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玉停云。

十二歲時，我遇見了一個少年。

那日大哥和二哥在馬場練騎射，我閑來無事，便也想去瞧瞧。

馬場上幾道身影策掠而過，我下了階，管事的人正要引我去涼廊下等一等。

身后忽而一陣輕慢的踏步聲，我轉身看去。

那時是春日，春光明媚而落，少年騎著馬慢行而來，拈著一枝杏花。他停在我面前，在馬背上笑著對我說:“送你，小丫頭。”春日柔軟的光落在他眉眼，落在他臉側，他的眼睫都有微光。

我接過那枝杏花，問他:“你是誰?”

少年彎著眼，“我是月京華。客滿京華。”月京華。

我也看著他笑，說:“我是玉停云。停云靄靄。”他認真點頭，“好”。

而后二哥便來了，一支長棍洶洶橫掃向他。“月京華，少招惹我妹妹!”

月京華側身避過，對我道:“小丫頭，今日來不及上你家門拜訪，下次，我給你折一枝桃花。”我搖頭，“我要杏花。”

月京華朗聲笑起來，又后仰躲過二哥的長棍，直身時一振韁繩向前。

少年策馬離去，又在馬上回頭，笑著對我說:“好，下次見，我給你送一枝杏花。”

我于是也笑起來，手里的杏花柔嫩爛漫。

……

這是我和月京華的第一次見面。

第二次見面，是他上我家來拜訪。我那時在房中看書。

桌上的杏花都有些枯萎了，我于是想，他什么時候來呢，帶一枝杏花來。沒多久侍女便來告訴我，平南小侯爺來了。

直到我去了大廳，看月京華走過來，遞一枝杏花給我，我才恍然。原來月京華便是平南小侯爺。

還有，我桌上的杏花，又多一枝了。

從那之后，月京華便時常來我家，我也才知道，他的爹爹也是武將，是個侯爺，封平南。月京華從前常在南境，甚少回京。我問他:“南境是怎么樣的?“

月京華便支著下巴，懶聲懶調地和我說南境。

南境經常下雨，下雨時總是濕潤的，那里的冬天沒有京都冷，有許多山和水，還有很多果子。跟西境真不一樣。西境是干的，是冷的。可我都沒去過。”你說我以后能去南境嗎?“

月京華掰了瓣橘子給我，“能。我帶你去。帶你去看看平山城的杏花村。“我點點頭。

……

我的十三歲生辰在春天。

今年爹爹和哥哥都沒有去西境，西境現在很安穩。京華也來了。我很開心。

今年大家送了我很多生辰禮，爹爹送了兩顆南玉珠，大哥送了一條項鏈，二哥送了一本書…京華送了我一只貓兒。

小貓兒是白色的，眼睛圓圓潤潤，看到我就咪咪叫。

我小時候也養過貓兒，后來貓兒丟了，就再也沒有養過了。我很喜歡這只貓兒，我叫她長長。長久的長。--

京華有時還是會給我帶杏花，我桌上的杏花越來越多，后來只能把干枯的杏枝收攏在一起，放在書房的架子上。

春天過了，他就不帶了。

……

京華的生辰在冬天。

去年他生辰時去了南境，我只能遠遠送他一條玉帶。好在今年他沒有去南境。京華擅用劍。我便給他做了條劍穗，是嫩黃色的，我喜歡這個顏色。

他的爹爹也沒有回來，平南侯一直在南境。今年月京華的生辰是在我家過的。月京華今年就十九歲了。哥哥和朋友們把他灌得半醉，他臉都燒紅了。

我問他:“有什么愿望嗎?“

只聽他含糊不清道:“我們都好好的”

……

我十五歲那年，爹爹和大哥從西境回來，風塵仆仆地，爹爹一進門，就在院子里抱住了我。我十歲之后，爹爹就很少抱我了。這好像是第一次。

那天晚上是我的生辰宴，今年陪我過生辰的人還是像往年一樣，只是少了一些。家宴之后，月京華把我帶到院子里說，“停停，你站在這里，閉上眼。“

我在院子中間，閉著眼站著，耳朵也被人捂起來了。耳邊的手移開時，傳來青年清冽的嗓音，“睜眼。”我睜開眼，滿天都是煙花。

噼噼啪啪的聲遠遠近近地響起來，煙花在夜空里燦燦盛開，夜色沉沉，星星和煙花一同落進我眼里。

我轉過身，京華手里捧著一盞燈。他說:停停，生辰快樂。

那天之后，爹爹和哥哥們沒有回西境，還留在府里，時常帶我出去游玩，甚至去了一趟永州的小城鎮。月京華也去了。

小城有高山，有小河，有很甜的紅豆湯。我很喜歡那里。陸京華也很喜歡。--

爹爹和哥哥陪我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可我只是不通家務，我并非不懂。我叫侍女悄悄去外面打聽。侍女回來之后，半跪在我身前，顫抖著握住我的手。她說:“西境有亂，陛下病重。”

.……

一月后，陛下駕崩，太子即位。一道圣旨從皇宮里傳到定西將軍府。“玉家嫡女慈柔恭善，淑華靜怡，今冊為皇貴妃，著其擇日入宮。“一片死寂中，我接了旨。

.…

宮里的人剛走，月京華就來了。他看著我，什么也沒說。

我說:“月京華，下次來，給我送一枝花。什么都好。“月京華忽而就紅了眼眶，他沉默了好久，最后說:“好。“

我覺得委屈，覺得難過。“我只喜歡你，我只想做你的夫人，為什么不讓呢。”為什么呢。

月京華沉默一會兒，低下頭吻了我的眼睛。

“我也喜歡你，我只想做鄭停云的夫君，我從來不想做什么小侯爺。“

我問京華:“你會回南境嗎?“

月京華說:“我等你進宮，我再去南境。“我對他說:“你幫我在南境種一樹杏花吧。”

月京華問我，怎么偏愛杏花呢。

我說:“當時你從馬上送給我的，就是杏花。“他笑了一下，眼睫輕輕顫了顫。他親了我。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月京華。我想嫁給他。

……

九月初二，相熟的嬸嬸來給我梳妝。

她們不說白頭偕老，不說舉案齊眉，她們只說平安順遂。

蓋頭即將落下那一刻，我忍不住抬手把蓋頭揮開，我跑了出去。

我跑到京華面前，拉著他的手，緊緊拉著。

“月京華，以后的每一年，你都要給我帶花。每一年生辰，你都要給我點一盞燈。我給你的劍穗你不許摘下來。給你的平安符你要好好帶著。我們一起釀的酒，你不要一下子喝完了，要留給我。你要把長長照顧好。”

月京華咬緊了牙，看著我點頭，一直點頭。

我對月京華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要好好的。

……

在承天樓上，陛下要來挑我的蓋頭。

我在寂靜中垂著眼，蓋頭被掀開了。卻是風掀的。樓上忽然刮起了一陣風，吹得我鬢發都有些凌亂。我慢慢笑起來。

月京華，你看，這輩子沒人能掀我的蓋頭了。

第二日，我隨陛下去拜見太后。

太后看著我，好像很滿意，給了我一對鐲子。還讓我陪她用膳。出來之后，陛下去了御書房，我回了自己的寢宮。我進了內室，吐得眼淚直流。慈寧宮的早膳，太難吃了。

……

京華，你在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