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極淡的、近乎虛無的焦灼,終于撕破了他常年冰封般的沉寂面容。
他立刻闔上那只獨目,強大而凝練的神識如無形的潮水,無聲無息地侵入蘇微的識海深處。探查的結果卻讓他心頭猛地一沉!
那識海竟已枯竭如久旱龜裂的河床,神魂之火黯淡飄搖,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這般境況,莫說是凡人,便是尋常低階修士,也早已魂歸離恨天,身化塵土。
可就在方才,這小丫頭還精神十足地、小鹿般跳著腳,紅著臉與他爭辯,說她能趨勢傀儡,說她有大用處……那蓬勃的生命力與眼前這油盡燈枯的景象,形成了荒誕而致命的悖論。
就在這心神微分的剎那,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仿佛要將顱骨生生撕裂的劇痛,毫無預兆地自他那被厚重玄色眼罩覆蓋的左眼位置悍然爆發!
那不是尋常的痛楚,而是源自某種古老禁忌契約的反噬,是深淵最底層傳來的、最為原始純粹的折磨,足以讓鐵打的硬漢瞬間崩潰嘶嚎。
沈寂的身形在空中極其細微地滯澀了千分之一瞬。
額角鬢邊,細密的冷汗瞬間滲出,在疾掠帶起的風中變得冰涼刺骨。
然而,那張棱角分明、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上,卻連一絲最細微的肌肉抽搐都沒有。
所有的痛楚都被強行壓縮、禁錮在那只被封印的眼眸深處,唯有緊抿的薄唇線條,繃得更直、更冷硬了幾分。
“十年了……”一個冰冷如碎玉的聲音在他意識最深處回蕩,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與急迫,
“星空圖的感應……終于又清晰了一分……主上的耐心,并非無窮無盡。”
那尋找傳說中的“星空圖”的任務,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沉沉地套在他的頸項上,勒得他幾乎窒息。
預言縹緲無比,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珍寶,真的值得那么多人這么多勢力摻雜其中。
沈寂嘆了口氣。
目標依舊渺茫如煙,而時間卻在無聲流逝。
紛亂的思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攪動起層層暗涌,但他的速度卻絲毫未減。
疾風掠過耳畔,卷起他玄色的衣袂,獵獵作響。
就在他即將掠出這片弟子居所區域的瞬間,那被劇痛纏繞、被眼罩隔絕的左眼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感應漣漪般蕩開。
“……嗯?”
沈寂冰冷緊繃的唇角幾不可察地松動了一絲極細微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溫度,只有一絲省去麻煩的漠然,
“二師兄的氣息……竟已回到了主峰大殿?倒是巧了。今年下山救治那些螻蟻般的凡人,竟比往年歸來得都要早。”
玄清門主峰大殿,穹頂高闊,以秘法凝成的琉璃天光柔和地灑落,照亮了殿中巨大的星辰運轉儀上緩緩流淌的銀輝,靜謐而莊嚴。
大殿中央的蒲團上,一人盤膝而坐,正閉目調息。
正是二師兄葉清羽。
霜雪般的長發并未束起,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映襯得他本就白皙的面容近乎透明,仿佛薄胎的細瓷,一觸即碎。
幾片淡粉嬌嫩的杏花瓣,不知從何處被風送來,悄然綴落在他如雪的鬢角和微敞的衣襟前襟上,竟成了這清冷病弱中唯一一抹柔和的亮色。
更為奇異的是,幾只翅翼上流淌著幽藍與暗紫光澤、仿佛淬了劇毒的蝶影,正繞著他垂落的廣袖翩翩飛舞,翅膀扇動間,帶起極其微弱的、帶著甜腥氣的磷光。這詭艷的生靈與他周身縈繞的那股揮之不去的、如深秋枯草般的病弱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驚心動魄的奇異美感。
他胸前,緊貼著心口的位置,懸著一個純白無瑕的長方形盒子,不過三寸長短,非金非玉,不知是何材質,上面沒有任何雕飾紋路,干凈得像初冬的第一場新雪。這盒子仿佛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自沈寂有記憶起,就從未見葉清羽將其離身片刻。
當沈寂抱著蘇微如一道玄色疾風般掠入大殿時,帶起的微風吹動了葉清羽霜色的長發和衣袂。
葉清羽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沈寂幽藍的獨眼清晰地看到,二師兄那雙本該溫潤如春日湖泊的眸子里,沉淀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倦怠,仿佛跋涉過千山萬水,看盡了世間滄桑,連靈魂都染上了疲憊的塵埃。
然而,這深沉的倦意只存在了一剎那。
當葉清羽的目光聚焦在沈寂身上時,那點倦怠瞬間被一種極其明亮、極其純粹的喜悅所取代,如同陰霾密布的天空驟然裂開一道縫隙,泄下萬丈金陽。
“呀!”葉清羽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與他病弱外表截然相反的爽朗與活力,像山澗清泉叮咚跳躍,瞬間沖淡了大殿的肅穆,也拂去了他自己眉宇間那層病氣的陰翳,
“這不是我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三師弟么?哈哈,當真比山巔的云霧還要難尋蹤跡,今日是什么風把你吹到這主殿來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一邊笑著打趣,一邊已動作流暢地站起身,那姿態竟無半分病弱之人的滯澀,反而有種行云流水般的灑脫。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寂懷中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十歲的女孩蜷縮著,小臉蒼白,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即使在昏迷中也蹙著細細的眉頭,像一只在風雪中迷途、瑟瑟發抖的雛鳥。
那份精致脆弱的美,瞬間攫住了葉清羽的視線。
“喲!”葉清羽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艷與喜愛,如同發現了一件稀世珍寶,他湊近兩步,霜色的發梢幾乎要拂到蘇微的臉頰,
“哪里撿來這么個玉雪可愛的小仙童?瞧這小模樣,嘖嘖,長大了還不得傾國傾城,顛倒眾生?”
他伸出手指,似乎想碰碰蘇微的臉蛋,卻在半途停住,轉而摸了摸自己下巴,笑容愈發燦爛,帶著幾分不諳世事般的純真好奇。
沈寂看著他那過分燦爛、仿佛能驅散一切陰霾的笑容,幽藍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無奈。
十年了,自從他進了玄清門之后,印象中的這位二師兄永遠像一株開在懸崖峭壁上的向陽花,哪怕根莖浸透了寒霜,也要朝著日光笑得沒心沒肺。
他抱著蘇微的手臂穩如磐石,聲音是一貫的清冷:“二師兄謬贊。她叫蘇微,是師尊新收的徒弟,雖然由于修為沒能正式加入玄清門就是了。方才在弟子居所附近突然暈厥,神魂異常虛弱,凡軀無法承受靈力疏導,特來尋你。”
他言簡意賅,將蘇微的情況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