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彎腰,指尖輕輕捻起那縷線頭。
冰涼細膩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像極了蘇槿當年第一次將“月魄”的樣品遞給他時的溫度。那時她笑得張揚,說這是她傾注了三年心血的“秘密武器”,要讓槿年的高端線在國際舞臺上站穩腳跟。
“秘密武器……”
他低聲自語,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如今這“秘密”卻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巷子口的風吹起他的衣角,帶著老城區特有的、混雜著飯菜香與舊布料的氣息。沈硯抬頭望向蘇槿離開的方向,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墻面上,像一道無聲的嘆息。
他拿出手機,這一次沒有猶豫,按下了發送鍵。
蘇槿抱著裁剪好的“月魄”面料,腳步輕快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布料被小心地裹在帆布包里,隔著布料都能感受到那份獨特的挺括與溫潤。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希望”的重量——不是復仇的火焰,而是創造本身帶來的、踏實的力量。
路過街角的花店時,她停下了腳步。
櫥窗里擺著一束白玫瑰,花瓣上還帶著水珠,在夕陽下泛著清冽的光澤。
那是她生前最喜歡的花。
葬禮上堆滿了她厭惡的百合,而此刻這束白玫瑰,卻像一個遲到的、沉默的擁抱。
她走進去,用口袋里僅剩的幾十塊錢買下了那束白玫瑰。
老板用牛皮紙簡單地包好,遞給她時笑著說:“姑娘好眼光,這白玫瑰剛到的,新鮮著呢。
蘇槿接過花,指尖觸碰到微涼的花瓣,低聲說了句“謝謝”。
回到出租屋,她沒有立刻開始縫制“繭生”,而是找了個玻璃瓶,將白玫瑰插了進去,放在窗臺最顯眼的位置。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灑在花瓣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蘇槿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看著那束白玫瑰,突然笑了。
笑得眼眶發燙。
她想起沈硯在葬禮上說的那句“蘇總生前最討厭百合”,想起他剛才在“祥和”里說的“瑕疵里藏著最真實的生命力”,想起陳師傅那句“跟當年那個丫頭一樣”……
原來,真的有人記得她的喜好,記得她的棱角,記得她藏在堅硬外殼下的那點“野勁兒”。
這些細碎的溫暖,像冬日里漏進窗縫的陽光,雖然微弱,卻足以驅散些許寒意。
蘇槿深吸一口氣,抹了把眼角,拿起“月魄”面料和剪刀。
現在不是沉溺于情緒的時候。
“繭生”的工期只剩下幾天,她必須爭分奪秒。
接下來的幾天,蘇槿幾乎進入了“閉關”狀態。
白天去學校上課、和林教授討論細節,晚上就窩在出租屋里縫制“繭生”。
手腕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讓傷口隱隱作痛,但她像感覺不到似的,指尖在布料上翻飛,針腳細密而精準。
屬于蘇槿的經驗與簡安的身體,在這一刻達成了奇妙的融合。
她將“月魄”的挺括發揮到極致,蠶繭的廓形立體而飽滿,仿佛真的能感受到內里掙扎的力量;又在“破繭”的裂縫處,用手撕出不規則的毛邊,讓內里的亮色若隱若現,帶著一種破碎的美感。
領口的蝴蝶拼布,她換了種針法,讓邊緣微微翹起,像是振翅欲飛時被風吹起的弧度。
林教授來看過一次,當場紅了眼眶,只說了句“好丫頭,沒讓我失望”,便轉身離開了。
陳陽也來過兩次,送來莫雨晴禮服的半成品,順便看看“繭生”的進度。
每次來都被蘇槿專注的樣子震懾,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還是默默放下東西離開。
他越來越覺得,這個簡安學姐身上,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周五晚上,“繭生”終于完成了最后一針。
蘇槿將它掛在臨時搭起的衣架上,后退幾步,借著昏暗的燈光打量。
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月魄”面料上,折射出溫潤的光澤,像一層朦朧的光暈。
挺括的廓形在陰影里勾勒出沉默的力量,而那些刻意撕裂的裂縫中,隱約透出的亮色,像是黑暗中掙扎的光。
領口的蝴蝶在微風中輕輕顫動,毛邊的邊緣泛著細碎的光,像帶著未愈的傷痕,卻依舊執著地想要飛翔。
“完成了。”
蘇槿輕聲說,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難掩眼底的光芒。
這不僅是一件參賽作品,更是她對簡安的交代,對蘇槿的告慰,對這場重生的回應。
她走到窗臺,看著那束白玫瑰。花瓣已經有些蔫了,卻依舊保持著挺拔的姿態。
明天,就是“新銳杯”的校內初選。
也是莫雨晴的晚宴。
第二天一早,蘇槿穿著“繭生”,走進了“新銳杯”初選的展廳。
瞬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不是因為驚艷,而是因為震撼。
那件灰調米白色的禮服,在晨光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挺括的廓形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而那些撕裂的裂縫中透出的亮色,又賦予了它驚心動魄的生命力。
林教授站在人群中,看著蘇槿的背影,眼眶微微發紅。
他就知道,這丫頭不會讓他失望。
趙曼琪也來了,看到“繭生”的瞬間,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她設計的“星空系列”在“繭生”面前,顯得廉價而浮夸,像個拙劣的模仿品。
“抄的!她肯定是抄的!”趙曼琪忍不住尖叫,“這種面料根本不是她能買得起的!”
沒人理會她的歇斯底里。
評委席上,周端頤老先生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繭生”上,眼神發亮。
“這面料……”他低聲自語,語氣帶著驚訝,“有點像槿年那個叫‘月魄’的料子?”
旁邊的評委附和道:“周老好眼光!我也覺得像!不過聽說‘月魄’是獨家定制的,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周端頤沒有說話,只是站起身,走到“繭生”面前,伸出手,輕輕拂過那些撕裂的裂縫。
“好一個‘破繭而生’。”他贊嘆道,“面料用得大膽,結構處理得精妙,最重要的是……有魂。”
他看向蘇槿,眼神溫和而銳利:“這設計,是你自己做的?”
“是。”蘇槿坦然回答。
“面料哪里來的?”
“祥和裁縫鋪。”
周端頤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陳老頭倒是會藏人。”
他轉過身,對其他評委說:“不用看了,校內初選,我投這孩子一票。”
她抬起頭,對上周端頤的目光,老先生對著她微微頷首,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那一刻,蘇槿突然明白,有些東西,即使換了身份,換了皮囊,也終究會被認可。
比如才華,比如……藏在設計里的魂。