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如同碎金般透過殘破窗欞的縫隙，慵懶地灑落。松本亂菊甫一睜眼，便猝不及防地撞進那雙熟悉的、總是含著幾分戲謔的銀紫色眼眸里。那抹浮現在唇邊的笑容如此清晰，清晰得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仿佛一個不慎就會驚擾了這易碎的幻影。于是，她幾乎是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逃避，順從地重新闔上眼簾，固執地將一切歸咎于一場未醒的迷夢。

片刻的寂靜后，遲來的真實感終于穿透迷障。市丸銀忍俊不禁，修長的手指虛虛掩住上揚的嘴角，低低的笑聲在空曠的廢墟里漾開，帶著一絲奇異的回響?！皝y菊，早上了喲～”他的聲音像摻了蜜的細沙，慵懶地拂過空氣。

沒有回應。她依舊緊閉著雙眼，濃密的金色睫毛在蒼白的面頰上投下小小的陰影，只有唇瓣無聲地翕動，吐出幾乎聽不見的低語：“……不會消失嗎？”就算此刻睜眼，這幻影般的你，也會像無數次在夢中那樣，化作流沙消散嗎？

“應該，暫時不會吧?！笔型璧穆曇魩е鴳T常的玩味，卻似乎比平日低沉了一分，“但是啊，如果亂菊一直賴著不起，或許我會因為太無聊，就這么‘噗’地一下，消失掉了哦～”他半真半假地威脅著，心底卻悄然滑過一絲不愿深究的念頭——他不愿想象自己離去后，她臉上會浮現何種神情。當然，更不愿將這位置拱手相讓。

“你究竟在圖謀什么？”松本猛地坐起身，動作帶起一陣微塵，金色的發絲有幾縷拂過她慍怒而銳利的眼眸，直直刺向市丸。

“說不定……”他拖長了調子，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專注，“我是想和亂菊長相廝守呢～”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中懸浮的塵埃仿佛受到無形之力的牽引，詭異地聚攏又扭曲，勾勒出奇異的紋路。市丸立刻笑著擺擺手，仿佛驅散什么不祥，“玩笑而已～玩笑～我可是奉藍染大人之命，來收拾殘局的。都怪那些家伙太喜歡胡鬧，明明決戰在即，卻偏要去招惹死神，惹得藍染大人動怒了?！?/p>

“所以，”松本的口氣瞬間降至冰點，比這破敗房間里的寒意更甚，“就由你來，把所有參與了戰斗的死神……抹殺掉嗎？”她太了解他的固執，正如他也深知她的倔強。這明知故問的冰冷，像一根細小的針，無聲地刺入市丸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帶來一陣微不可查的窒悶。

“是這樣嗎？”他歪了歪頭，仿佛真的在認真思考，“我會不會誤解了藍染大人的意思呢……不可能的啊。我嘛，不過是來觀察觀察戰場，然后……”他話鋒一轉，語氣又變得輕快，“順道來找亂菊聊聊天～解解悶嘛。”

“哼，”松本發出一聲短促的冷嗤，目光掃過周圍斷裂的梁柱和剝落的墻皮，“市丸隊長還真是有閑情逸致，特地把我‘請’到這廢墟里，就是為了聊這無關痛癢的天？”

“哎？不可以嗎？”市丸一邊說著，一邊慢悠悠地從腳邊那個印著便利店標志的白色塑料袋里，掏出一個塑料盒飯。那塑料袋的窸窣聲，在這片沉寂中顯得格外清晰。他甚至還煞有介事地感嘆了一句，“人類的便利真是了不起呢。尸魂界若是有這種地方，我說不定就能靠打劫便利店，舒舒服服地混日子了?！?/p>

“沒有毒的哦～”看著松本猶豫地接過那還帶著些許溫熱的飯盒，他瞇起眼，笑容加深，“要不要我先替你嘗一口試試？”他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聲音忽然放輕，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試探的溫柔，“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夢境的話，就這樣讓它一直持續下去，似乎……也不壞？”

“哎？”松本猛地抬眼，撞進他那雙深邃得難以捉摸的眸子里。

“所以說，”他伸出手，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過她垂落肩頭的金色長發，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惜，是他從未在她面前展露過的情愫，“如果這是夢，就讓它永遠不要醒，不好嗎？”他凝視著她，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冰棱墜地，敲碎了所有偽裝，“亂菊，我喜歡你。”

“……你……說什么？”松本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這廢墟里的塵埃嗆住了，耳朵里嗡嗡作響。這句話的沖擊力，甚至超越了虛圈崩塌的可能性。她攥著飯盒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微微泛白。

“哦呀，”市丸立刻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夸張地捂住胸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這么重要的話，亂菊居然沒有聽清嗎？人家真是……太受傷了～”

“不是……但是……”松本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無數紛亂的念頭在腦中沖撞，讓她一時語塞。

“真遺憾，”市丸笑著打斷她，眼底深處卻飛快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黯淡，“重要的告白，說第二遍就沒有意義了呢～”他聳聳肩，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談論天氣，“剩下的，就由亂菊自己慢慢去想吧～”

“銀，我……”松本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似乎終于要沖破某種桎梏。

“??！對了對了！”市丸再次截斷她的話頭，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告白從未發生。他興致勃勃地將手再次探進那個萬能的塑料袋，從里面拿出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小包。隨著包裝打開，一股熟悉而濃郁的、帶著陽光曬過般甘甜氣息的獨特香味，瞬間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

“……干柿子……”松本喃喃道，目光膠著在那暗橙色的、裹著糖霜的果脯上。

“哦呀，猜對了呢～”市丸得意地彎起眼睛，像只偷腥成功的狐貍，“吉良那小子，可是特意告訴過我，亂菊最喜歡這個了。所以嘛，路上看到便利店有賣，就忍不住帶了些回來～”

“哈……”松本無奈地嘆了口氣，眉宇間染上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你難道不是因為自己嘴饞才買的嗎？”

“唔，真過分呢，”他一邊抗議著，一邊已經飛快地拈起一枚飽滿的干柿子，毫不猶豫地送入口中，滿足地咀嚼起來，腮幫微微鼓起，“人家雖然確實喜歡，但這次，可完完全全是為了亂菊才買的喲～”

松本看著他孩子氣的吃相，心底那點無奈悄然化開。她當然知道他對干柿子的偏愛——這借口實在拙劣。然而……她伸出手，指尖遲疑地觸碰那帶著糖霜的果脯，最終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送到唇邊。熟悉的、帶著陽光氣息的甘甜香味溫柔地包裹了她的感官。

這味道……曾幾何時，在流魂街那饑餓寒冷的漫長歲月里，它意味著救贖，是她貧瘠童年里唯一的、奢侈的甘甜。后來，是酒，在無數個獨自吞咽著寂寞與思念的夜晚，麻痹神經，試圖沖刷掉那刻骨的孤獨——盡管是否真的奏效，唯有她自己知曉。

此刻，在這搖搖欲墜的斷壁殘垣中，看著眼前這個穿著象征背叛與對立的白袍、正貪婪地吮吸著指尖糖霜的男人，時光仿佛發生了奇異的倒流。一切似乎都未曾改變，他還是那個銀，她還是那個亂菊?？諝饫飶浡墒磷拥奶鹣?，陽光在塵埃中跳舞，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

然而，唇齒間熟悉的甜蜜化開，卻帶著一絲遲來的苦澀。她清晰地看見了——她身上代表護廷十三番隊的黑色死霸裝，他象征著虛圈勢力的純白長袍；他們眉宇間沉淀下的、無法抹去的歲月風霜與戰場硝煙的痕跡。

呵……心底一聲無聲的自嘲。松本啊松本，你竟連這夢境與現實，都已混淆不清了嗎？

她默默地拿起第三個干柿子，指尖感受著它微韌的觸感。猶豫只是一瞬，她輕輕咬開那帶著糖霜的外皮，熟悉的、濃縮了陽光的甘甜在口中彌漫開來。然而，在那純粹的甜味之下，似乎還裹挾著一種更為久遠、更為深沉的滋味——那是她早已在流魂街的風沙中、在漫長的守望與背叛的痛楚里，失落了太久的……曾經擁有的、微小卻完整的幸福。

“好吃嗎？”直到她咽下第三枚果脯，指尖還殘留著糖霜的微黏感時，市丸才饒有興致地發問，銀紫色的眼眸里閃爍著促狹的光。

“唔……”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松本猝不及防，喉嚨一緊，那未完全咽下的甜蜜瞬間化作嗆咳的源頭。她狼狽地掩住口，耳邊立刻響起了市丸毫不掩飾的、帶著惡作劇得逞般愉悅的低沉笑聲。

“你是故意的吧！”一絲薄紅染上她的雙頰，不知是嗆咳所致，還是別的緣由。此刻的她并未察覺，自己投向市丸的目光里，冰雪早已消融，流淌著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久違的柔和暖意。那質問的語氣，也失去了最初的冰冷鋒芒。

這細微的變化，卻清晰地落入了市丸眼中。他嘴角那抹慣常的、仿佛固定了弧度的笑容，此刻竟微微地、發自內心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連帶著眼尾也漾開一絲真實的紋路。明知這份短暫的溫存如同飲鴆止渴，明知藍染的命令如同懸頂之劍，更不知神槍能在虛圈那邊支撐多久……他卻固執地放任自己沉溺于這偷來的時光里，不愿抽身，亦不愿離去。

藍染大人……此刻是已察覺了他的擅自行動？還是早已默許？又或者……正冷眼旁觀？若藍染真是后者，那他這數百年的追隨與潛伏，豈非成了天大的笑話？市丸心底掠過一絲自嘲的涼意。

“怎么了？”松本捕捉到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復雜難辨的神情，疑惑地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關切。

“我在想啊，”市丸毫不猶豫地開口，笑容依舊，話語卻直指核心，“藍染大人此刻……會作何感想呢？又會如何‘處理’呢～”

松本臉上的柔和瞬間凝滯，如同被投入冰水。“你……”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難道……是私自離開虛圈的？”

“啊拉，怎么會呢～怎么會呢～”市丸立刻擺手，語氣夸張地否認，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可是為了替藍染大人‘善后’才特意跑這一趟的喲～亂菊你呀，又想多了呢～”

“這樣……啊……”松本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情緒，只余一聲輕嘆，如同羽毛落地，“也對呢……我們，終究是敵人……”

“吶，”市丸忽然偏過頭，打斷了她未盡的話語，銀發在晨光中劃過一道微亮的弧線，“亂菊你……又是怎么想的呢？”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探究。

“怎么想的？”松本抬起頭，帶著一絲茫然，“你指什么事？”

“哦呀，亂菊這么快就忘記了……”市丸的聲音瞬間染上濃重的委屈，高大的身軀竟真的縮到了墻角，手指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畫起了無形的圈圈，背影透著一股可憐兮兮的蕭索，“真是……太受打擊了……”

“呃……”松本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額角幾乎要滑下黑線，“所以說……你到底在問什么？”

“所以說～”市丸立刻“滿血復活”，轉過身，臉上又掛起那標志性的、弧度有些夸張的燦爛笑容，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是在問剛才的話啦～”他湊近了些，語氣帶著撒嬌般的黏膩。

“剛才……”松本終于明白過來他所指為何。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陷入了沉默。

呵……答案？還需要什么答案？她的心早已給出了最誠實的回應，不是嗎？可是……松本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不能忘，絕不能忘！他是虛圈的第三十刃，是背叛了尸魂界的敵人！是她曾立誓要守護的靜靈庭必須鏟除的對象！這片土地，曾帶給她刻骨的傷痛，卻也承載了她最深的眷戀與守護的誓言！

那個讓她恨透了這世界的人……那個也曾是她世界里唯一溫暖的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

“銀，我……”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松開緊咬的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胸腔里翻涌著復雜難言的情緒，“我……”

“噗，呵呵，”就在那沉重的音節即將沖破唇齒的瞬間，市丸卻突然發出一陣輕松的笑聲，瞬間打破了那凝重的氛圍。他伸出手，仿佛要拂去空氣中不存在的塵埃，語氣輕快得如同在談論早餐，“亂菊干嘛突然這么認真嘛？剛才那些，不過是隨便說說逗你玩的～別當真呀?！?/p>

“……”松本怔住了，所有的勇氣和決絕瞬間被這輕飄飄的話語擊得粉碎。一股冰冷的、混合著自嘲與苦澀的洪流瞬間淹沒了她。是啊……她早該明白的。一切溫柔，一切曖昧，一切令人心悸的話語，都不過是鏡花水月，是她一廂情愿的錯覺與可笑的誤解。從頭到尾，清醒沉淪的，只有她自己。

她低下頭，金色的發絲垂落，遮住了她的側臉。一聲極輕極輕的呢喃，如同嘆息，消散在塵埃浮動的晨光里，微弱得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清：

“……笨蛋。”

那聲音太小，并未傳入市丸的耳中。所以他依舊維持著那副輕松的姿態，臉上掛著那抹熟悉的、仿佛刻入骨髓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的弧度，在透過破窗的、有些刺目的晨光映照下，顯得格外用力，格外……近乎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