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幸福里”老社區(qū)的磚墻上。社區(qū)中心那塊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鐵皮招牌——“幸福里”——在日頭下反射著微光。突然,一陣喧嘩打破了寧靜。
“傳過來!傳過來!小董,看你的了!”社區(qū)小廣場上,一群穿著混搭運動服的年輕人正踢得起勁。這是剛拉起來沒幾天的“幸福里”足球隊,隊長小董,一個精瘦、眼神活絡(luò)的小伙子,正帶球沖向用兩個破書包臨時搭的球門。他掄圓了腿,鉚足了勁兒,想來一腳“世界波”震懾隊友。
“砰!”一聲悶響。球是飛出去了,可惜角度歪得離譜,像顆出膛的炮彈,直奔廣場邊緣那棵老槐樹旁的社區(qū)招牌而去。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球,不偏不倚,正正砸在“幸福里”三個大字的“幸”字中心!老舊鐵皮哪經(jīng)得住這股蠻力?只聽“哐啷”一聲脆響,伴隨著鐵皮扭曲的呻吟,“幸”字的中間,硬生生被砸出了一個碗口大的窟窿,邊緣猙獰地翻卷著。那只肇事的足球,此刻正尷尬地卡在窟窿里,晃晃悠悠。
“哎——呀!”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空氣。王嬸,廣場舞隊的靈魂人物,一個身材敦實、嗓門洪亮、對社區(qū)風(fēng)水有著近乎執(zhí)念的中年婦女,正挎著菜籃子路過。她眼睜睜看著招牌遭殃,手里的菜籃子差點掉地上。“你們這群毛頭小子!作孽啊!踢球不長眼!社區(qū)的招牌,風(fēng)水眼!這都敢踢?!”
小董和隊員們縮著脖子,像一群犯了錯的鵪鶉,大氣不敢出。王嬸的怒火能點著整個社區(qū)。
很快,聞訊趕來的文伯成了焦點。文伯是社區(qū)里的“文化人”,花白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常年穿著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鼻梁上架著副老式圓框眼鏡,手里總愛捏著一支禿了毛的毛筆。他圍著招牌轉(zhuǎn)了兩圈,推了推眼鏡,眉頭擰成了疙瘩。這窟窿,光禿禿地杵在那兒,像掉了顆門牙,實在難看又晦氣。換新招牌?費錢又費時,社區(qū)經(jīng)費緊張。
“莫慌,莫慌。”文伯清了清嗓子,眼神在周圍掃視。他一眼瞥見旁邊石桌上,老錢——社區(qū)里那個精瘦、眼珠滴溜轉(zhuǎn)、見縫插針做點小買賣的雜貨店主——剛給人用粉筆寫完價格牌。那根粗壯的白粉筆還躺在桌上。
文伯計上心來。“老錢,粉筆借來一用!”他抄起粉筆,又快步跑回自家小屋,端出他那方寶貝硯臺和一支飽蘸濃墨的大號毛筆。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搬來一架嘎吱作響的木梯,顫巍巍地爬上去,對著那個黑窟窿,屏氣凝神。
只見文伯手腕翻飛,動作竟帶著幾分書法大家的瀟灑。他用粉筆沿著窟窿邊緣快速勾勒出一個“口”字框,接著,那支飽蘸濃墨的大毛筆精準(zhǔn)落下,濃黑的墨汁迅速覆蓋了窟窿邊緣的鐵皮,一筆,再一筆。片刻功夫,那個刺眼的破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飽滿、墨色淋漓的——“杏”字!
“幸”字,變成了“杏福里”。
文伯爬下梯子,抹了把汗,對自己的“急智”頗為滿意:“嗯,暫時應(yīng)急,倒也…渾圓一體。”
“渾圓一體?!”王嬸的尖叫聲差點掀翻屋頂。她叉著腰,指著那新鮮出爐的“杏”字,臉都?xì)饧t了,“文老倌!你搞什么名堂?!‘杏’?那是酸杏的‘杏’!好好的‘幸福里’讓你改成‘杏福里’?酸溜溜的!這風(fēng)水全讓你敗壞了!以后咱們社區(qū)的日子還過不過了?酸掉牙的福氣?晦氣!大大的晦氣!”
她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文伯臉上。文伯被這陣仗逼得連連后退,眼鏡都滑到了鼻尖,只能尷尬地捻著胡子:“王嬸,這…此乃權(quán)宜之計…權(quán)宜之計…總比個黑窟窿好看些…”
這時,一個騎著綠色三輪、滿頭大汗的快遞小哥蹬車過來送貨。他抬頭找門牌,看到那嶄新的“杏福里”招牌,明顯愣了一下。他撓撓頭,一臉困惑地嘀咕:“杏福里?這地兒…產(chǎn)杏脯的?沒聽說啊?招牌咋還帶特產(chǎn)廣告的?”他搖搖頭,繼續(xù)對著單子找地址去了。這嘀咕聲不大不小,剛好飄進(jìn)小董和隊員們耳朵里,幾個人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小董看著那墨跡未干的“杏福里”,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頭。他猛地一拍大腿,跳到眾人面前,指著招牌,聲音洪亮地開始“解讀”:“兄弟們!王嬸!文伯!你們看!歪打正著啊!這哪里是酸杏?這分明是‘幸福Plus’!超級加倍版的幸福!”
他煞有介事地指著招牌:“你們仔細(xì)瞅瞅,‘杏’字比原來的‘幸’字,是不是多了一橫?多出來的這一橫,那就是咱們幸福里額外的福氣!是升級!是擴容!這預(yù)示著咱們社區(qū),咱們球隊,以后的日子,那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幸福Plus,懂不懂?高端配置!”
隊員們被他這通歪理邪說唬得一愣一愣,隨即爆發(fā)出哄堂大笑,紛紛起哄:“對對對!隊長說得對!幸福Plus!”“咱們以后就是Plus社區(qū)了!”“文伯,您這是神來之筆啊!”
王嬸被這強詞奪理氣得直翻白眼,指著小董:“你…你個小滑頭!歪理邪說!Plus?我看是‘撲拉稀’(諧音,意指糟糕)!”她氣呼呼地一跺腳,挎著菜籃子轉(zhuǎn)身就走,“等著瞧吧,這酸風(fēng)水,準(zhǔn)沒好事!”
文伯看著王嬸憤然離去的背影,又看看招牌上自己那個濃墨重彩、在陽光下微微反光的“杏”字,再看看還在興奮地胡侃“幸福Plus”的小董和隊員們,以及周圍看熱鬧的居民臉上忍俊不禁的表情,無奈地?fù)u了搖頭。他扶正眼鏡,低聲嘟囔了一句:“罷了罷了,墨跡已干,覆水難收。這‘杏福里’…也算別有一番風(fēng)味。歸零重啟,或許…亦非壞事?”
夕陽的余暉給那塊寫著“杏福里”的招牌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窟窿沒了,新字歪歪扭扭卻充滿生機。卡在破洞里的足球不知何時掉了下來,滾到小董腳邊。他撿起球,掂了掂,臉上露出一絲狡黠又釋然的笑容,對著隊員們喊了一嗓子:“別愣著了!繼續(xù)練!為了咱們的‘幸福Plus’!”哄笑聲中,皮球再次在小廣場上飛旋起來。招牌保衛(wèi)戰(zhàn),以一種荒誕又充滿煙火氣的方式,暫時落下了帷幕。生活,帶著點意外和修補后的新意,繼續(xù)在幸福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