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微不可察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毒蛇,悄然從嬰兒暗紅色的身軀上彌漫開來。它混雜著火山深處噴涌而出的硫磺焦灼、星辰在無盡虛空中燃燒殆盡的焦糊味道,以及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源自亙古蠻荒的兇煞之氣。
這股氣息冰冷而灼熱,充滿毀滅的惡意,卻又詭異地與帳篷內(nèi)彌漫的、熾火族戰(zhàn)士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原始、粗獷、帶著血腥與汗味的野性氣息悄然融合,不分彼此。仿佛這兇煞之物,本就該屬于這片殘酷的冰原,屬于這個以火焰為圖騰的剽悍部族。
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一陣突兀的、粗獷而豪邁的大笑猛然撕裂。
“哈哈哈!”赤兀的笑聲如同滾雷,在狹窄的帳篷空間里炸開,震得頭頂懸掛的干肉和草藥簌簌抖動。他臉上因瞬間驚懼而僵硬的表情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一種近乎狂熱的驕傲與滿足取代。
他寬厚粗糙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拂過嬰兒那頭火焰般的紅發(fā),動作竟帶著一絲笨拙的溫柔。
“好!好啊!不愧是我赤兀的兒子!”他笑聲隆隆,眼中迸射出懾人的精光,如同發(fā)現(xiàn)了一塊稀世璞玉,“看啊,阿古達!這筋骨,這血脈里透出的熱力!多壯實!多有力!天生就該是站在狼背上的勇士,是能撕裂白熊喉嚨的雄鷹!”他的話語里充滿了霜燼遺民特有的、對力量的赤裸崇拜,嬰兒那異乎尋常的表象,在他眼中完全轉(zhuǎn)化成了上天賜予部族的強大象征。
話音未落,赤兀猛地伸出另一只手臂,動作大開大合,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蠻力,一把將那暗紅色的嬰兒從襁褓中抱了起來!
那小小的身軀被他舉到眼前,幾乎與他粗獷的面孔平齊。
被強行抱起,脫離了襁褓的束縛,嬰兒那雙熔巖地獄般、充斥著毀滅欲望的赤紅金瞳,竟奇異地閃爍了一下。
翻滾的赤紅似乎微微一滯,中心那點冰冷怨毒的金色豎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蕩開一絲漣漪。那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刻骨仇恨,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短暫的、近乎新生的迷茫與澄澈?
仿佛某種更深沉、更混沌的東西暫時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所打斷。
緊接著,那雙眼睛眨了眨,竟不再看赤兀,而是微微側(cè)頭,小小的身體在父親粗壯的手臂間拱了拱,發(fā)出幾聲模糊的、帶著鼻音的咿呀聲。
那聲音里,全然沒有了剛才令人心悸的狂暴力量,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屬于嬰孩的依賴和尋求安撫的意味。
赤兀見狀,先是一愣,隨即那豪邁的笑聲更加洪亮,震得帳篷頂棚的積雪都簌簌落下幾撮。“哈!好小子!知道認你阿爹了!”
巨大的喜悅?cè)缤瑵L燙的熔巖,瞬間沖垮了他心中殘留的最后一絲疑慮和寒意。他將嬰兒緊緊摟在寬闊如巖石般的胸膛前,用帶著胡茬的下巴輕輕蹭了蹭嬰兒滾燙的額頭。
“晴兒!快看我們的兒子!”他抱著嬰兒,轉(zhuǎn)過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帳篷深處,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激動和得意,“他認得我!他認得他的阿爹!”
帳篷最內(nèi)側(cè),鋪著厚厚、最柔軟雪貂皮的矮榻旁,一道纖細的身影一直沉默地倚坐著。火光勾勒出她略顯單薄的輪廓,與帳篷里粗獷雄渾的一切格格不入。她穿著熾火族女子常見的、便于活動的鞣制皮袍,但那皮袍的剪裁顯然經(jīng)過了精心的修改,收緊了腰身,袖口和下擺處還用某種暗色的絲線繡著極其精巧、繁復(fù)到令人眼花繚亂的藤蔓纏枝紋樣——那是遙遠南方梁國王室獨有的、象征著永固江山的徽記。
這紋樣在熾火部族粗獷原始的獸皮裝飾中,顯得如此突兀而脆弱,如同落入蠻荒之地的一粒精致塵埃。
聽到赤兀洪亮的呼喊和走近的沉重腳步聲,蕭晴緩緩抬起了頭。
火光映照著她的臉。
那是一張即便在憔悴、疲憊和驚惶的底色下,依舊能讓人一眼便窺見其驚心動魄美麗的容顏。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鼻梁挺直而秀氣,只是此刻那本該豐潤如花瓣的唇,卻因失血和寒冷而顯得蒼白干裂。
她的臉色同樣蒼白,幾乎透明,仿佛被這北地酷寒抽走了所有生氣,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得像無星無月的子夜寒潭,此刻正望向赤兀懷中那個火焰般的嬰兒。
當(dāng)她的目光觸及嬰兒那頭刺目的赤紅胎發(fā)和暗紅的皮膚時,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猛地一縮!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比帳篷外呼嘯的冰雪更刺骨,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纖細的身體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身下柔軟的貂皮,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亡國公主……梁國……長寧宮沖天的火光和凄厲的哭喊聲,混雜著鐵蹄踐踏青磚的轟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沖垮了她竭力維持的平靜。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屬于梁國王室代代相傳的秘聞碎片,那些關(guān)于地脈深處囚禁著上古炎魔、關(guān)于王室血脈肩負著守護封印之責(zé)的模糊傳說,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記憶深處。難道……那并非虛妄的傳說?難道這孩子的異樣……竟與那覆滅的梁國、與她蕭氏一脈那早已無人知曉的隱秘職責(zé)有關(guān)?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藤,瞬間纏繞住她的思緒:這到底是她的骨血,還是一個借她之腹降臨人世的……孽種?
“晴兒?怎么了?”赤兀察覺到妻子的異樣,抱著孩子走近,洪亮的嗓音里帶著關(guān)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看他,多精神!這紅發(fā),這力氣,天生就該是我們熾火族未來的族長!”他試圖用自己的豪邁沖淡妻子臉上那抹令他不安的蒼白和驚懼。
蕭晴猛地回過神,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驚濤駭浪。她不能失態(tài)。一絲一毫都不能。她深吸一口氣,那冰冷刺骨的空氣如同刀刃刮過肺腑,卻奇跡般地帶來了一絲清醒。她努力牽動嘴角,試圖擠出一個笑容,盡管那笑容在火光下顯得如此虛弱而勉強。
“是……是很壯實。”她的聲音輕柔,帶著南方特有的婉轉(zhuǎn)口音,在赤兀粗獷的聲線旁顯得細弱蚊蠅。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尖帶著涼意,小心翼翼地碰觸了一下嬰兒滾燙的額頭。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嬰兒皮膚的剎那,異變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