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依依,綠意宴宴,正是一片好春光。
清風拂過荀府墻角的柳條,似美人卷珠簾,繾綣而溫柔。
“小姐,小姐?”婢女焦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床上的人被叫喊聲吵醒。
映入眼簾的,先是一片模糊,如輕嵐遮蔽,看不清楚。
她揉揉眼睛,四周的環境變的清晰起來:墻上掛著她熟悉的海棠式鑲嵌玉石花卉掛屏,屋正中央的硬木茶幾上擺著金嵌玉盆景,梳妝鏡桌上的青花海水魚紋瓜棱蓋盒和流金玉墜……一切是那么的陌生而熟悉。這是她的所住的蘼蕪苑。
床上的女子猛的坐起身來,踉蹌的向梳妝臺跑去。因身體虛弱,她的步伐有些不穩,險些摔倒。
“大小姐!”身旁婢女的驚呼聲響起,她似乎想要上前攙扶,卻猝然愣住了,
梳妝臺前的女子,玉指纖纖,手細嫩白皙,正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面前的銅鏡。銅鏡內,倒映著一名容貌秀麗的女子。
女子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鼻子不算挺立,卻小巧精致,臉兒圓圓,有些憨態可愛。偏偏又生得一張薄唇,便讓可愛的臉帶上了幾分涼薄。
這張臉,說是美人面倒也算不得,只是十分別致,以至于京城幾乎人人都識得她。
她呆愣愣地盯著鏡中的自己,淚不受控制地盈滿眼眶,更添幾分我見尤憐。
鏡中這張臉,正是荀府嫡長女——荀菀的臉!
淚終于沖出眼眶,順著她平整的面頰流下,如繁星降塵,點點似斷珠。
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臂,一陣疼痛襲來,她沒有在做夢。
上天庇佑,賜吾機緣。她荀菀,終奪得天賜良機,重獲新生,手刃仇敵!
她抹去臉上的眼淚,看向身旁的婢女——曦和。
前世,她共有兩位貼身婢女,一位,是前世被她秘密送出皇宮的曦和,還有一位,則是隱匿于暗處,專為她干些“難見青天白日之事”的景從。兩人一明一暗,桴鼓相應,是她稱心的左膀右臂。
前世她們二人因荀菀“假孕”一事受到牽連,被困險境。待荀菀派去的人手趕到支援時,在死人堆里發現了身體冰冷的景從,還有被她護在身下奄奄一息的曦和。
當時的荀菀早已發現皇帝的漸漸疏遠和姝后的日漸受寵,“假孕”一舉,不過是她的垂死掙扎,她在賭,賭自己假孕的事不被發現,賭她給謝岑下的慢性毒藥能夠及時發作。
荀菀早就開始籌謀了。她在謝岑剛開始疏遠她時就給他下了毒藥,下手果斷,為了就是當日那局“賭局”。只要謝與毒發身亡,喪鐘一響,皇宮守衛必將惶惶。屆時,她安排的人手便可闖入宮闈,發動政變。
一旦成功,她便是史上最年輕的皇太后。
至于為何要假孕。荀菀認為,謝與貴為皇長子,有鴻鵠之志,志在四方,有與他父親謝岑一般的“帝王之相”。
其實就是覺得謝與不好控制,比起一個十幾歲的野心勃勃的皇子,襁褓中的嬰兒顯然更好控制。于是,她便在為謝岑下藥時順手也給謝與加了點。
倒不怪她心狠手辣,她本來打算另尋他法,只是偶然一日,景從稟報了謝與與帝后在明宸宮的對話。
……
于是她下定了決心,不再遲疑。
畢竟,負她者皆該死。
比起鴻鵠大業,一個孩子的死,又有何可恨?難道她皇帝殺得,皇子卻殺不得?
再說,也是謝與這孩子先背叛了她。
可惜的是,當日二者皆未毒發。她的“賭局”輸了。兩位金尊玉貴的男人,她一個也沒能帶走。
臨死當日的刺殺之舉,也不過是她心存僥幸。她本來就沒想著能成功殺死姝皇后和偷聽的謝與。不過,能傷了他們,惡心惡心謝岑倒也不錯。
事發前送曦和出宮,是因為當時賭局未定,景從卻已身死,若曦和也落得相同的下場……
曦和、景從二人自小與她一起長大,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她實在舍不得。如今,曦和生龍活虎地站在她身邊,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
曦和有些愣住了,她呆在小姐身邊十幾年,印象里,自從小姐懂事起,就極少哭泣,禮儀周道,即使背后差她和景從干些逾矩的事,但面上也還過得去。何時見過小姐呆楞哭泣的模樣?
荀菀掐掐曦和的臉,直到曦和“哎呦哎呦”喊痛,她才停手,接著便問:“曦和,景從呢?”
“小姐。”房梁上傳來清冷的聲音,荀菀抬頭,便見景從正坐在房梁上,靜靜地看著她。細看,她雖著與曦和一樣的侍女服飾,但仔細看,她的裙角略短,鞋子也不是普通侍女穿的繡花鞋,而是更為輕便的布鞋,只是顏色與曦和的相似,遠遠看去,并不明顯。
很好,是她前世熟悉的樣子。
“榛榛,你醒了。”雄厚的聲音在荀菀身后響起,她轉過身,看見了一個氣度雍容的男子。男子看起來三四十歲,對她露出一雙似笑非笑的鳳眼,眼尾皺紋里積著三十年官海沉浮的墨色。這正是她的父親,也是當朝左相——荀柝。
“父親?!避鬏业皖^問好,作出恭敬的樣子。她這個父親,人面獸心,她母親的死,跟他也拖不了關系。
“既然醒了,便好好休養,我還有公務在身,先走了?!避麒卣f罷,轉身離去,未作停留。
曦和和景從看到這一幕,似是有些詫異。小姐之前與老爺見面,要不是言語相譏,要不就是將荀府鬧的雞飛狗跳,何曾如此太平無事?今日這般場景,她們甚至懷疑,小姐變了性子。
荀菀確實變了性子,畢竟前世也在宮中生活了十年,宮中的爾虞我詐她也看慣了,漸漸也學會了應付。她對荀柝確實恨之入骨,前世今生皆是如此。前世她已有婚約,是荀柝以權勢壓人,硬生生拆散了這一樁婚事。又將她嫁入太子府,做了太子側妃。她雖對那位未婚夫毫無感覺,但她知荀柝讓她入太子府必定有些籌謀,她不愿成為他的提線木偶,更不愿成為太子府中的囚獸。
“曦和,二小姐呢?”荀菀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二小姐?二小姐一早就去夫人處了。”曦和回答。
“明日一早讓她來蘼蕪苑,我有事找她?!避鬏颐睢?/p>
“是。”曦和恭敬應聲。
“景從,你去暗中盯著荀柝,一有異常即刻向我稟報?!?/p>
“遵命?!本皬牡穆曇魪姆苛荷蟼鱽?,之間一道身影從窗戶閃過,一下又不見蹤跡。
荀菀終究又回到了荀府這個虎狼窩。
不過,這一世的結果,她要自己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