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映青這樣想著,浮意宮宮門處卻傳來了不合時宜的喧鬧。
“殿下,公主正被禁足,您不可進去,奴婢也按主子辦事,殿下還是不要為難奴婢了。”冬嵐神色焦急的勸阻來人。
這人身著杏紅團花齊胸襦裙,水藍色薄紗并在肩頭,粉青色的披帛松松的被她胡亂的纏在臂彎處,那人手掐著腰,身子擺動著,披帛被帶動飄拂,腰間的緊步也搖動起了,發出玲瑯聲響。
發髻被收拾的整齊,后壓上的珠石流蘇垂背,不斷的碰撞著。
精致小巧的面上露著不悅,圓眼眨吧著,顯得天真無辜,稚氣十足,暑氣濃厚的日子,她的臉頰處赫然浮現出兩片紅暈,額前的碎發也被汗珠浸濕。
唇瓣微動著:“禁足,禁的可是本宮的足,主子怪罪,我替你擔著,有你什么事,滾開。”動怒的神色與外在呆萌的形象毫無相關。
陸映青覺得這個話耳熟,走近看果真是與寧王相處最久的姝婉公主—顏卿,兩人雖不是同母所出,卻最為默契相似,無論是行為處事,還是語氣語調都別無二致。
“公主殿下。”陸映青打破僵局。
顏卿徑直越過冬嵐,快步走到陸映青身邊,“姐姐,姐姐。”
顏卿嬌俏的跟著陸映青入了里院,兩人在靠近池水的亭子里落座。
“姐姐,三哥哥也被禁足了,朝堂上三哥哥同度支司員外郎吵的不可開交,這才禁了足。”顏卿試探的說。
陸映青來了興致問:“員外郎與寧王殿下有誤?”
“非也,非也。”顏卿一副說書先生模樣。
“員外郎在朝堂之上頻頻糾姐姐你的錯處,甚至談到姐姐作為未出閣的女子同三哥哥胡亂出宮,有辱皇家,名聲受損,希望父皇施以懲戒,三哥哥才一氣之下與他爭吵不休。”
顏卿看她聽的專注,更細致的回顧當時情景,“許多官員們都認同員外郎的說法,請柬父皇做決斷,三哥哥怒憤的公然在朝堂上說出了,員外郎的女兒深夜私會外男的事,還不知是不是已經定親的左司郎中的長子。
左司郎中和員外郎剛剛定親不久,朝堂之上,郎中聽了這話險些暈厥,員外郎也不敢再多說,沒了領頭羊那些官員們也紛紛退卻,顏鶴的語氣戲謔,絲毫沒有皇子風度,令景圣帝震怒退朝,下旨禁足。
顏卿在說完這些,又面帶好奇的問:“姐姐,太子妃姐姐喚你去東宮啦,你們說什么了呀,你嘗到那的酥香餅了嗎?”
陸映青內里一驚,狐疑的看著顏卿,譏諷道:“殿下聰慧,竟知道我去了東宮。”
顏卿面上爬上羞紅,“沒有,沒有,姐姐我適才來時,聽你宮里的宮婢談論姐姐被叫走了好久,她們原以為出了事,我才知的,姐姐既夸我,那耳聰也是慧
她被顏卿的解釋逗笑了,心下想著外表天真無邪似一朵水蓮的公主,怎會這宮里的彎彎繞繞,怎會心計頗盛呢,一朵不被淤泥浸染的蓮花是單純真誠的,是她狹隘了。
陸映青莞爾的開口:“太子妃喚我去,也是這件事,太子妃殿下她提醒我不要再同你三哥哥胡鬧了。”說完指尖輕輕刮擦了顏卿的鼻頭。
顏卿被弄的笑逐顏開,往后縮了縮,“姐姐怎么和三哥哥一樣,慣會逗我笑!”
兩人又嬉笑打鬧了一番,顏卿就回去了。
陸映青不常見顏卿,每次見面都是姐姐長姐姐短的,總是帶著樂觀的笑,笑容有時還會帶著她都不自覺的眉眼彎彎,她曾以為皇宮之中不會存在凈土,可每每與顏卿的相處都在諷刺著她的狹隘。
即使顏卿真如她所想那般心計濃厚,陰冷腹黑與外表皆然不同,她似乎也不會反感,只當是常態了。
浮意宮外是童綽,顏卿一見這人就擺著臉,圓眼微瞇著,還似有似無的翻著,瞳孔也不再泛著光,臉上的笑意轉瞬即逝,冷著臉,頓時烏云籠罩。
她冷冷的開口:“三哥哥讓我說的,我都說了,回去復命吧。”
童綽卻屹立不動,“我說公主,那個狡詐狠毒的公主是你嗎,我分明看到的是可愛機敏的姝婉公主。”
顏卿嘴角一癟:“你別說話了。”
“她很聰明啊,比她們都聰明。”她透著欣賞的神情。
她們指的是那些公主們,景圣帝的皇子只六個,公主卻很多,那些公主受自己母妃的庇護,個個蠻橫跋扈,無腦行事。
童綽嗤笑:“你既這般欣賞,怎的不把殿下所為實情告訴她。”
“你不說話,我還當你是啞巴,對你還能憐憫可憐,說了話,我想拍死你。”這段話顏卿說的咬牙切齒。
童綽推著顏卿就走。
童綽不比顏卿大多少,他幼時便是寧王身邊的侍衛,算與顏卿一同長大,這才有了二人不像主仆,反而似一對損友的樣子。
一連著幾日,浮意宮都平常無事,這天到了調換宮女的時間。
冬嵐早早便領著宮女入了浮意宮,分批交代任務,等全部分配好,特地留了一宮女在院子里。
這時,顏卿也帶著一卷文書來找陸映青。
顏卿看到院子里的宮女,兩人相視點頭,她便帶著這宮女尋到了正處理花枝的陸映青。
“姐姐,姐姐。”顏卿遠處喊著她。
陸映青遠遠看著,瞧出了這宮女是那日的敏幼。
顏卿把手中的文書遞給她,復述著顏鶴的話:挑了宮女,也該了解透徹的。
“三哥哥,派人將這宮婢調查了一番,全寫在這紙上了,旁的沒寫的,是無關的,三哥哥特意叮囑要看完全,不要遺漏。”
“好了,現在到我了。”發自內心的自豪。
嗯?
“姐姐,你知道的,這女子入宮為婢步驟繁瑣不堪,分配各宮也無特定規定,原是這宮婢不能來姐姐這兒的,好在姐姐恰好調批宮女,我讓敏幼替了一人的位置,這才無虞的入了浮意宮。”
“好聰明啊。”陸映青撫著顏卿的臉。
“那姐姐我就先走了,母妃還等我回去用早飯。”說完就匆匆離去了。
陸映青安頓了敏幼,拿著文書進里屋。
敏幼永平四十五年生人,父親是囤郡郡守,母親只是一房小妾,不久郡守厭棄了小妾,連同她一齊被趕出了府,此時她剛滿十歲,母親再入風月,她一路乞討為生,顛沛流離間來了上京乞討,因為嬌嫩的容貌和討喜的性格被被風月場所的媽媽看中,那時成了暖香樓的頭牌,不以容貌身形出名,卻以精湛的茶藝技藝吸引達官勛貴,一次偶然被茶館管家看中,贖了出來成了烹茶的茶藝娘,又經端王,被他買入了府,賜名茶香仙子,如王府時她剛及笄。
陸映青和趙幼悟一起讀了這封文書。
“讓默默依著這份原稿再去查查。”她將文書放在桌面。
趙幼悟拿紙提筆寫了幾行晦澀難懂的字,是暗衛間的密文,他同這字與文書一起放入通傳密信的食盒里,食盒的底板被掀開,密信被放入窄小的空間。
陸映青借著喜愛松香鋪的雪花酥讓暗衛通過食盒傳遞信息。
“寧王那可有動靜。”
“默默說一切照舊。”趙幼悟回答了她的話。
陸映青了然的點頭。
不出三日,食盒便送了回來,陸映青掰開幾塊酥,取出藏在內里的紙條。
上寫著:主子,默默依著原稿,再搜尋了一番,同雁塔秋記事去了囤郡,文書所寫無誤,唯一不同是敏幼原叫江婷,她母親是被正頭夫人趕出,她是自行逃出府的,入了上京后的所事與文書相同,她被買入茶官后更的名。
她又拿起另一條:默默向茶館管家打聽到,敏幼更名是他們的東家改的,具體緣由,他也不知。后雁塔秋記事尋了個由頭要見東家,管家卻說東家從不來茶館,館內大小事務,月末對賬都讓一個蘇姓娘子來,館內出事也是蘇娘子處理的。默默知道主子定會讓查這個蘇娘子,先行查了。
陸映青看到這被默默逗笑出聲。
上京的各個記事,默默都問了,唯一府中有蘇姓女子的是啟宣王府的女侍,上京之外各州各郡各縣,雁塔秋還未去過,調查還要一些時候了,默默可能要帶著少許記事離開上京一段時日了,無聞會代替默默做上京記事總領。
啟宣王。
啟宣王是當今圣上的親弟,雖不是同母,但關系極好;啟宣王膝下只得了一女,平昌郡主,王妃走得早,啟宣王對千金極其寵溺。
“啟宣王的郡主向來與太子胞妹如詩公主走的近。”她猜測著,“因此啟宣王應當是支持太子一脈的,這敏幼若真與啟宣王有所聯系,便不必查了。”
趙幼悟倚靠在墻邊否定了她的猜想,“蘇娘子是安王殿下贈予啟宣王的,之前珠閑熾死時,我在珠府聽小廝說安王贈了啟宣王一蘇姓女子,我當時不以為意,現在想來啟宣王應該是安王一脈的。”
“這個敏幼涉及到結黨營私,黨權之爭,我們還是不深入的好,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她緊接著說:“寧王殿下想必也是知道了什么,這份文書才會不完整。”
趙幼悟蹙著眉,微瞇著眼,癟嘴思考著什么。
他帶著懷疑的語氣開口:“寧王殿下帶來的敏幼太過巧合,表面看一個普通宮女細細追查卻涉及黨爭,內里看敏幼這名字偏與我們在查的事情有關,寧王殿下當真一塵不染,當真一無所知嗎?”
陸映青手肘抵桌撐頭,歪頭去看趙幼悟,“無論寧王殿下先前是知曉還是不知,如今他都是了然于胸。”
“是籌謀還是湊巧不還是在于他這個起始人嗎?”陸映青冷笑。
她警惕的神色暴露了此刻的猜想。
她想:敏幼是否是寧王故意安排的,也許他們的行事過于顯眼了。
另一邊,寧王因為被禁足正在院子里逗著關在籠子里的云雀。
在聽到陸映青自己又偷偷叫人去查時偷笑,嗔怪的對著云雀說:“不相信我,查出事情來了吧。”
他用添食料的小勺,撓著云雀的的后頸,云雀舒服的露出愜意的表情,扭動著身體,想讓主人撓的再多些。
“不過啊,查便查了,但這事得讓皇后和太子知曉。”他用小勺輕敲著云雀的頭。
這邊皇后在得知了顏卿調換宮女,立馬派人查了敏幼的底線,當然也知道了安安與啟宣王之間的貓膩。
當天夜里,景圣帝知曉了此事龍顏大怒,翌日早朝駁了安王自請去漪州的折子,將他禁足半年思過,禁令與人來往,禁令聽政議事。
貴妃得自知做了錯事,自請禁足,削減開支用度,謄抄《內訓》。
景圣帝處死了那蘇娘子,派人監禁啟宣王府,減少侍從仆役,連帶著平昌郡主也被軟禁于宮中。
那敏幼因為顏卿的撒嬌討好,免于死刑,但也賞領二十大板,罰俸半年,景圣帝讓皇后更加盯著浮意宮。
至于始作俑者寧王和幫兇端王早將自己摘的干凈,與他們毫無關系,甚至顏鶴禁足思過的表現俱佳,原本一月的禁令,不到十日便解。
一個以風流成性做說辭只道茶藝俱佳,容貌美麗;一個以不理政事當借口稱作巧合,毫不知情。
籌謀搖身一變成了巧合,是籌謀是巧合還真是在于這個起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