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興致勃勃地指揮著廚房傀儡,嘗試制作各種精致的糕點。
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塊剛“出爐”的梅花酥——那是她腦海中想象出的形狀,指揮著傀儡一點點捏塑烘烤而成。
酥皮金黃,內里包裹著清甜的紅豆沙,散發出誘人的甜香。
她小口小口地品嘗著,舌尖彌漫開滿足的滋味,仿佛這小小的成功,便是對她孤獨世界最好的慰藉。
這間小小的木屋,隔絕了外界的紛擾,也隔絕了尋常孩童應有的喧鬧與玩伴。
但蘇微對此并無太多不適。
相反,她似乎天生就適應這種近乎凝固的寧靜。
她可以一整天安靜地坐在窗邊,看光影在屋內流轉變幻,或是專注地與她的傀儡“伙伴”進行無聲的交流。
那份安靜并非死寂,而是帶著一種古老的、習慣性的沉寂,仿佛在漫長的沉睡之前,她早已習慣了亙古無人陪伴的蒼涼。
喧囂,對她而言反而是種陌生的侵擾。
然而,這份寧靜之下,卻并非沒有隱憂。
玉衡師尊將她帶回來的第一日,便以無上法力仔細探查過。
結果令人驚嘆,亦令人憂慮——蘇微的靈根,竟是傳說中萬兆億生靈中也難尋其一的“天靈根”,純凈無瑕,天生便是親近天地靈氣的寵兒,修行之路本該一片坦途,前途無量。
可惜,天妒其才。她的神魂卻如風中殘燭,極度的不穩定。
仿佛經歷過難以想象的摧殘與撕裂,雖被師尊以秘法勉強聚攏,卻依舊脆弱不堪,布滿了無形的裂痕。
神魂之道,玄奧莫測,乃修行之根本,亦是禁區。
外力稍有不慎,非但不能修復,反而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她徹底魂飛魄散,萬劫不復。
因此,玉衡真人只能將萬千憂慮壓在心底,不敢傳授她任何引動靈氣的法門,只能小心翼翼地溫養著,等待她那奇異的神魂自行緩慢愈合。
這等待,對天性活潑、充滿好奇的蘇微來說,無異于一種煎熬。
她看著窗外偶爾掠過的劍光,聽著遠處隱約傳來的清越劍鳴,眼中滿是向往。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只能待在這小屋里,和這些不會說話的木頭石頭做伴。她問過師尊,師尊只是摸摸她的頭,眼神復雜,帶著一種她看不懂的沉重與憐惜:“微兒,再等等,等你再好一些……”
這種含糊的回答,讓她既委屈又憋悶。
她明明感覺自己很好,能吃能睡,還能指揮傀儡呢!
為了她這“再等等”,玉衡真人幾乎是焦頭爛額。玄清門人丁稀少,雜務卻不少,他身為掌門,擔子極重。
饒是如此,他仍在百忙之中,不惜耗費心力,四處搜尋能溫養、修補神魂的天地靈藥。
古籍秘聞翻遍了,坊市秘地跑遍了,眉頭越蹙越緊。
而且,不但是這一看就喜愛的蘇微神魂有問題,自己的徒弟洛云深如今也必須再去用其他方法探查行蹤了。
說不定,就算沒有洛云深的消息,為了這個小姑娘蘇微,那北境絕域——終年被萬古寒冰覆蓋、埋葬著無數秘密與兇險的“葬雪原”,是非去不可了。
日子在平靜中緩緩流淌。
不知不覺過去了,距離第一次蘇微到玄清門也有十天了。
又是一個尋常的午后,陽光慵懶地斜照進來,在擦拭得光潔的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蘇微坐在窗邊的矮榻上,捧著一碟新做的芙蓉糕——粉嫩的花瓣形狀,是她今早突發奇想指揮傀儡完成的“杰作”。
她小口小口地咬著,腮幫子一鼓一鼓,像只貪食的小松鼠,滿足地瞇起了那雙小鹿眼。指尖沾染了些許糕點的碎屑,她下意識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帶著孩子氣的認真。
就在這最放松、最毫無防備的一刻——
“呼!”
一道冰冷刺骨的勁風毫無征兆地卷入!仿佛瞬間抽干了小木屋里所有的暖意。
桌上的書頁嘩啦啦翻動,蘇微手中的碟子差點脫手。
她驚得渾身一顫,猛地抬頭!
一道極其高挑挺拔的身影,如同撕裂了光影的鬼魅,毫無聲息地出現在她面前不足三尺之地。
快!快得超出了她的認知!
她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出現、如何移動的,只覺得眼前一花,那身影便已近在咫尺。
蘇微的呼吸瞬間停滯,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她的小鹿眼里瞬間盈滿了純粹的、無法抑制的恐懼,身體僵硬得如同被凍住。
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那人影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只是一道掠過視線的殘影,在蘇微驚駭的目光中,竟以一種無法理解的、違背常理的速度,毫無滯礙地“滑”到了她的身后!
一股帶著凜冽寒意的、強大而陌生的壓迫感,如同冰封的巨網,將她牢牢籠罩。
冰冷的觸感,鋒銳得刺破皮膚,抵在了她纖細脆弱的頸側動脈上!
那觸感,如同極地深處永不融化的寒鐵,帶著死亡的氣息。
蘇微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
她連尖叫都發不出,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一個低沉、冷硬、毫無溫度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在她頭頂極近的距離響起,每一個字都帶著沉沉的威壓和毫不掩飾的審視:
“你,到底是哪個門派派來的奸細?”
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她僵硬的身軀上逡巡了一圈,那審視的目光如有實質,
“這般年紀,便能如此精妙地驅使傀儡……尋常修士都難以企及。說!可是‘奇巧樓’派你潛入我玄清門?”
“奇巧樓”?奸細?這些陌生的、充滿敵意的詞語像冰錐一樣扎進蘇微的耳朵。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她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臉色煞白如雪,沒有一絲血色。
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頸間那冰冷的鋒銳感無比清晰,提醒著她死亡的臨近。
“不……不是……”她帶著濃重的哭腔,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氣音,“我……我叫他做……他……他就會做了啊……沒有別人……是師尊……是師尊……”她語無倫次,小小的手徒勞地想要抓住什么,卻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氣。
委屈、害怕、不解,種種情緒洶涌而來,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從那雙驚恐的小鹿眼里滾落,砸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身后之人沉默了片刻。
抵在她頸間的冰冷鋒刃并未移開,但那股幾乎要將她碾碎的威壓似乎凝滯了一瞬。她能感覺到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強大的神識之力,如同無形的探針,極其迅速地掃過她的全身,從發梢到指尖,每一寸都不放過。
那感覺讓她更加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