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官人何出此言……”徐綺擰眉。
潘集發出一聲不屑嗤笑。“柔嫩嬌美的男子小爺我不是沒碰過,但張家少東既無需以色侍人,又何必穿耳?”
徐綺猛地捏住自己的耳垂。
“君子比德與玉……我幼時曾仿商周之禮戴過玉玦。”
“哈哈哈,還要狡辯?”潘集擺袍起身,一步貼著一步朝徐綺邁了過來,眼簾開合,像品鑒一件瑰寶似的巡脧她,道,“你覺得……是你見過的鹽包多?還是小爺見過的女人多?”
他氣息壓迫,徐綺忍不住向后搓了半步,袖中小弩已經滑入掌心,隨時待發。身后一股緊鎖的視線也正躍躍欲試,一步即可擋到身前。
可潘集停住了,停在一臂之外,彎了彎嘴角。“怕了?放心,小爺從來不取強扭的瓜。”
“你……”
“我滿意你的膽色,才給你這么個機會,別浪費了。說吧,到底找我何事?”
徐綺厭惡他的傲慢,更厭惡他的輕薄。但憑心而論,他方才在崔茂面前的確保護了他們,保護了她,否則事情恐早就被她搞砸了。
想到這,她深吸一口氣,壓下不爽利的心情,平靜道:“昨日常盈倉水次倉公廨有個叫黃璋的百戶官死于非命,他生前與你似有來往,那在你看來,他是否有仇家尋仇?”
潘集臉上的慵懶明顯僵了一瞬,化成肅色,可他轉變很快,立刻掩飾掉了。
“黃璋?小爺不曾聽過這個名字。你怕是弄錯了吧?”
“勸陳小官人再好好想想。”
潘集見她篤定,笑了笑。“百戶官我確實見過幾個。我這人沒什么別的嗜好,就喜歡廣結朋友,上到高官富賈下到販夫走卒,跟小爺喝過酒交過手的,少說也有半個淮安城了,但你要一一問我他們都是誰又姓甚名什?那小爺就愛莫能助了。”
撒謊都不帶打稿的。徐綺心想。
可惜他要是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不認識,她也拿他沒有辦法。
該怎么套話呢?
正猶疑著,潘集開口,反問起她來:“你又為何要查這件事?百戶死在倉廩重地,合該是衛所調查的范圍,你一介女流,冒然插手,不怕惹了麻煩?”
徐綺捉住他的話頭,疑問:“哦?陳小官人又如何知道,這里頭還有麻煩?”
“呵,”潘集手指點點她,被逗笑了,“伶牙俐齒。”他復又坐下,不緊不慢地喝茶。
徐綺觀其言行,并不像什么都不會說的樣子。畢竟如果煩了惱了,他大可以喚人進來,將他們趕走,甚至打一頓。
徐綺尋思了片刻,也跟著坐到了桌邊。
“我勸也勸過了,你非要打聽的話,我確實也可以透露點什么。”
徐綺聞言剛要張嘴,潘集就止住喝茶的動作,豎起一根捏杯的手指,示意噤聲,而后飲下香茗,繼續道:“我不認識黃璋是誰,說的也都是些酒后醉話,只是不忍心見一水靈的娘子吃苦,所以才多嘴,你聽便聽過了,懂嗎?”
“可丑話在前,賠本買賣我不干。”潘集沖她抬眼笑笑,細長狐眼留情勾人,“你得備好我感興趣的東西來換。”
徐綺覺得自己像被什么捕食野獸給盯上了似的,一絲危險爬上脊背。她繃著身子,提防問:“陳小官人想要什么?”
“這個……后話再說,我有個壞毛病,就是喜歡看人欠我人情。”潘集故作玄虛,彎嘴道,“那百戶是不是姑蘇來的?”
“……正是。”
“手上有傷疤?”
徐綺點了頭。
潘集了然道:“喝過一次酒,無聊之人。他好賭,而我不喜賠錢,兩不投機,就再也沒見過了。”
徐綺聞言心中一沉。若潘集沒說謊,那知微的下落便再也無人知曉。好容易拂去迷霧,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懸崖邊,再行不能。她剛垂下眉梢又聽對方開口:
“那回是他來求我,跟你一樣,莽莽撞撞,不過,他遠沒有你有趣。”
徐綺向前傾了傾身子。“他求你何事?”
“讓我幫他勻一條鹽船的空子,他有東西要運。”
“什么東西?”
“不知,也不想知。”潘集看起來百無聊賴,“求我的人多了去了,大抵都是做著發財夢,為了兩三個子兒偷奸耍滑,還以為自己很聰明,哼。”
“那你勻給他了?”
潘集沖她一笑。“我不是說了,我喜歡別人欠我人情。”
“選了哪條船?何時出發?”
徐綺的迫切讓潘集忍不住瞇起了眼,嗅到氣味。“……你好像比起黃璋的死活,更關心他要運什么東西啊?怎么?你不是為了抓住兇手?”
徐綺一驚,她沒想到自己一時情急竟暴露了內心,讓對面抓住了把柄。此人果然奸猾機敏,看來還真不能把他當成一個只懂吃喝玩樂的紈绔看待。
她定了定神,解釋:“黃璋生前除了賭錢,最后接觸的人就是你,所以他要運的東西很可能就是叫他慘死的緣由,我必須事無巨細地弄清楚。”
她這番說辭到底有沒有說服潘集,無從得知。因為這人笑起來眼里總藏著別的內容,根本看不出是不是真心。
但他確實沒再追問,而是給了她一個鹽船的船號。
他放下茶杯起身,點了點桌面,忽而說:“清晏橋西巷,黑漆門金鋪手。”
“什么?”徐綺從沉思中不解抬頭。
“我的府邸,你想明白了或者沒想明白,都能隨時來找我。”陳小官人撂下意味深長的話,便踱著步離開了聽雪軒。
徐綺眨眨眼,等回過味兒來,臉上又羞又惱。
“啪”,譚九鼎砸下牛耳尖刀,一屁股坐下來,先給自己連倒了三杯茶,喝完抹掉假胡子上的水漬,冷臉道,“好個難纏的膏粱紈袴。”
白廷儀也盯著那人消失的門口,磨磨蹭蹭坐過來,口中稱奇:“這人到底……是敵是友呢?”
“他自己都說不做賠錢買賣,事后必會找咱們要回報,不過眼下管不了這么多,得先去查查那艘船。船三日后就開了。”
白廷儀疑問:“那個百戶都死了,離啟程還有日子,東西肯定都沒來得及運上去吧?”
“這難說。就算黃璋死了,萬一他有其他同伙呢?他們照樣可以行事……”徐綺碰碰譚九鼎的手臂,提醒,“你還記不記得跟我講過的那個被救下的繡娘?”
“她不就是被人塞上船?而且你提到,對方跟船戶說抵達后自然會有人接應?”
“我在想……他們會不會用同樣的法子,把知微也送到船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