哪里尋摸來的),蓋上蓋子。剩下的殘渣她也沒浪費,仔細包好藏起,或許還能做點別用。
“晚兒姐…這味道…”小蓮湊近,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亮晶晶的,“聞著…好舒服!不像之前那么沖了,涼涼的,還有點香香的?”
“嗯,這是加了蜂蠟和薄荷的緣故?!绷滞砥v卻帶著一絲成就感的微笑。她迫不及待地打開罐子,用洗干凈的手指蘸取一點改良后的膏體,小心地涂抹在自己手背上凍瘡最嚴重的潰爛處。
瞬間!
一股更加強烈、更純粹、更持久的清涼感如同冰泉般瞬間滲透!之前那火燒火燎、鉆心刺骨的劇痛和奇癢,幾乎在幾個呼吸間就被徹底鎮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舒緩和冰涼。膏體質地雖然依舊算不上細膩如脂,但比之前油腳渣滓做的順滑太多,易于涂抹,附著性也好,沒有那種令人不適的厚重油膩感。更奇妙的是,那混合了薄荷清冽、紫茉莉微甘、蜂蠟蜜甜以及白芨藥香的獨特氣息,縈繞在鼻尖,竟帶來一種奇異的安撫感,連精神上的疲憊都似乎被驅散了一絲。
“好…好厲害!”小蓮也學著抹了一點在自己手上,驚喜得幾乎要跳起來,“晚兒姐!真的不疼了!涼颼颼的,好舒服!而且…聞著好安心!”
林晚看著自己手上那片被墨綠色膏體覆蓋的潰爛區域,那惱人的紅腫似乎真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邊緣的刺痛感消失無蹤。她心中大定!這效果,絕對能稱得上“藥膏”了!宸王蕭琰要的“有趣”,至少在這凍瘡膏上,她交出了一份超出預期的答卷!
然而,喜悅尚未蔓延,危機已至。
“林晚!”孫姑姑冷硬的聲音伴隨著推門聲響起。她站在門口,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雜物間,最后落在林晚手中那個剛蓋好的粗陶小罐上,以及旁邊殘留的濾布、瓦片等物?!巴鯛斢忻?,東西既已成形,即刻呈上查驗!”
這么快?!林晚心頭一緊。才第五天!蕭琰為何突然提前?是等不及,還是……察覺到了什么?
“姑姑容稟,”林晚立刻起身,姿態恭順地將小罐雙手奉上,“膏體剛凝成,尚需一兩日靜置,藥效方能……”她試圖爭取一點緩沖時間。
“不必多言!”孫姑姑毫不客氣地打斷,一把接過小罐,揭開蓋子。一股清新醒腦、帶著獨特藥韻的清涼氣息瞬間散逸開來。孫姑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臉色依舊冷峻。這氣味,確實與之前那罐污穢之物天壤之別!
“王爺要看的,就是現在!”孫姑姑蓋好蓋子,語氣不容置疑,“收拾干凈,隨我去見王爺!”
林晚的心瞬間沉到谷底。去見宸王蕭琰?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那枚冰冷的碎片仿佛在袖袋中驟然發燙!
“姑姑,”林晚強作鎮定,低聲道,“奴婢儀容污穢,恐沖撞貴人。可否容奴婢稍作……”
“王爺在靜心齋等著,沒功夫看你梳洗打扮!”孫姑姑冷冷道,目光銳利如刀,“怎么?弄出點東西,就忘了自己是誰了?還是……心里有鬼?”最后一句,帶著赤裸裸的試探和警告。
林晚渾身一凜。孫姑姑的懷疑,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上脖頸。她不敢再言,只能低頭應道:“奴婢不敢!奴婢這就隨姑姑去?!?/p>
她飛快地掃了一眼雜物間,用眼神示意驚恐的小蓮留下,收拾殘局。然后,她深吸一口氣,跟在孫姑姑身后,走出了這間短暫庇護了她五天的雜物間。
夜色如墨,寒風刺骨。通往深宮的道路,在昏暗宮燈的映照下,顯得幽深而漫長。孫姑姑捧著那罐小小的凍瘡膏,如同捧著一份未知的判決書,步履匆匆。林晚拖著依舊疼痛的雙腿,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刀刃上。
袖袋深處,菱花鏡的碎片硌著她的手臂,冰冷的觸感時刻提醒著她此行的兇險。宸王蕭琰,那個留下碎片、要“有趣玩意兒”的王爺,此刻就在靜心齋等著。她即將呈上的,不僅僅是一罐凍瘡膏,更是她穿越以來,在這深宮泥沼中掙扎求生的第一份答卷,以及……一個無聲的回應。
他會滿意嗎?他會追問碎片嗎?他究竟……意欲何為?
林晚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靜心齋的輪廓在夜色中逐漸清晰,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如同巨獸之口,等待著她的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