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懷中幼童那微弱卻異常堅韌的一線生機,以及那深藏于靈魂本源、連他都感到心悸的冰冷與尊貴余燼。他抬頭望了一眼天穹那道冰冷的裂痕,又低頭看了看懷中脆弱如瓷娃娃般的女童,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相遇即是緣法。此地不宜久留。”
他不再猶豫,抱起女童,周身青光流轉,化作一道流光,頂著漫天風雪,朝著玄清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風雪很快淹沒了他們留下的痕跡,仿佛這雪原深處,從未有過一個瀕死的女童,也從未降臨過一點來自星穹盡頭的紫金微光。
驅散那刺骨的寒意,卻驅不散女童眼中那瞬間沉淀的、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深邃冰寒。
千里之外·蠻族·熾火部落
與無名村落的死寂冰冷不同,熾火部落深處,最大的獸皮帳篷內,此刻正被一種原始的、充滿生命躁動的灼熱氣息所籠罩。
部落最強大的戰士——赤兀,像一頭焦躁的暴熊,在帳篷外來回踱步,每一次落腳都讓地面微微震顫。帳篷內,妻子痛苦的嘶喊聲一陣高過一陣,伴隨著老薩滿急促而神秘的吟唱和骨鈴的晃動聲。
“哇——!!!”
一聲嘹亮到穿破風雪、帶著無盡蠻荒戾氣的嬰啼,驟然響起!這啼哭不像尋常嬰兒的柔弱,反而如同受傷幼獸的咆哮,充滿了原始的力量感!
帳簾被猛地掀開時,狂暴的風雪裹挾著刺骨的寒氣,如一群無形的雪狼尖嘯著撲了進來。懸掛在支撐柱上的獸骨風鈴被撞得瘋狂亂舞,叮叮當當的脆響瞬間被風雪的怒吼撕扯得粉碎。松明火把插在粗糙的石座里,被這突如其來的氣流狠狠一壓,火苗猛地矮下去,掙扎著舔舐冰冷的空氣,帳篷內投下的巨大陰影隨之劇烈晃動、扭曲、拉長,如同無數蟄伏在暗處的遠古兇獸驟然蘇醒,貪婪地吞噬著有限的光明與暖意。濃重的獸脂燃燒氣味、皮毛的膻腥,還有汗水和鐵銹混雜的氣息,被寒風粗暴地攪動,彌漫在每一寸凝滯的空氣里,沉甸甸地壓在人的胸口。
老薩滿阿古達佝僂的身影堵在風口,厚重的毛皮大氅上瞬間掛滿了白霜。他布滿刺青的臉上,那些象征星辰、火焰與先祖之靈的靛藍色、赭紅色圖案在劇烈抖動的火光下忽明忽暗,仿佛活了過來,扭曲成一片驚駭與……一種幾乎不敢確認的敬畏。他枯樹般的手,以一種近乎朝圣的姿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小小的、裹在厚實雪狼皮襁褓里的嬰兒。
“赤兀!你的兒子!”阿古達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凍僵的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帶著一種無法抑制的顫抖,穿透了風雪的咆哮,重重砸在帳篷中央那個魁梧如山的男人心上。
赤兀像一頭被激怒的暴熊,猛地從鋪著厚厚熊皮的矮榻上彈起。他一步踏出,整個獸皮帳篷的地面仿佛都隨之震顫。他粗壯如百年古樹虬枝的手臂伸出,帶著一種與外形極不相稱的、近乎虔誠的謹慎,穩穩接過了那個襁褓。動作輕柔得仿佛捧著初春薄冰上凝結的第一滴露珠。當他寬厚粗糙、布滿刀疤與厚繭的手指,輕輕撥開那厚實狼皮邊緣,目光觸及襁褓中那個小小生命的瞬間——
這位以勇力冠絕整個熾火部族、曾在冰原上徒手撕裂過成年雪狼王的蠻族族長,全身的肌肉驟然繃緊如鐵石!他銅鈴般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急劇收縮,仿佛被無形的冰錐狠狠刺中,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讓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那聲音在死寂的帳篷內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火光跳躍著,清晰地映照出嬰兒的模樣。他渾身覆蓋的皮膚絕非新生兒的粉嫩,而是一種極不祥的、凝固熔巖般的暗紅,仿佛剛從地心深處挖出的灼熱礦石,隱隱透出一種內蘊的、令人心悸的高溫。隔著厚厚的狼皮襁褓,那驚人的熱度依舊頑強地透出,灼烤著赤兀的手掌,帶來一陣陣微弱的刺痛。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那頭濃密得驚人的胎發——沒有一絲一毫的墨黑,純粹得如同地獄深淵中永不熄滅的業火,呈現出一種刺目欲盲的、純粹到極致的赤紅!此刻,這紅發的嬰兒正奮力地揮舞著小小的拳頭,那拳頭同樣泛著不正常的暗紅色澤,緊緊閉著眼睛,小臉漲得通紅,喉嚨里爆發出不滿的、卻異常洪亮有力的啼哭。那哭聲帶著一種原始的穿透力,竟隱隱壓過了帳篷外永無止歇的風雪呼嘯,震得火把上的火焰都跟著微微搖曳。
就在赤兀被這詭異的景象釘在原地,心神劇震之際,那嬰兒的啼哭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
仿佛某種無形的絲線被驟然繃斷。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嬰兒猛地睜開了雙眼!
赤兀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發出一聲沉悶的、瀕死的哀鳴,仿佛被一只冰冷巨手死死攥住,幾乎在這一刻徹底停止了跳動!那根本不像一雙屬于初生嬰兒的眼睛!
瞳孔深處,沒有一絲新生命的懵懂、混沌或是依賴。
只有一片無邊無際、如同煉獄最底層巖漿池般翻滾沸騰的赤紅!那赤紅純粹而暴烈,仿佛蘊藏著焚盡萬物的兇戾。更可怕的是,在這翻滾的赤紅漩渦中心,一點純粹到極致的金色豎瞳,如同來自上古洪荒、最兇戾最陰毒的魔蛇之眼,冰冷、怨毒、毫無情感,充滿了要將眼前一切存在都徹底撕碎、化為灰燼的狂暴欲望!
這雙非人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銘刻靈魂般的刻骨仇恨,穿透搖曳的火光,穿透空氣里彌漫的獸脂煙塵,牢牢地釘在赤兀的臉上!
那目光像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刺入赤兀的靈魂深處。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對天敵般的巨大恐懼,瞬間攫住了這位身經百戰的蠻族族長,讓他四肢百骸都變得僵硬冰冷。
帳篷外,北風如同億萬冤魂的尖嘯,卷著雪粒瘋狂抽打著厚實的獸皮帳幕,發出沉悶而連綿不絕的“噗噗”聲。
老薩滿腰間懸掛的那串由猛獸指骨和不知名金屬小片串成的骨鈴,被帳篷內無形的氣流激蕩,發出細碎而急促的“叮鈴”碰撞,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詭異。
帳篷內,只剩下那紅發嬰兒無聲的、如同凝固熔巖般的恐怖凝視,以及蠻族族長赤兀那越來越粗重、越來越驚悸的呼吸聲,沉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