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三十分,明真律師事務所樓下。
秦肅步履匆匆,一絲不茍的深灰色西裝襯衫配得他身形更加板正端莊。
言律緊隨其后,換上了律所統一配發的藏青荷套裝裙,內搭平整貼身的白襯衫,頭發光潔油亮,扎成一個利落的低馬尾——畢竟高馬尾扎多了,容易頭禿。
便宜的公交包換成了律所標配的黑色皮質公文包。
二手自行車則暫時鎖在了寫字樓后巷的專門停車區。
她努力讓自己的腳步顯得自信踏實,跟上秦肅的節奏,盡管那輛二手車的影子似乎還頑強地殘留在她的感知里。
“庭審記錄,重點聽雙方爭議焦點、法官提問傾向、以及證據鏈條的薄弱環節”
秦肅頭也不回地交代,聲音低沉平直,如同在宣讀操作手冊,“多看,多聽,少說,保持頭腦冷靜。”
“明白,秦律。”言律道,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區法院的民事審判庭不大,旁聽席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
空氣里彌散著空調的恒溫冷氣,紙張和一種無形的、專屬于糾紛本來的壓抑低沉感。
法警站在角落,面無表情。
審判席上的法官是一位中年女性,面容嚴肅,眼神犀利。
案件正如秦肅所言,是一個普通日常的民間借貸糾紛。
原告聲稱被告借款十萬元逾期不還,有借條為證。
被告則辯稱借條是受威逼所簽,款項早早通過現金歸還,只是沒有收據。
庭審開始。
原告律師言簡意賅,引經據典強調契約精神;被告律師則反復渲染原告當時如何“仗勢欺人”,試圖喚起法官的同情。
雙方在“脅迫”的認定標準、現金交付的合理性等關鍵點上反復拉扯,舉證質證環節冗長而瑣碎。
言律坐在秦肅側后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緊緊鎖定審判席和雙方律師。
她翻開嶄新的筆記本,筆尖在紙面上飛速移動,留下清晰而直白的記錄:
1“原告證1;借條(筆名筆跡鑒定待確認?)”
“被告辯稱:現金還款(無第三方見證,無銀行流水佐證)”
此案爭議焦點:“脅迫成立要件?
現金大額交付的合理性證明責任?”。
“法官提問傾向:多次提問被高還款時間,地點,包裝細節(邏輯連貫性存疑)”
“原告情緒激動,多次打斷被高發言(影響庭審節奏)”
她的思維高速運轉,結合課堂知識和眼前鮮活的案例,努力在繁雜的信息中抽離出核心脈絡和潛在突破囗。
法庭的肅靜氣氛讓她不自覺地將所有感官都調動極致,以至于完完全全沒注意,在她意識深處,要一個“存在”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度,“欣賞”著她。
【嘖嘖稱奇這原告律師的表演欲……惟妙惟肖。】
零那溫潤如玉的聲音帶著一死疏懶的嘲諷,在言律腦中響起,如同在觀賞一場精彩絕倫的戲劇。
【“仗勢欺人”這種主觀描述,在沒有實質性證據支撐的情形下,反復強調只會顯得蒼白無力。法官明顯更關注可驗證的事實情節。】
【……被高律師的策略有點偏了。】
他的點評精準而獨到,像給眼前的庭審加上了無形的批注。
言律筆尖微微一頓,在筆記本邊緣飛快寫下兩個詞:“主觀渲染過度、細節薄弱”。”
零的點評與她自己的判斷不謀而合。
庭審繼續進行。
當被高律師再次試圖有大段煽情描述準備替讓具體證據,聲稱原告如何“拍桌子瞪眼”脅迫當事人簽下借條時,言律的眉頭蹙了一下,下意識在“脅迫”兩字旁邊打了個小小的問號。
【宿主大人,你的專注度……嗯,腦電波活躍得像跑一場思維馬拉松。】
【心率平穩,呼吸平和,但微表情出賣了你——右眉梢輕微上揚0.3秒,唇角向下緊抿,典型的“不認同但克制吐嘈”狀態。】
【對那位被告律師的陳述,看來頗有微詞?】
言律的心跳漏了一拍。
零連自己的微表情都能隨便分析?
這觀察力簡直萬能!
言律強迫自己放松面部肌肉,筆尖在紙上劃下一條無意義的短橫,在腦海中回應:
“只是覺得,法庭上,情緒渲染遠不如實切的證據鏈有說服力。他的陳述邏輯跳脫,關鍵證據細節不清晰。”
【嗯,完全贊同。】
【法律是理想的藝術。煽情只能博取廉價同情,無法撼動以證據構建的實際基礎。】
零的聲音帶著愉悅的肯定。
忽然,他話頭一轉,語氣變得無比“認真”。
【系統檢測到宿主視神經持續高強度聚焦超過八十五分鐘,睫狀肌緊張度已達黃色預警上限值。】
【建議:十秒鐘后,視線離開審判席,向左平移45度,聚焦窗外梧桐樹頂端的第三片葉子,持續5秒。有助于緩解視覺疲勞,優化后續信息接收效率。】
零甚至貼心模擬了一個微弱的“滴滴”的提示音。
言律:“……”
言律哭笑不得。
零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當自己的健康管理師的?
讓自己在嚴肅的法庭上盯著樹葉子看?
這操作實屬逆天離譜!
她依舊如故,目光牢牢鎖定在法庭中間。
【宿主拒絕執行眼部放松建議。】零的聲音聽起來帶著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無奈,但隨即又恢復了那種溫柔體貼。
【好吧~_~,尊重宿主的敬業精神。】
【那么,退而求其次——請宿主現在,在心中默默地念幾遍:“庭審解束,我要吃兩份草莓千層蛋糕。】
【此行為有利于刺激大腦分泌微量多巴胺,間接緩解疲勞。】
他的邏輯聽起來無懈可擊,如果忽略部分內容幼稚的話。
言律的嘴角終于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她忍下那股想翻白眼段沖動,感覺這個系統正經起來像個無所不能的軍師,不正經起來像個……關心到骨子里的老媽子或者說是個絮叨的人夫?
還是個毒舌又愛操心的老媽子!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專注于法官對被告的追問。
法官的問題越來越尖銳,直指被告關于“現金還款”陳述的諸多矛盾點:時間對不上、地點模糊、十萬現金的包裝描述前后不一致。
被告的額頭開始冒冷汗,回答也變得支支吾吾。
旁聽席上傳來低低的議論。
【看,崩盤了。】零的聲音帶著一絲冷眼旁觀的冷默。
【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而細節就是破開謊言的快刀。】
【被告律師……嘖,現在除了擦汗,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了。】
他的點評依舊冷酷而無情。
果然,在法官強大的邏輯追問和原告適時提交的(雖然也被質疑但相對更“硬”的銀行流水(顯示被告在所謂的“還款”時間點并無大額取現記錄)沖擊下,被告的心理防線開始瓦解。
最后,法官當庭并未宣判,但傾向性已經相當明了。
休庭。
走出壓抑低沉的審判庭,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
秦肅腳步未停,徑直走向停車場。
言律默默跟在后面,大腦還在高速復盤剛才庭審的每一個環節,由其是法官提問的邏輯鏈條和雙方策略的利弊與得失。
【宿主大人,庭審已經結束了。】
零那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熱切撫平思維褶皺的安慰感。
【目標:緩解視神經疲勞及思維過載狀態執行方案1:休息(未執行),方案2:吃甜點(未購買),方案3:強制性思維暫停5秒。】
【倒計時開始:5……4……3……2……1……叮!】
他模擬了一個清脆的提示音。
言律只覺得大腦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高速運轉的思維齒輪瞬間停頓了一一盞茶。
那種強行抽離帶來的空間感,確實讓自己緊繃的神經奇妙地松弛了許久。
言律下意識地眨眨眼——干澀的眼。
【效果如何?】零的聲音帶著點邀功似的得意和驕傲。
言律:“……”
她還沒來得及在腦海中回應這幼稚的“強制暫停”,走在前面的秦肅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
他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目光銳利如鷹隼,直直地落在言律的臉上。
言律心頭一滯,立刻站直身體:“秦律?”
秦肅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足足5秒,仿佛在審視一套珠寶。
然后,他開口,聲音依然沒什么起伏,內容卻讓言律微微一愣:
“剛才庭審,被告律師第三次試圖渲染“脅迫”氣氛時,你在筆記本上記錄了什么?
“那個符號——”
言律瞬間明白秦肅意指自己畫的那個問號。
她立即回答:“一個問號。秦律。我認為他在“脅迫”的客觀證據呈現中過于薄弱,主觀渲染過多,邏輯鏈條未能收攏,與法官關注的核心焦點存在偏差。”
秦肅的眼神似乎波波了一瞬,快得難能捕捉。
他沒有評價言律的回答,只是從自己手中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不算厚重的卷宗,直接遞了過來。
“明天上班前,看完這個。是一個非訴項目的前期盡調報告草稿,關于一家小型科技公司的股權結構。”
秦肅的語氣平淡無奇,“里面至少有三處明顯邏輯漏洞,一處關鍵性證據存疑,還有兩處風險點被刻意弱化。”
“找出來,用紅筆標出,旁邊寫上你的依據和修改建議。”
“不必長篇大論,需要點中要害。”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言律瞬間繃緊又努力維持平淡的神色。
“這是你的第一個任務。讓我看看——”
“你在巷子里“普法”的本事,在卷宗里是否有用。”
結束后,秦肅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室,留言律一個人站在法院門口刺眼奪目的陽光下,手里拿著那份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卷宗。
考驗。明晃晃的考驗。
而且,顯然和她早上那場“入職首秀”脫不了緣由。
言律低頭看著卷宗上陌生的公司名稱,指尖微微用力。
早上巷子里那抹熟悉的笑意浮現在她的嘴角。
只是這一刺,笑意更濃,挑戰的趣味性更強烈。
“巷子里的本事?”言律在心中默念,帶著一股被點染的戰意。
【哦呵呵^_^?】零那溫潤如玉的聲音帶著滿滿的八卦和吃瓜在腦中響起來,仿佛一只嗅到血味的大白鯊,興致勃勃地盯著送到自己面前的獵物。
【看來宿主大人的帶教秦律師對你“印象深刻啊!宿主。】
【非訴盡調報告?邏輯漏洞?刻意弱化的風險點?】
【嘖嘖嘖,這考題……可比巷子里的舌戰群儒精彩。】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看戲的渴望。
【怎么樣?需要我開啟“超級掃描+邏輯糾錯”模式嗎?】
【保證5分鐘內,讓這份報告“一覽無余”!】
【當然,收費……嗯,暫時看宿主吃癟的樂趣”抵債也可以。】
毒舌依然,但那份躍躍欲試的強烈輔助意愿仍舊清楚明白。
言律,沒有立刻回應零。
她只是緩緩抬起頭來,迎著下午依舊火熱的陽光。戴上太陽眼鏡,防曬。
最后,言律動作利落干脆地拉開自己黑色公文包的拉鏈,將那份卷宗穩穩地放了進去,心里平淡如水。
“不用!”言律的思維清晰而堅定地回應零,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和大膽,也帶著對自己自身能力的篤定。
“先讓我自己試試刀劍。巷子里的本事管不管用,總得“真刀開刃或真槍實彈”練習才知道了解。
意識深處,傳來零的一聲輕微、帶著無限玩味和一絲不易察覺贊許的低笑寵溺。
【如你所愿,我的宿主大人。】
【獨立解題模式已記錄與觀察。我將保持聯系,期待你的“表演”】
那溫和的聲音,笑意濃濃。
城市的霓虹燈在窗外流淌,將言律租住的溫馨一居室染上色彩。
書桌上,臺燈是唯一穩定的光源,照亮了攤開的卷宗、密密麻麻的筆記、以及幾本被翻得卷邊破爛的法律工具書,空氣甲飄過咖加因和紙油墨混合的疲勞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