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售票員尖銳的聲音像一枚石子，猛的砸碎了林芳昏沉沉的思緒：“前面馬上到服務區了，大家下車后抓緊時間，后面的服務區不停車了，要吃飯抽煙上廁所的趕緊去”售票員的聲音在沉悶的車廂里突兀的響起，我一個激靈，徹底回過神來。

車門“哧”地一聲泄了氣，一股裹挾著塵土、汽油和某種油膩食物混合氣味的悶熱空氣，迫不及待地涌了進來。我抱緊背包跟著車上的旅客陸續下車。

下車后的我不知所措，跟著人流走了幾步后靠邊停下，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簡陋的服務區。幾排油膩膩的塑料桌椅散落在遮陽棚下，棚子邊緣破了幾處，漏下幾道刺眼的光柱。空氣里彌漫著方便面調料包濃烈的香氣，混合著廁所飄來的隱約異味。

小賣部的窗口前已經排起了短隊，玻璃上貼著褪了色的紅字：“康師傅紅燒牛肉面，4元”，我默默把手伸進牛仔褲口袋，摸了一下口袋里母親特意為我準備的零錢，指尖觸到它們的存在，才定了定神，默默排到了隊尾。

吃完泡面的我又去排隊上了廁所，回到小賣部買了一瓶兩塊錢的礦泉水。買好礦泉水害怕一不留神就開走了的大巴車，我走到大巴車旁邊蹲下休息。

無所事事的開始到處亂看，停車區域停了好幾輛不同顏色的大巴車，四周零零散散或蹲或站的旅客，各種交談聲和打電話的聲音交織著，還夾雜著大人呵斥孩子的聲音，司機催促乘客的喊聲。

沒過多久，身旁的大巴車尖銳的喇叭聲猛地響起，緊接著售票員尖銳的嗓音響起：“上車了上車抓緊時間上車了，準備出發了”

我趕緊起身跟隨人流上車找到我原來的位置坐好。又過了兩分鐘左右，窗外再次響起售票員的呼喊：“還有沒有去東莞的，馬上發車了沒有上車的趕緊了”

聽到這話的我無比慶幸自己早早就蹲在了大巴車旁邊，不然錯過了該怎么辦才好。不一會兒售票員上車讓大家坐好要清點人數了。我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擔心有多傻。

很快清點完人數后，大巴車再次啟程。后面的路程在我無數次差點睡著和猛的驚醒中反復循環。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售票員的聲音再次響起：“馬上到汽車站了，大家提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下車了”

話音一落車上就響起了旅客收拾東西和交談的聲音“終于到了，屁股都坐痛了”，我也趕緊把沒喝完的礦泉水裝進背包，拉上拉鏈背起了我小心翼翼抱了一路的背包。

這次打工的地方是父親朋友的兒子介紹的，因為還未滿十八歲，很多工廠不招未成年，父親多方打聽才給我找到了這個愿意招未成年的工廠。

父親和他的這位朋友是從小認識的好兄弟，兩家走動頻繁。所以我和這位叔叔的兒子還算勉強熟悉，從小我就叫他趙哥，他也有一個比他小好幾歲的弟弟。

我印象中趙哥初中沒讀完就外出打工了，打工后的趙哥我只有在過年走親戚時能見上一面，打個招呼隨便聊幾句就沒有下文了。這也導致了小時候熟悉的兩人，早已經陌生。

我一邊焦急的等待著大巴車進站，一邊忍不住擔憂我的到來會不會給趙哥添麻煩，趙哥會不會不想管我又礙于兩家關系不好拒絕。

“東莞總站！東莞總站到了！全部下車”售票員扯著嗓子喊，聲音在嘈雜的人群中顯得有些單薄，立刻被鼎沸的人聲淹沒。

我跟著人流，幾乎是被人推搡著挪下那輛仿佛坐了半輩子的大巴。腳踩在堅硬的地面上，膝蓋竟有些發軟，長時間的蜷縮讓雙腿變得不太靈活。眼前的一切瞬間將我淹沒。

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公交車，幾步一個站臺，走道上數不清的人頭攢動，像夏天暴雨前搬家的蟻群，背著、扛著、拖著各色各樣鼓鼓囊囊的行李袋、蛇皮袋、甚至是用尼龍繩捆扎起來的被褥卷。

周圍洶涌的人潮裹挾著我，每一個方向都通往未知。沒人知道我是誰，沒人知道我從哪里來，更沒人知道此時的我多么的迷茫無助。

陌生的城市，密密麻麻的站臺，絡繹不絕的大巴車公交車進了車站，開到對應的站臺打開車門等待乘客上車。

我的目光茫然地掠過那些巨大的車頭玻璃，上面用紅漆或白漆刷著陌生的站名：“南城”、“長安”、“虎門”、“大朗”……每一個地名都像一個深不見底的謎窟。車身上貼著褪色的廣告：明星模糊的笑臉、樓盤的效果圖、還有穿著暴露女郎的招工啟事——“高薪誠聘”“包吃住”“月入過萬”——這些鮮紅或明黃的字眼，在灰撲撲的車身上顯得格外刺目，像一個個誘人又充滿未知陷阱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